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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無靈 文 / 張冉雅

    我迴避著他目光,只因為,我一直都找不到真實的自我,那個真正的我,就像是被留在天涯海角一樣的遠處了。而我就這樣,在自己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樣古怪的想法,讓我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只是,這個軀殼的我,也同樣不忍,不忍讓他等待,我聽到她說,很認真地說,「我沒什麼,已經好了許多了。」可是,無論哪一個我,一面對他,總不能將謊話說成真事,總會若有若無地,露出深深淺淺的痕跡來,更何況,他一直都是火眼金睛,可以洞察一切,連眼睛毛都像是空的。他一定是將我的種種狀況,看得分明透徹。

    因為,他接下來說的話,連傻子都聽得出,那麼明瞭,他純然是為了安慰我,他以為我是害怕了,害怕死掉那件事。我也確實害怕啊,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嘗試,我也不願意去死。可是,有一些時候,我又會覺得,再沒有比死去更美好的事了,因為,生竟然是排在死的後面。

    他對我說,我只是水土不服,沒有什麼大礙,等進了長安,好好調理,就會定然無礙。大概是為了讓我也真正的確信,他說過之後,還很大方、真實地笑了一下。

    我的記憶裡,留存了太多太多的他的笑靨了,有喜有憂,可是,最多的就是平靜。今天,他笑的這一下,一定不是喜,也不是平靜,那麼,就是憂了。也許,剛剛那個時刻,他以為再也喚不醒我了,而真心地珍惜我。要真是那樣就好了。我多希望,他再也喚不醒我,我們這樣平靜而美好地一起走過,走過我的人生,他的一程,那該有多好。但我知道,那樣的美好,我是奢求不來的。

    可是,那熟悉而美好的聲音,又一次提到了長安。記憶一閃而過時,我已確知,那高大幽深的城牆下。不知道藏著多少的無可奈何,那樣讓人無能為力的無可奈何。只經歷過一次,就會一生銘記,無論有過多少遭新鮮的樂事,想要將它掩蓋。也只是徒勞地絕不能將它掩蓋。

    他淡泊的目光裡,似乎是閃起了對於長安的回憶,一閃一閃的眸光裡,細膩地閃帶出來的光線,已織成一種清楚的想念。我們就是隔著這麼一道,有時若有若無。有時浩如長空的思念,只有我知道,這思念熙熙攘攘縈繞於他懷中時。我有多麼的難受。他在想念著我的夢魘啊,我的心上起了一道傷疤,這樣這樣的痛楚,這樣這樣的無奈。每近長安一重,這種痛楚也會更近一重。直到。我們在入夜後的停泊,天地都定在原點。一動不動,才能讓我以為是一個朦朧的轉折已經來臨,而我也能暫時透過一口氣來。

    這一次,我貿然對他說要到岸上去瞧瞧,陽光耀下來,我伸出手去攔擋陽光,我的精神特別好,有一半是天意使然,有一半是我竭力為之,他於是很是痛快地同意。

    我們一路穿行的三、五人流中,簡簡單單的行走,連一個小廝都沒有帶。這是我最喜歡的簡單了,能這樣和他在一起,我就會騙自己,他不是秦王也不是李世民,他就是他,他和一切都無關,他只是我心中的那個佳公子。而用這些,換他可以寫出華彩天然的文章,可以與我閒敲棋子,夜秉燭誦詩書,總之,我們不去爭什麼天下,我們只做天下尋常眷侶都會做的事情。哪怕,是要用一些心思去經營生計,去憂愁衣食。只因為,我私心裡覺得,那樣,他會全心全意用來對我,再也不用我和他的天下,他身邊的女人一絕高低。

    我想,這簡直是我有生之年做出來的最美、最美的美夢,我們再也不用……他本來順勢垂落的手臂,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溫溫的觸覺一動,我就抬眼去看他。在我做這些美好的美夢時,他不僅在我的夢裡,也在我的眼前,也許這一生,我就只對他修來了個眼緣。因為,陽光那樣照下來時,打在他側臉的上光線恰到好處,將他描緣得熠熠生輝。

    我看著他,忽略了週遭。只有獨到的品味,他拉著我,是為了進到一家瓷器店。我們在一架瓷器之間相互對望時,他看的是瓷器,而我就是純粹在看他。他修長的手指,搭上或濃或淡的釉面,目光在上面認真地流轉,似乎能生出濃郁的光彩來,讓我覺得美不勝收,恨不得要多生出幾雙眼睛來,將他的種種神態,都藏進眼睛裡面去。那一刻,我貪婪得就差衝著他留口水了。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市鎮,瓷器卻做得很好,有上等的白瓷,精明的店家,立刻前來介紹,他說這是刑窯的作品,彷彿這二字能夠代表一切。我想,那就一定是個大窯口了唄。

    果然,李世民好像挺喜歡的,店家立時跟進,又說那燈台如銀似雪,簡直是稱讚之詞綿綿不絕。我都要聽得神魂顛倒了,覺得,如果有那個閒情逸致,真要花錢買他這副華辭,好讓他歇會兒。

    我們本是行在路上的,要盡量簡裝輕載,可是,李世民竟然非要買那個燭台。雖然,我也覺得這個燭台很是不錯,但他是誰呀,他可是秦王,差一點點就富有四海,什麼樣的寶物沒有,為什麼還要千里迢迢買這個呢。我想不通時,他已經付了銀子,拉著我出來了。那時,天邊升起一片老雲,看來是要攜風帶雨,我們便一路向回走,這回我又改行,開始嫉妒他懷中的燭台了。因為,他一直都抱得緊緊的,簡直是一副愛重以極的樣子,生怕有人會從他懷中奪走似的。我心裡稀里糊塗地就冒出來個,要將它砸碎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夜裡躺在床上,睡得半醒時,我覺得自己可真的是瘋了,都能有這樣的想法,還不是瘋了嗎?然後,又恍然覺得,有些對不起那個燭台。一整夜下來,都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總之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天公做美,沒想到天會下大雨,而這次的大雨,又會漫長到這般地步,我們因之被阻在這裡。只因,河道長了水,行舟並不安全。本想轉到陸路,卻又遇到泛洪,就只好真正地無計要施,只好遙遙無期地停地此處。

    能和心愛之人一起流亡天涯,在我,應該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原本不用去長安這件事,是從裡到外,都應是使得我開心的一件事。但是,我沒想到,身體又在這個時候不爭氣,病勢偏偏見沉,還恰逢缺醫少藥。我覺得,那個算命先生也許是卜對了卦,我若是在這個吉時,順應天時的死去,也算得上是與他白頭到老。大體還要感念上蒼讓我,在發未雪白時死去,那麼在他老邁年高的歲月裡,驀然回憶起我來,也會永遠是這麼個年輕顧盼生輝模樣。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像書上說的顧盼生輝,但只要能完美地活在他的記憶裡,我也覺得,是一件好事。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總是醒不過來,因為眼皮一直很沉、很沉,而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好睡啊睡,在半睡半醒間,似乎聽到李世民在威脅那郎中。我雖是神思不明,但是心底卻一直有一片清明在,可以隱約猜得出,那郎中也許是在說我已經是束手無策、藥石無靈。因為,我一直聽到李世民盡量壓低著聲音,在和他說著什麼,而那郎中就一直是顫著聲音說,「不行、不行。」

    分別很是可怕,相聚亦是可怕,但在無可奈何時,也許這樣分別,才是最好的結果。

    然後,我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終於很費力地睜開眼睛,一睜開眼睛,我就努力向他笑,跟他說,「我不要緊,小時候有病,也可以挺一挺就過去。我的身體很好,燒火添材又快又好。」

    我還給他看我的手,從前,那上面還長了好幾個繭子的。可是,現在好久不燒火了,它們就都不見了。呵呵,有一點像公主了呢。我還告訴他,我的心裡話,我一直不相信自己是公主。因為我這個樣子,怎麼會是公主呢?楊贇珂雖然不是皇上親生的公主,可也是那貴族家的小姐。不像,不像,我一點都不像她。我根本與她格格不入,而且我由打心眼裡就希望,自己真的不是她,那樣,我們今天這樣離別真的是讓人傷心。好吧,事到如今,我是不是她,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上天想給的結果,其實是這樣的,試問,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忤逆得了天意。

    許是說了太多的話,我止不住咳了起來,這一番咳很是驚天動地,眼淚都咳出來了。李世民輕輕撫著我的背,對我說,「吉人自有天相。」他近在我身邊,這一刻,沒有人能將他從時光中奪走,他可以在我的回憶中安穩落腳,也許這個回憶,明天就再不能回憶。可是只要有了今天,一切就已經足夠。

    吉人,什麼樣的人,才是吉人呢?一個亡國的公主,怎麼會是吉人呢。我心裡覺著不像,口上卻並不說出來。我只是瞧著他,生怕,而今的錯過,就會是個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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