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世民卻指天發誓著對我說,絕對沒有騙我。好生的信誓旦旦。
「只是……」他接下來的樣子,這麼看起來,似乎是有些猶豫。我可看不慣他這副欲說還休,還休之後還欲說,總之是沒完沒了的樣子。最後,在我非常、非常有氣勢的威逼利誘下,他終於對我說,「只是,只是你個子太小了,根本看不到。」我有些洩氣,但是這本是天生的,李世民他長得又高又大,我卻只到他的肩膀。可這個又有什麼不能說的,他不說我也知道啊,不對,他一定是想到了什麼,才會這樣。然後,我也在心中勾三搭四了一會,也想到了什麼,覺得,他一定是不懷好意,我才不要上當。
果然,才一會的時間,他就開始將自己眼光閃了閃,神神秘秘地,又對我說出了,他的一個什麼新辦法,其實,就是可以抱著我看一看。
能想出他的意思是什麼和聽到他真正地說出來,感覺真的是不一樣,十分的不一樣。
我先是想出了他的意思,這會又聽他親口說出他的意思來,覺得臉都紅了。目光對上他這此時的神情,覺得那個最昭著的神色,好像就是要佔我的便宜。而且現下,雖說是晚上,但是由於今日的月色太好,出來賞玩的人不在少數,可以說是大庭廣眾之下,我怎麼能……我有些猶豫,心上彷彿都起了瑟瑟的輕響,但是他卻說,「那就算了,反正我代你看過了。」他總是有辦法吃定我,讓我忍不住起了好奇,因為,他自顧自將目光對正那個方向。似乎隱約在發出讚歎聲,而且我轉目週遭裡,覺得大家的目光,好像也都是一盡的向那一處望。一顆心,好像是在胸膛中將我狠狠摩娑了幾下。
我覺得自己是一下子,起了那種特別想看的心思,只是,我還在思量,不肯輕易說出來,這樣婉轉來去的心事。糾結了好久。又看了一眼他的袍角,暗暗在心裡想,如果有一陣風。將它吹得襯面向上,那我就答應他。我這樣想,覺得能那樣的機會不大,因為,今夜似乎是一點風絲兒都沒有的。然後。那麼巧,正有一陣風掀翻了他的袍角,露出裡面的壓邊來整整齊齊的不見一根線頭的袍邊兒。我的心,一瞬「撲通」了一下,特別大的一下。他的袍角這麼一被風掀起,我才覺得。這並不是天上也不是在夢裡而是真的,那麼,也許是老天感念。允我可以放縱一回。
既然都是天意了,我開始有些囁嚅地對他說,「我想要看一看。」說過之後,心頭湧起了百般的情緒,一絲絲地爭先恐後地要從某一個縫隙裡爬出來。最後,竟然全都給擠在那裡。動也動不了。
他聽得真切,低下頭來看我,一眨眼的功夫就笑了,那樣的笑,真是好看,就像是高高皚皚的雪山上,綻開的第一朵雪蓮,清暇乾淨,更勝得千年白雪一籌。他伏下身來抱起我一點兒,這下視野一盡開闊得遼遠,使我正好可以看得見,那亭台之後的一盞兔形燈籠。可是,事情已經全走了味,他這樣抱著我,我的心早就不在上面了,我覺得自己一下子抓不住它,它就一直飛呀飛的,可來來去去繞著的,都是一個人。我知道,它一直想像這樣繞著他飛來著,就算他是遠在天邊,它也會不在話下、不辭辛苦地想去纏繞,還要默默祈盼,永遠也不要分離,而他今天又是這樣的靠近,被月光與燈光幻得眸色清楚。一想到他,我總是止不住這樣長長的想像。
本來是在看燈,也是在想自己的心事,想得這樣入迷,覺得這就是像人的一生,只是一直持續下去就好。可是,他卻忽然將我放了下來,像是歲月時光的一個變奏,他在我耳邊輕輕細語,化成絲絲的音線細膩,一根一根地纏進我腦海裡,他說,「珂兒,你相信我,我不是一個善變的人,可你卻那麼不相信我。」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樣一個轉折句子,而一想到,之於他的相信不相信,我的心就像要給人挖了去的一樣難受,簡直就像是在煎熬。
我於是放大目光瞧著他。他也十分認真地瞧著他。我還記得他剛剛說得是什麼,覺得必要給他一個回答,才顯得正常。所以,我很肯定地對他說,「我相信你。」
沒想到說一句謊話,心又比讓人挖去了還難受。
他的目光似乎是隨著我的心一道,在被什麼揪緊,揪得我呼吸也緊了一重,我有些失了底氣對他說,「你不信嗎。」我不知道,我會慌成這樣。
他從來安靜的目光裡,有什麼在閃閃地跳躍,也許他從來養成的習慣都是嚴限情緒外露,可是,他這一次並沒有隱藏什麼,舉世無雙的高貴,一瞬落魄,反問我時的樣子,就像是受了氣的小孩子,「你自己也不信吧。」
我想了想,這個謊言還是要維持下去的,指了一道天,想對他說個漢人的那種誓言,諸如我如相信之類的,我從前是見過人做過的。可他卻放下了我的手,對我說,「不要發誓,我相信你。」
他這樣說,說得這樣柔軟又這樣真心,後面還跟了綿密的注視。我覺得,我快要給這樣的目光弄哭了。如果他現在說不信我,猜忌我,那麼,我還會覺得心安理得,亦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神不寧,可他偏偏就是沒有。他似乎只是在無尤無怨地相信。然後,就讓我害怕,從此都害怕,像這樣對正他的目光,因為,我會從中看到我,清清楚楚的心虛和上面掙扎著的裂痕。
我們那樣站著好久,似乎是被一陣煙花的爆開聲,打斷了對視。仰起視線,看到天空中點綴著的火樹銀花,時光在那一刻被點亮。唯止是太短暫了,我瞬時看清楚他的面容,似乎是要想什麼時,一切業已黑暗。可是,那一瞬的記憶去時清楚如初,我看到他的笑容上頭,有著乾乾淨淨的幸福。
然後,傷心就無孔不入地來了。
我這個樣子,在開心中傷心,在傷心中開心,簡直就像一個瘋子。我也時常勸自己,不要想那麼多,不要想那麼多,就當是為明天植下一個美好的回憶,這樣也沒有什麼過錯。
但是,現在,我似乎不太想要這回憶了,因為這回憶,是我從來白日做夢時想不出的美,它準會牢牢鑲進我夢的垓心處,還會生起不動不搖的本事。我怕回憶起來,會更加的傷痛,就好像,有一次我被火燒到了手指頭。感覺到疼的那一瞬,也即打定了主意。所以,我在煙花黑了那瞬,在看不清他面容時,才同他說,「殿下,我們明天一定要離開這裡,還是不要誤了正事的好。」不過是幾字之間,卻轉過了心意重重。
他忽然將我收入懷中,那個姿勢輕得像是一個過而不留的風,我有些不確定,是他抱住我,還是我自己撲入他懷中。因為,一面對他,我就會做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來。那都是些一次比一次更加奇怪的事情,似乎是有這樣一條道理在裡面,沒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而我就一直在這樣害怕自己。那些不散的癡迷,會在不知不覺間將我左右,左右得不成體統,左右得百無禁忌。
可是,幾乎也只是在一瞬之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想得這樣明白,覺得自己再不會跌入他設的沉醉,因為,我是清醒的。可是,這個再一次就是來得這樣的快。
我一直在逼迫自己想一些別的事情。
也果然見效,我覺得一顆心,像是輕下來的樣子,但是,他又跟我講起了他小時候,還講了好多事,講他如何想念我。縱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他說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藉著一瞬又一瞬亮起的煙花,我是能夠看到他眼中,提到我時的溫柔的。他從前的眼中,就只有豪放,似乎可以容納合涵世間一切的事物,平和得讓人安心。而現在,他的眼中,就只有明楚的溫柔,是這樣的溫柔。與我從前希冀得一般,殊無二致的溫柔。
所以,我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沉醉了,那時,我想,若是能再這裡過一輩子,或者這一時就是一輩子,我們已經清楚地走過了一生,那該有多好。
我可真是沉醉了,都不知道,那一夜是怎麼回來的。不過,清晨醒來時,是在李世民的房間裡,這樣不太好,我有些提拎不清了,覺得,有必要分析一下,因為,他身上和我的身上的衣服都是好好的,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麼。我覺得太亂了。一切都亂得發糟。
李世民偏過頭,他瞧見我醒了,釋捲向我而來。我覺得,這樣、這樣太是不妥,就拉過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實。屋子裡靜得很,他半天也不發出聲音,我有些悶不住了,就向下拉一點被子,我是想求他離開的,我只想自己靜靜。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自己又要怎麼做。我是這樣的糊塗,一遇見他,就找不見自己,一遇上他,就是這樣、這樣的糊塗。
他臉上的那個笑,有一絲絲的壞,在裡面,我的心,都給揪成了一團,就怕他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