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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上元對 文 / 張冉雅

    我又望了一眼,頡利不僅生得溜光水滑,又很富有彈性的臉,兩道劍眉中叢生出許多,讓人心驚膽戰的溫柔旖旎來。我想,他身上,還真是果真有很多、很多的讓人難以想像的東西。譬如,有那麼一則,最為我所不能容忍,也不能理解,彼時我們近得厲害,那絲奇怪便不緩不疾、不悲不亢地悄然滑送回到心底時。

    他依然看著我,眉尖蹙動而過一絲調戲意味,使成了個眼色,我甚為乖巧地衝著他回笑一下。方成全了他這則勾引,相互調戲得行雲流水之際,我重拾於心中的奇怪與不能理解,只在須臾之間。

    那便是,他是怎樣出離於他的父親,生得如此貌美鮮艷?用於形容女生的詞彙,因為過娘而不能入選。但不幸的是,用於形容男生的詞彙,就由於過於生硬,也同樣不能入選,簡直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人。

    我心下想得頓住,轉生出了許多感慨來,而為什麼大漠的風沙,只給他的族人留下了粗獷的印跡,對他卻是網開一面,只如江南水氣一般使他面目悅澤好看,也是讓人難以捉摸。

    只是,他長得如此好看,卻也並不能說明他心境善良,或是性格柔弱,最讓人瞠目的,可能是,他一張擰得出水的臉下,藏著一顆想要覆手天下的至純狼性的野心。

    這次,我自己主動地想到了反方面意見,暗歸結給自己一個進步,那反面意見是,就算是生而為狼,如此兇猛的畜生,也會有一、兩隻生得光彩照人些,引為異類。但那卻不足以用來說明。它們就是狼中最溫柔,最溫馴的。誠所謂,人不可貌相,那般光彩照人的氣質與他的人格品性都是兩道而行,互而無礙的修為。本是萬分扯不上關係的。

    再次對上這張可以入畫的臉,就覺得他的性格連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入畫的。但我又非常不適時地想了想他那顆其實暗流洶湧的心,陡然翻轉時,就會製造出讓人害怕的生靈塗炭來。試問又要如何伶俐的畫師,才能為他畫出極為動態。畫得出他那般一顆如白雲蒼狗的變幻心肝來。

    他又開始動手動腳,因我這樣呆看他許久了,連自己都覺得將他的前世今生看得很深入。收穫頗豐。他的手捋順了我額際的亂髮,手指星星點點間,畫在我的額頭上,觸點很燙很燙,我此時避無可避。只好更深地藏進被子裡。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頡利他今天有點不一樣。他好整以暇的樣子很是悠閒,那笑的邊緣也不帶有平日裡鋒利的邊緣。看上去,就是純良青年的笑。他約莫是很真切的高興,但他在高興什麼,我真是說不清。乾脆不再去多想。只做有一刻捱一刻的樣子來。

    他伸出雙手,將我從錦被中提出了好大一截。雖然,他一直是個大大的危險,我也總是身處在他危險可及的範圍內,但這個危險一直是一個很忙的危險。他的主要任務還是去危險別人。可是今天,情況有些不同。又儘管,從前很多次,我在他手中都很僥倖地得以逃脫,常常化險為夷。對,就是這個詞,可是這一次,他眼苗中的小火焰,一跳一跳的,連個方向都不穿插轉換,直接定在我臉上,堅定不移地灼灼燃燒。十足說明今時不同於往日,我生生的危在旦夕。

    我臉上有那麼好看嗎,我自己否定千萬遍,都無際於事。我們在別人眼中的狀況,自己真的是無從決定,所以有時候,我們明明富有卻很貧瘠,又有時候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卻擁有一切,這一切都是老天與我們開的玩笑,這樣大的一個玩笑。

    他的雙手扶住我身子的力量,並不是如何的強大,不可扭轉,但我的一己之力肯定是無力扭轉的,所以,我被他束縛得一動不能動也是事實。

    由此我並不能再藏回被子裡面去,又不敢用眼光去質疑,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他有可能很是無所謂地告訴我,不為什麼。一切都是如此的無能為力,我只能繼續咽口口水,並開始覺得口乾舌燥,繼續在口乾舌燥中,任他肆無忌憚地瞧著。

    還好還好,他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變出一隻九連環來,在我面前搖了搖。他的眼神,自九連環上的一個環一個環繞出去,又十分挑釁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由我讀來,就像我們是一對,自小就兩小無猜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兒時的樂事也鐵定是,在一起沒日沒夜地,從事過解九連環的運動,並特特地酷愛至今一樣。

    我看他那般樣子,就很善心地沒有告訴他,我其實是幾天前才知道那玩意是叫九連環的。

    從前,以我的程度,只能將它判斷為,是個用來串庫房鑰匙的銅鉤。還會深深地判斷出來,誰家要是有這麼大一堆鑰匙呢,那他們就一定是鐘鳴鼎食之家,連帶著自己的家裡有運河、有畫舫,沒事還可以行船宴飲,總之是房子極多的大戶人家。

    我看著,他閃著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向我炫耀的目光,覺得他不是被什麼魔復了身,變得有點……有點……

    我尚不能思索得利索,真正地想出要用一個什麼詞彙去修飾一下時,這顛覆從前歷史悠久模樣的頡利,就已經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極其利索地,將那些剪不斷理還亂,拉直了也打不開的九連,一環接一環,清楚明白地分開。

    他手法快得驚人。我從前並沒有見過有人解過這個,他解得飛快,使我並不是看得如何明白。只覺得是一閃而過後的清清楚楚,全無纏繞,只是一會還得費力將它們撓亂。

    我很讚歎,不是我有意氣他,我只是言多語失。而且他也總是十分針對我對他的評價。這樣讓他整個人在我看起來,顯得什麼都與我斤斤計較。其實,我只是個說過了就會忘的人,我完全沒有往心裡去,就一定不會依著那個印象,將他記下一生的。所以我說的話是這樣的,主要目的,極其純粹地,是想誇一誇,他解九連環的如行雲流水的風采。

    但至今,我也理會不了,我到底是說錯了什麼。我只是特別討好地,對他說,「這個很好解的嗎?殿下是牛刀小試了。」

    話一出口,我才有點回過味來,我在這個時候還能說出同時也像是在挑釁的話來,如此的一語雙關。頡利移過目光來,用解九連環的手指,托我的下巴,一副極輕佻的樣子,很難說,不是我間接地勾引了他。我非常艱難磕磕巴巴地說,「殿下,我想試試。」

    不過,這可能是他懶得答理的一個請求,因為他的世界裡只有他自己。但那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只有他自己吧,只有他自己吧,把我趕出去才好。室內只是很安靜,我說這句話只想轉嫁一下危機。因為他的目光實在是太毒辣了,烤得我像是被駕在火上煎、烤、烹、炸。

    而眼下的情景,也越來越不對勁,他的呼吸都有點不對勁,熱氣騰騰地撲在我臉上,越來越近。我睜大眼睛,看清他眼底裡,那裡全部是我分明的恐懼。

    他作了一個動作,帶動了被放在錦被上的九連環,「嘩啦」一聲,墜在地上。我給這驚戾的聲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要去撿,但是頡利他擋在床頭,我就不得不爬向床尾。這樣可以避開他,卻被他輕巧一個力道就拉回,垂置於他的目光之下,一雙上他的兩個眸子,就有挨了兩次刀的感覺。

    早知道是這樣,就不要跑了,遭的這種罪,形同於越獄失敗被抓,明顯刑期還要加重。

    我還裝作在張望那只九連環的樣子,似乎是一心一意地,整個地,無比真心地熱望著,在找它。

    他似乎是覺得,我這個樣子很是好笑,轉剎「撲哧」一聲笑得輕快,然後他把唇停在了我面前,問我,「喂,你見沒見過,長安的上元之夜。」

    我一聽他提到這個,就來了精神,因為我沒想到,這一次他居然是自己轉的話題,這也太難能可貴了。

    雖然,是在這樣彼此近無可近的分外狹隘空間裡,真實地避無可避,但我還是很不認命地避了避。然後,開始張牙舞爪地,和他比劃,「唐人的街道在上元節那天,確實會變得很不一樣。」

    我剛說了一句話,他首先就不滿,「唐人的街道如何變幻,是那些燈變了好不好。」

    我仔細想想,覺得他說得有理,無可辯駁,只能嚥下這口氣,繼續下一段興高采烈,「但那一天,就是確實確的不一般,火樹銀花不夜天,而且那天總會是晴天。反正之前我一直擔心會下雪,因為這天前一直下雪來著,但是到了那天,果然沒有下雪。真的是驗證了,長安的上元日,必是睛天的傳奇。說來,那就是老天爺體恤天下相思中的男女,網開一面,特特撥雲見月的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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