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盯著他看,他卻並沒有再答話的意思,只是將我面前的肉,一塊兒接著一塊兒地移走,製造出一個空盤子。我瞧了一眼那盤子,不無可惜地同他說,「真是浪費。」心中也著實感覺到浪費。
他並不介意,彷彿我說的,是毫不可信的傳聞,而且語中的主角,也並不是他本尊。
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真是丈八的蛇矛也穿不透。
他胡亂在桌簾上擦了擦手,就過來牽我的手,語詞風清雲淡,「我們走。」
我驚得差點咬掉舌頭,說話都結巴,「走,這可是他們的地盤。」
他嗤鼻一笑,「我也覺得奇怪,他既然想放你,又為何當時要抓你。」
我更加聽不懂他的話。他說那人想放我,真不知道,他這是做的什麼天花爛墜的白日夢。
還沒來得及細細盤算,已經給他拉了出來,本來還打算,故步自封什麼的抗拒一下,結果,一步就踏出了禁忌。
外面,風動枝舒葉搖,一列巡邏的兵士背影,逝進黑霧,此時逃走正是天賜良機。我給陳臘月拉著,輕鬆爬出柵欄,回望帳中火燭,已經恍如隔世之遠,只是與我目光對應的帳簾處,隱隱約約,似立著一個人的身影。
風起時,袍袖繚繞滿目。那個身影我很熟悉。
陳臘月,不知何時已與我並身而立,口中嘖嘖稱歎,「與我猜想的不差半毫釐。他果然就是要放你離開,但如此糾纏來去,做了許多亂局,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我無心聽他胡謅。再回頭時,夜的靈襟已閉合沓沓燭火人影,全都不見。而幾乎是剎那間,我覺得陳臘月這次其實沒有說錯,那個不隨夜風曳動的身影,正是那位將軍。只是貪賄無藝,我又怎知他這番,其實不是一場規則變異的算計。
我終於還是被騙得怕了。
夜風深拂時,覺得有點涼,因為八月的天氣。露氣極大,我們在林子裡一路下來,渾身都給打透了。又來了幾陣風。我便開始哆哆嗦嗦。陳臘月一直拉著我的手向前摸,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又要去哪裡。我抗凍的本領不大好,時不時就要招惹上各種感冒。
猛然全身一顫。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陳臘月回過頭來,極不耐煩的小聲訓斥,「都是你闖的禍,我們現在連長安都回不去了。」
聽起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埋怨。
我雖說心虛,但不能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回長安。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離開長安,而也果真離開了長安。不是很好嗎。可我還是很有涵養的心虛,偷他錢袋那種事,說來也總是我的不對,他若是以那個說我,我不光嘴上無可辯駁。心裡也會覺得過意不去。
我又偷看了他一眼,心中甚是語重心長地勸慰自己。唯只這一次他說什麼我都認了。
我從來沒有偷過別人的東西,這一次實屬是良心喪於困地,也說明我近來真是倒霉成性,十分的倒霉。
我覺得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停下來好好和我算賬。可是這次他的表現著實奇怪,但我也很快理解,他的衣服也濕了,也很難受,除了與我一般感同身受,不勝苦楚外,哪有功夫同我算賬。一定是等吃飽喝足,拿住我,好好打我一頓出氣。如此想著,不禁排排牙根發寒。更加不敢接他的話兒。
他似乎是自己想到什麼,又看了一眼我哆哆嗦嗦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我背你吧。」
我眼睛瞪得有銅鈴大,理不出其中根由。
他背上我時,我還痛苦於,沒有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特別不情願的抱怨著,「之所以背你,倒不是心疼你,主要是這樣和你磨下去,非走到天亮不可。我可沒有那麼多功夫和你磨。」
他的這句話麼是實情,我聽了咬了咬牙,只得默默領受。
他卻不領情,沒幾下跳上樹梢時,似乎是極吃力的說了句,「沉死了。」
「我……」風將我的話嗆了回去一半時,他業已跳過六、七棵樹。跳來跳去,忽高忽低地跳得我頭暈。慢慢的伏在他背上,就睡著了。
之後,似乎覺得身上給什麼烘乾了,暖暖的,身子下面軟軟的,我可以陷進去很深,舒服得很。
我翻了個身,又甜甜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雖然舒服,但心裡隱約有件事,醒來時,還有點摸不著頭腦。沒想到,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我躺在一張大床上,四周幔帳,層疊繚繞數重,透著幔帳向外看,與夢中的心事不差半毫,果真是個陌生的環境。
我仔細回想,之前發生了什麼,越是想,就越是想不明白。驀然,我發現有點不對勁。那就是,我身上這身乾淨而柔軟的寢衣,是嶄新的。問題也不是這個,它不是我的。我有些慌了,大約是房門隱約發出了「嘎」的一聲響,我慌忙把自己捲進被子,一直縮到了床角。
一隻白淨纖細的手,慢慢探進帳幔,我一顆心跳得飛快。它揭開帳簾一點兒,發現床上是空的,微微發出一個「啊」,又將簾子打得大些,就看到了床角的我。
她似乎是放下心來的樣子,向我笑了笑,是個極清秀的姑娘,一排碎玉一樣的牙齒,還閃著好看的光澤。
轉身將幔帳捲起,又面向我笑,極開懷的樣子:「姑娘害怕了,不用怕。是主人將你送回來的。對,主人就說你會害怕。是因為身上的寢衣嗎?姑娘無需多想,是奴婢同手下的幾個丫頭,給姑娘換的。那時,姑娘渾身都給露水打透了,若是不除下衣服來,恐怕會透進濕氣,傷著身體。所以才給姑娘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衣服。姑娘醒了可覺得哪裡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話裡敘述的,是我一夜迷迷糊糊間,竟已然經歷了這麼多事,但我竟然忘得一乾二淨,就只能不動聲色的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