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漫徊悲鳴,他可以說得這樣雲淡風輕。
我轉過臉龐,向他笑了,只是那個笑容飄落下臉頰,是個凋零。
我仰起臉,「既然是兵家之爭,為什麼不肯真刀真槍,做一場生死拚殺。死,然後失去,鮮血炙熱;活,然後取得,笑容滿面。」
他認真地看著我,猛然擁我入懷,他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抱著我,像是要我確認,那種上擁抱的力量。等了很久,他才突然對我說,「晴柔,我若是大汗,擁有天下,就可以給你,一切你所想要的。我們都要相信,沒有什麼真的能阻擋我們。如果有,我也一定會將它清除。」他又加了一道力氣,就像如此,才會永不相棄。
淚水澤過雙眼,我已經再無法心若安素。晨光截然時,我們還能重複當初,最最簡單的時光嗎?而我還應該,是那個無知且天真的小姑娘才對。
我伏在他的肩頭,只覺人生的開豁,若是就此閉合,我寧願像這樣自私,只作拼卻一醉的痛飲,勇敢一次,只是為了他。
感知到我的順服,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背,為我拉過被子,哄著我入睡。從前遙不可及的幸福,此刻就在眼前,而牽掛,才是個每時每刻惹人憂愁的連線。我裝作熟睡的樣子,他又在我床前靜坐了一會兒,輕輕開門,輕輕出去。
黑暗中,我睜開雙眼。我覺得惶恐,因為這種幸福太大,我始終無法掌納,而它又這麼容易動搖,簡直是搖搖欲墜。我仰起頭,盯著它,一遍一遍地。做不瞬目的察看,似乎是在等它墜落後的解脫。原諒我的褻瀆,原也是因我這樣愛你,才惶恐著失去,我一直都如此懦弱。
常常一夢清醒,暗暗慶幸,還在無有相煩看厭時。
時光竟變得如此拘謹,希望在左邊,失望在右邊。已然記不清,多久之後的現在。還在猶豫著愛。食量已經越來越小,總是沒有力氣,竟然一天天的虛弱下去。失去力量就像斷無更改的宿命。也許要抱憾離開。人命是氣息做的,卻不能在最後的氣息中說愛你。我多麼怕今日一見,便是氣息的終點,而我們已放開手。距離出現,是不能靠近的遠。
原定用來。將我偷運出長安的箱子,現在用不上了。氣息本已微弱的我,藏入其中,偷運出長安的辦法,根本行不通。因為,我一進去。可能就真的再也出不來了。可住在這荒廢的宅子裡,又沒有辦法看大夫。我像個嬰孩,一睡就一整天。晚上卻又睡不著。身體莫名其妙將正的能量汰去,我大言不慚地同頡利說,我能騎馬去到漠上找仙人的神祇,卻在一語未結時,在他懷中昏睡不醒。
漸漸的。我變得不再傷心,只覺得一切無傷大雅。我只是更早到達終點。看到結局。只是麼有點急切。我對他說這些,像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轉過臉,假意去瞧斜月在樹,霜風滿天,輕輕的像絲縷的聲音在耳間纏繞,我又要陷入昏睡,但我聽他在說,「我們可以看大夫,宮中的太醫都是杏林高手,可以起死回生,更何況這點小病。」我心中說著「不」,開動唇形卻發不出聲音。他笑撫著我的臉,「沒關係,我會把一切扭轉過來。」
我的心穿過熊熊光焰,一路燒到天涯。來自天邊的風,那無比溫柔的風吹在我臉上,真正的我,這樣渴睡。恍惚間憶起那首詩,「薄翠袖,修竹綺,琴心無涯人兒邐,幾昔聚,幾昔別,百年繞指作飄零。」你會忘了我嗎,還是忘了吧,等待我早試過,一點都不好。
無數嘈雜的人聲就像在人世間,就像在我活過的人世間,不,就像在長安,只有長安有這麼多說話的聲音,這麼多的人,同時在說話。
一些冷的、呼嘯著的風,吹痛了我面頰。一種並不痛苦的死亡,我睜開眼,不能妙悟出眼下如此場景是到了什麼地方。長安的天香樓就在眼前,我不喜歡長安,一點也不喜歡長安,為什麼又是與長安相同的一切。連懷抱著我穿行人群,鬍髯滿面的陌生人也周流出頡利的氣息。一張未著表情的臉那麼熟悉,空空合印,是為證合,我永不消泯的思念嗎?但這一切,卻原來是個不合乎常理的驚天逆轉。我並沒有死,頡利抱著我去求見秦王,陷害引慢為求助。我的手垂下來觸到王府門前,冰涼而堅硬的石獅。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它被生動雕出的雙眼皮,我能覺出那雙眼皮雕得靈動可愛。
我還是有感覺的。
不知道,我又因著這感覺,想到了什麼。
我掙扎著,想看到秦王的表情,可是我被頡捂得太嚴實,什麼也看不到,只聽到他永遠不會猝變的聲音,說,「我知道晴柔是個好女子。」
頡利點燃劫火,又抽去幹柴,臣服在李世民的腳下。
他是因為我,才輸得這麼慘。
三月後,我已然能正常下床行走。太醫一直給我吃一種含著香氣的小藥丸。聽說,我是中毒了,那種毒性跟了我好久。想來,是摻入到了我的飲食之中,後來的無以為繼,就成了虛弱的原因。
然後,一直很平靜,似乎從未有什麼發生過。我歪在亭欄上,看一池皺水晴荷,又能看到它們,我覺得很欣慰。
頡利果然真的有辦法,讓一切發生,又讓一切看似消弭。
他有的時候是騙我,可有的時候,他也讓我不得不信他,就像現在這樣。似乎那些別有用心的已是前塵,而那些不堪的陷害也已是過往。直到,收到太子李建成純粹而直接的報復,一切才變得清楚切身。
說起報復,真是一個奇異的詞彙,人們為了它,常常會猙獰了面孔,就像長了雞眼的魔鬼與怪獸,但這並不表明,它每一次都要染血而來。又有意思在,無論它換了什麼樣的新衣,我們也能一眼瞧得出,那其實就是個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