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世民才會一早就發覺,可他是因為答應了我才一直保持緘默,他就這樣甘願以身犯險。
我的神情疏離而落寞,他一定覺得我像是換了一個人,我也覺得我有一點變了,我躲開他的懷抱。
我們的吵聲加上了動作,轎夫有點難辦,幾乎是一個倒轉的彎兒。
我抽暇去望,西門關樓已在身後,但不是出城而是入城。顯見的,城門處,正有一頂制式相同的暖轎抬出城去,而一隊飛馳而過的武士正經過我們,直追那頂暖轎而去。
我們這頂,則拐入一處胡同,停在一家高大門樓前。裡面早有人窺等了許久,一聽到腳步聲,將門欠了一個小縫,頡利閃身沒入,輕車熟路,直進到最後一層院子中的一間臥室,將我放在床上。
我一動不動和他僵著。
他走過來,伏在我耳邊,低低的聲音說,「睡一會兒!」三個字的尾音在我耳邊輕輕一繞時,我嗅到一種花香。那應該是一種花香吧,清淺馥郁,甜甜的香氣直往鼻子鑽,是我從前不曾聞過的味道。我想這是從哪裡飄來的。
朦朦朧朧聽到帶合房門的聲音,我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也很用力的睜眼,但無論如何再也睜不開眼,終於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好香好久啊,像是睡過了前世今生。
睜眼時,天光已經大亮,我用過了早飯就在桌邊寂著,服侍的侍女大概覺得我這樣太奇怪了,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頡利一定早就交侍給她,各種回我的答案,自是不必問的。
我拗不過他,一直都拗不過。可是我也一直拗不過我的心。
微傾玉壺春瓶。給自己滿斟了一杯酒,一仰而盡。之後便想出去走走,而比這個更早想到的是頡利一定是早有防範。他不光把我當個傻瓜還像防賊一樣防著我。推開門,現在個侍女躬身福禮,看來我猜得一點沒錯。
我慢慢在門檻上坐了下來。硬拖著她們也一同坐下,然後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嗑。兩個小丫頭一開始謹慎得不得了,生怕我玩什麼花招,她們會應付不得,可是等了好久,也沒發現我有那樣的意思。
我的確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覺得今日冬陽照在臉上暖洋洋的真是舒服。外面的大街上一波接一波的鬧騰著,我注耳聽著,一個靈巧的小丫頭說與我。「外面正在一戶一戶搜查天牢的縱火犯,但一定不會查這裡。」
我好奇望向她。
她笑著壓下聲音,「因為這裡是前帝楊浩的宅子,現今已廢棄了好多年,一直由刑部的人看著的。賊人怎麼會跑到這裡呢。」
她交待得清清楚楚,可我心陣陣發寒。那樣的寒意,竟是從洛陽一路來長安風餐露宿,所不能比擬的。原來這裡,就是頡利與李建成苦心孤詣要買的那處宅子。
天風細細吻著冬青的針葉,它們也如我一般輕輕的抖身驚悸。難道一切都早有算計。早到,從一切開始之前。
接下來,又從兩個小丫頭口中得知。天牢的三分之一焚於昨夜的大火之中,走死逃亡的犯人有千人之多。外面的人都在傳,是秦王李世民為了救自己心愛的女人,於子夜時分,親負了一捆柴。一燈油火,在天牢外面放了一把火。救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正常情況下,就是十捆柴,和十壺燈油也未見得能將天牢的三分之一化為灰燼,主要是秦王乃是真龍化身,天祐其能,所以才能以星星之火但成燎原之勢。
道理說來,真的只能算是以德服人的光景。但我知道,事實一定是被扭曲過的,之所以有真龍之說,不過是為了沖李淵的肺管子。不過,這麼淺顯的栽贓,皇上他會相信嗎?
在我看來,皇上之所以會成為皇上,是因他天生很皇上,很皇上的意思就是說,他真龍上身,可以洞燭忠奸。但果真要是那樣,從古而今許多的冤案,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慢慢站起身,一步踏回屋子,輕輕合上房門。當我想把這些胡言亂語關起來時,才發覺根本無能為力。我能做的,只是把自己關起來,遠離它們。
窩回床上,好好的縮起來,在秦王府裡我也看過一些書了,皇位的鬥爭,歷來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殘忍。而這樣,似乎萬般周全的欲加之罪,秦王他能夠清白脫身嗎。猛然間,就想到,他的唇毫無預兆的吻下來,溫溫的,是從不曾有過的觸覺。最近,我平白無故想到這個吻的次數,真是多啊。但我想,之所以會這樣的起因,應該是對這場危難的直接反應,而它又像點筆落墨間,氤氳而開。只是,一但產生,便要弗遠無界,不再受什麼距離關係的限制。因此看起來,就會想多那麼一點點,投映到認知上,難免會是個思慮重重的樣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讀過了一些書呢,有一些想法,就會特別特別的奇怪。彷彿是那些細微的記憶,會成為愛過的懷念,永不淡忘。它們,會被所有與那時、那日相似的片風雨絲裹挾著,侵入毫不相干的當下,令人一憶到,就迷戀至窒息。這種想法,著實讓我抖了抖。
三天後,天有烏雲,並不通透,我只是在門檻上坐坐,便又像前幾天一樣在屋中悶坐一天。
門輕輕響了兩下便開了。
手握風雷昂首天外的佳公子,目若晨星,可以輕易趨離黑暗。我只與他淺交一目,便別過臉。他轉身帶合房門,步伐輕盈,踱至床邊,靜靜的站著,直到輕歎一聲,恍惚而悠遠,「是為那些枉死之人傷心難過?」
我心漫徊悲鳴,他可以說得這樣雲淡風輕。
我轉過臉龐,向他笑了,只是那個笑容飄落下臉頰,是個凋零。
我仰起臉,「既然是兵家之爭,為什麼不肯真刀真槍,做一場生死拚殺,死,然後失去,鮮血炙熱;活,然後取得,笑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