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把我的頭髮歸攏到一邊,然後用袖子很認真地擦我的臉,他每擦一下,就更加清楚我身上的疼痛。我的臉因為摔了一跤沾滿了泥土,還有饅頭滓,又加上水和成了泥,他堅持不懈地擦了好久才停下來,眼中閃出驚歎的目光。
我偏過頭,牽扯痛處,那痛一直涉到心上去。他「刷」地一下子拔出腰間的配刀。
我以為,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只是耳邊響起的是繩子落地的聲音,而我突然全身失力,與繩子一起滑落地地上。
那個人蹲下身來瞧我,我咬著牙,掙扎著別過頭去。他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迫著我瞧他。我還想別過頭,可已經力不從心,只能死死的閉住眼睛,咬舌,我重複著這個動作,卻無濟於事,我已經使不出力氣。
他一下子將我撈入懷中,我掙了掙,渾身都被**的給禁著,一動也不能動,感覺到被他抱了起來。我的手,我的左手猛然觸到他的腰刀。
我平靜了下來,任他抱著,我暗暗積蓄力量,想要抽出他的腰刀,把他或者是自己給解決了。
他將我放落在一處草墊上,俯下身,在我額上親了親。就在那一瞬,我拔出了他的腰刀,但他毫不恐懼地壓了過來,輕輕一下,就反手別過了那把刀。他扣住我,我們中間還隔著那把刀。我想撞上那刀死了算了,但那刀已經被他換過刀背一側向著我,只是卡得我喘不上來氣兒,卻難於自刎。
他慢慢俯下身,我呼吸維艱。但突然,他墜落下來,有溫熱的液體濺了我一臉。那樣熱的液體,被它灼過地方,似乎是被劃開一道傷口。
我抬眼,能看到那個已經消失的將軍重新出現,他的劍頭正滴掛著新鮮的炙紅。他將那個屍體從我身上拉起,推到一邊,又緩緩俯下身,將我抱了起來。
我聽到我的呼吸聲,它們一顫一顫地拉長,又時而過於短促。
他一步一步穿過打鬥的人群。很奇怪一直都沒有被阻攔。然後將我交給他的侍衛,輕身又進入修羅場,手起劍落。無數的生命在劍下殘失。
天地自此停頓,而我只願睡去。
從江南來的侍女會梳好看的髮髻,一天一個樣式都不會重複,那真是一雙靈巧的手啊。可她每天只能給我一個人梳頭,所以她總是央著我。讓她給我梳好看的髮髻。其實我不耐煩這些,但我仍依著她,因為我害怕瞧到她失落的目光,就像我的衣福雲。她的大眼睛像衣福雲一樣,有藏都藏不住的憂傷。
那個將軍常常送來難得一見的水果,我大快朵頤;還會送來合身貴氣的衣服。我也會穿上去爬樹,很快刮出口子來。女侍以為我是將軍的相好,將軍一來。她就會主動避出去,她不知道,我從來不同這位將軍說一句話。
我已經可以自由的在營地周圍轉轉了。因為這裡離長安太遠了,我不知道怎麼走回去,他也覺得我走不回去。他告訴我李元霸就要和她妹妹婉吉公主成親了。等他們成了親,他就可以讓我更自由些。不過他還說。一定不會讓我回長安,因為如果三殿下知道了,他妹妹的一生都不會幸福;又如果我逃了他就會殺了我。
這一點他不用再說了,我瞧見過他殺人,殺很多的人,男人女人,都是一刀斃命,沒有人能在他的刀下走過兩招。我連一招都逃不過。
他同我說話時,我正在給仙人球拔刺,我只是一心一意給仙人球拔刺,直到他等了一會兒,開始向門外走,走到門邊時,他對我說,「天涼了,多穿件衣服吧。」
我又像從前一樣,一個人去外面玩,採花,找好看的石子,捕蝴蝶,無論跑得多遠,每次都回來,因無論我怎樣迷路都可以正好找到一個可以問路又確實知道路的人。
我會拿一種開花的小草,編一個好看的花冠輕輕戴在頭上,然後自己和自己下雙陸,玩骨拐,還沒事騎馬去瞧廟會,也每次都回來。
我知道他根本就不信我,那些我問路的人啊,我遇到的某些人其實都是他的人,他就派他們一直跟著我,有時他甚至親自跟著我。
有一次,他被我弄得迷糊了,比我還晚回營地,但其實那次是他給我買了一個臂串。我記得這個臂串,當時我在小攤前瞧了好久,都說要買了又不買了,突然就走開了。後來,天下雨了,我就去到廟裡避雨,現在我每天吃那麼多好東西,身體好極了,像這樣淋了雨也不會著涼,我衝出破廟去拾外面蹦蹦跳跳的冰雹。
我好羨慕婉吉公主,他的哥哥為了她整天跟在我身邊,連他的將軍都不好好當了。可他們不知道,他們真的是冤枉死我了,我才沒有要和婉吉公主搶李元霸,也才知道她是為了這件事才生氣的。可我還知道,即使我如實同他們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因為我說不出那樣好聽的話,許多事實也會被我說得毫無道理,就只好放棄。
長安,也許我永遠都不能回去了,但我可以回到突厥去,他們一直提防著長安,一定不會想到我會去突厥。而這兩個方向正是南轅北轍,三個月的時間用來麻痺他們夠不夠呢,隱隱覺得發愁。
最近軍中好多士兵都得了奇怪的病症,他越來越抽不出時間跟著我,但每天清晨的時候他都會順道來看我,跟我說,「現在外面熱,大中午的要回來。」我衝他做鬼臉,偏要在中午的時候下河撈魚,還睡在河邊,見他帶甲來找我,我覺得得意極了,找吧,找吧,總會有一天你煩了,再也不願意找我。
大清早,我蹲在美人蕉下面集花露,他就在一邊舞劍,那劍「呼呼」的攜來風勢,總是恰到好處地使那些花露墜到我面前的露盤裡面去,「噹」啊「噹」的聲音變成了「叮叮噹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