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我整整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三天都沒吃東西,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不就是給驚馬嚇了一跳嗎,至於嗎,不過是牽動得舊傷發作。我那想不起的舊傷,我遙遙想了想,也是無得,只得作罷。
什麼,李元霸也三天未睡,我覺得他肯定也是受到了驚嚇,但身體太好,就只能以失眠反饋給他。
我終於醒來的第四天,大家紛紛趕去補覺。只有我因為睡得過於充足,大中午的還有心情坐在水榭的小亭子裡,邊丟石子邊看書。看了一眼《禮儀》,再看一眼,一連看了十頁。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肯定了一件事,這一嚇竟然嚇出了一些好處來:這些字,這些原本伸著陌生胳膊腿的字,三夜之間從形同陌路到熟稔非常。這些字我竟然全部都認識,難道是恢復了記憶。但記憶處一片空白,一點也想不到什麼多餘的。人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真確不是瞎掰。
我托著下巴,聽小碧說,「婉吉公主也受了驚嚇,連夜趕去了洛陽。」然後,她抱著李元霸的換下來的衣服走過。
又聽小蓮說,「婉吉公主的哥哥,回師洛陽,公主趕著去見哥哥。然後她抱著李元霸的靴子走過。」
她們走過了再也不回來。我總結了一下道聽途說得來的流言蜚語,得出一個結論,婉吉公主先行一步。
水面上拂過一陣微風,水汽冉冉升起,轉目飄忽如塵般散繚而去。像是那時我自頡利手中輕輕抽出我的手,熱望於下一瞬在心中匯流成河。河面輕彎,像是給誰畫在大地上,也像我輕輕抽出的手,一轉身就跑進細雨濛濛中。回望時笑容閃亮。
身後傳來輕落落的腳步聲,我知道這是一種有意走出來的腳步聲,衣福雲武功太高,是沒有腳步聲的。但嚇到我兩次後,她每次從我身後來都會故意走出聲音。
我猶自望著水面對她說,「想念多可怕,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念想,日日在心頭重複,又覺得如果能想像出他的一個笑容就已經足夠。但今天,我終於想到如何才不會將它遺失。就是把它放到細小再細小的事物裡。永遠也不會被什麼剝奪。」
她靜靜的,我說的所有話她都會靜靜的聽,她原本就可以自塵世中一切憂傷快樂中取靜。但她一定是在生命之初取回過快樂。我轉過頭去看安靜的少女。
時光、記憶、剛剛所想,統統磨滅而去,我心言念的公子他的身影清漱天地,天地也清新起來,萬物都離去。只有他。這一刻只有他,他輕笑著一下子就將我攬入懷中,他清涼涼的嗓音正劃入我心海,「頭還痛嗎?」
他要是那樣一問,我只覺得心神舒爽哪裡還會覺得頭痛,但是我玩一個小小的計謀。這一病我似乎有一些不一樣了。我輕輕揉著頭,呢喃著,「還有些痛。時不時的,見到你頭又痛了。」
他低下頭來,用深邃的目光將我凝視,我覺得藏在我心中的梔子花一下子開了一百朵。我指給他看,我手上還殘有的小小的紅印。是那天死命拉住車窗時留下的,但是時間啊。把它們沖洗得只得一點點痕跡。
他拉過我的手細細的看著,似乎欲言又止,也果真止在那裡。朦朦細雨似乎是要聽我們說些什麼,斜了進來,我們就這樣攜手相立,不去刻意說什麼想什麼。如果可以一生這樣相立,就再不會有什麼煩惱的心事,就不會去想在腰間的寶帶上鑲嵌何種寶石,去登上九五之尊,而九五之尊何其高遙,要踏過千萬人的血軀。我不知道為什麼,經歷了這一次驚嚇,我怎麼會一下子想得好遠好多。從前我只想著要幫他,要他得到,而現在我突然間就害怕起來。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得到的過程到處都是鮮血,而從來都猜不透的前路彷彿清晰浮在眼前,只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我的頭也終於疼了起來,我竟然從他手中拿回那隻手,還不動聲色的轉身想要離開。
他在我後面叫,「晴柔!」使我覺得傷心,我如此抗拒著這個名字,和那個身份,但卻不能抗拒他的呼喚。我轉過頭去,瞧了他一眼,淚水,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它們輕便利落的一個接著一個地滾落下來,像流淌出來的一條小河。
他問我,「怎麼了,是後悔留在這裡,現在我就帶你離開。」
離開,離開多好啊,但只有我離開了,那濺血的夢想猶在三步的心河裡,一切都沒有改變,我那麼渺小去與留都這般無關緊要。
我咬了咬唇,用衣袖拭去所有的淚珠,輕輕的搖了搖頭,真沒想到我還會假裝一個微笑。笑得那樣生動,連我自己都以為我是真正開心了。可是沉沉的心卻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我覺得長安是一個夢魘,從前我曾經討厭它,是因為它那樣繁華,繁華得讓人驚心,也因為它那樣遙遠,與突厥相去連綿。但是今日,我忽然覺得它這樣使人心痛,就像一個噬人的怪獸,可它剛剛吃了我最心愛的人,於是讓我不知道該殺它還是愛它,一切都這樣的讓人苦惱,連夢也被披上了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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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衣福雲隨著李元霸護送的第二隊人馬趕往洛陽。
馬車入洛陽時,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急轉了個彎兒後,路便顛簸起來,因與常理不合,既然入了官道怎會越來越顛。
衣福雲豎指示意我噤聲,慢慢掀起轎簾一角發現大隊人馬沒有了蹤影。我們只是一輛馬車獨自趕在狹窄的山路上,兩邊皆是萬丈懸崖,實在不好逃脫。衣福雲眼中疑惑叢生又頃刻鎮定,她與我做指勢是要我躲到她後面去。
穿過山徑便到了一處營地,雨中瞧得朦朧,但也瞧得出帳篷挨著帳篷,連綿不絕,看來駐紮人馬不在少數。車伕客客氣氣請我們下來,我覺得這個時候動手,既不禮貌,也不理智。他們既然有把握在李元霸眼皮子底下行掉包之事,當然也不會是什麼草包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