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沒想到的是,頡利不僅不打算離開這裡。還要我扔了這隻兔子。我一共餵過這隻兔子三頓飯,三次溪水一次茶水,還帶它出恭幾次,我怎麼可能扔了它。我同頡利瞪眼,問他,「為什麼要扔了這隻兔子,它只吃青草,偶爾才吃兩個胡蘿蔔很省錢的。」
他的回答真是氣人,「因為,房大人想送你一個新兔子。」
他說話時的神氣,就像那位房大人家的兔子會飛一樣,可就是它會飛我也不喜歡。我只喜歡我的這隻兔子,我想頡利一定是忘了他那天追這隻兔子時的辛苦。
不過他肯定是忘了,因為這隻兔子不是他特意要抓給我的,是他每天練功基本就在那山上跑來跑去,恰巧碰到了這隻兔子,抓來不過是要改善生活的,誰知道他又在這兒找到了差事。這樣就不用再拔兔子毛那麼費事才吃到兔子肉。
我抱著兔子到外面去,為的是不理他,可又被他拉了回來。他跟我說我不能出去時,我真想踹他一腳。他這個人相處起來真的是很難很難,總是讓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總之他是這樣的討厭我。
我說,「那位老爺爺給了你官當嗎?你這樣討好他,你不是認識齊王,他不給你……」
他一下子撲過來,堵住我的嘴,衣袖外的芸香直直竄入我鼻孔,使我變得安靜。那樣的冷香,經過塵世滌換,褪成了一種淡淡的平和。
他很小的聲音同我講話,他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時,像個大大的一字。他的聲音,聽上去,是像安慰一個,在無緣無故賭氣的孩子。他同我說,「我們在這裡要看別人的眼色。而別人的眼色說,我們不好養這只來歷不明的兔子,而要養一隻家兔。就是為了表現你收到那禮物很喜歡的意思,如果你早有了一個,你還怎麼那麼那麼唯一的喜歡。」
他說了好長的一段話呀,說明他有多麼想扔這隻兔子,可是我偏偏不。我對他說,「你說的不對,既然他想送我禮物,為什麼不送我喜歡的。我已經有一兔子了就不再需要一隻兔子,難道就不能給我點別的。」
於是我養了兩隻兔子。而且對他們一般好,只是為了幫助頡利。是不是他已經不是太子了,日後都要在這裡生活。他做房府的門客,每日很辛苦的來去,他禁止我提到齊王和她的王妃。我日復一日在這裡喂小兔子吃草,而真正的事實是日漸偏西時,我都傾神,在聽那轉巷中輕揚的腳步聲。
他穿的雲頭鞋,並沒有特別的清洗與我的小靴子一樣,兩天才會換一雙,可是每日都會纖塵不染。當他出現向我露出第一個微笑時,我還在低著頭,看我今天去為大兔子和小兔子拔草時,先沾上了露水,後沾上了土,最後和成了泥的小靴子,我把它們向裙下縮了縮。
我轉彎抹角同他打聽晴柔,而他說起晴柔時,會笑得像一隻正忙於採蜜,一生的工作即是採蜜這種甜蜜而幸福的事業似的。
我假裝頭疼了,去到槐樹下面,倚著樹去念彌陀佛。過了一會兒,又像是受不了這般無望的傷心,拿來一個小花藍打算撿上一些花瓣。再傷心的事,只要見到這些黃白色的花朦出的小小的花霧,那般纏頭的事也要化在這花霧之中。
那老夫子心地倒好,常常來看我,每次都給我帶禮物。不過是些小孩子玩意兒。時間久了他似乎察覺我並不太喜歡這些雙陸棋,七巧板、六博、九連環、孔明鎖。這些物件,搞得我睡覺時,冷不丁想起,都會覺得腦瓜仁子疼,特別疼。
那裡面算起來,也就只有六博我還有點興趣。
因養兒同我講過,那是要大家一起玩的,笑語歡聲很有意思。但是房夫子每次一個人來,頡利也是一個人,還有另一個專門伺候我與頡利起居的小姑娘,算來算去都不能夠玩六博的數,真不知道他送我這些幹什麼。看樣子,他是要將這處門檻踏平了,每天都要來瞧我一次,終於瞧得我頭疼,見了他就頭疼。
時間久了,在小丫頭養兒嘴裡問出了一些情況,這位房夫子,是當朝三品的閣老,房玄齡。房玄齡,很大的一個大官,我再也想不出其它的。
我學會了爬牆,因養兒會爬牆,她爬的又快又好,我練了一個月也可以爬的又快又好。攀在這樣高的牆上可以看到長安城的大半,殿簷錯會,一個尖角抵著一個尖角,黃琉璃的鴟吻在陽光下折回暈暈的光彩,像一個又一個太陽在那裡閃耀。
長安是一個這般輝煌的城市與突厥的漫漫廖沙一點也不一樣。但是我更喜歡太陽照在細細的軟沙上,折回來如那女子頭飾上,珠貝一樣的光色,它們會回徊那種太陽的暖。而不像這裡,所有的一切都這般冰冷,我忽然很想很想爹和哥哥。
在我趴在牆頭上等養兒從那邊接住我時,正有一位公子跑馬從那邊過來。他穿著那般寬大的絹衣,打馬飛馳時隨風高高?起,撲到我面頰。我趕緊轉過臉去,這種事怎麼可以如此招搖,萬一一不小心被他告發。
那人帶著那一臉的驚奇馳了過去,遠處傳來一聲嘶鳴,我好奇望過去。正逢他高提起韁繩,那匹馬高高揚起前蹄,下面有人骨碌碌滾了出去。我長長呼了一口氣,心幸,這人終是躲過了一劫。
這邊,養兒已經輕聲將我呼喚,我運了運氣,真的跳了出去,一點也沒有傷到,我穿了頡利的衣服扮做一個公子,他的衣服很大,是養兒用針線在裡面牽住才變得合身,不過還是有一點奇怪。但我哪兒能顧得了這些,今天,頡利會進內殿,那意味著他需要很長的一天,那也意味著我有很長的一天可以遊玩。
說真的,我還沒有在長安到處走走,雖然我並不喜歡這裡,但是整天在家裡面壁也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