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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1第101章 文 / 夢溪石

    歷來這當公主的風險要比當皇子小,因為後者畢竟涉及皇位之爭,那是要親身奮鬥在奪位第一線的,但是作為公主,只要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不要摻合皇權那些事情,基本上也就不會有什麼性命之危,就算不受寵,榮華富貴還是可以保證的,像劉婉,雖然親娘死了,在皇帝跟前也不算多麼受寵,但是就是沒有人敢得罪她,這次在宮變裡受了些驚嚇,回頭又活蹦亂跳,還能追著趙儉到處跑,趙家也拿這尊大神無可奈何。

    更不必說劉楨現在有功於國,又是太子的親妹妹,即使太子登基為帝,她的地位也只會水高船漲,絕對不可能往下降。

    所以這幾位官宦子弟也就是聚在一起說說閒話罷了,皇帝若是真有意為公主擇婿,只怕這幾戶人家的老子腆著臉也會湊上前去,看看自己家能不能得到這個尚主的天大機會。

    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劉楨又不是萬人迷,自然不可能人見人愛,有些礙於她的身份不敢湊近乎的,也沒興趣娶公主的,在家裡被老子多說了兩句,心裡肯定不爽,回頭也要在酒肉朋友面前吐槽發洩兩句。

    不過在門外聽牆角的趙儉感受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他的火氣那是噌噌往上冒。

    拋開趙儉自己對劉楨的那點小綺思不說,單憑趙家跟劉楨兄妹的淵源,他沒聽見也就罷了,既然今天聽見了,就不可能容忍別人在背後這麼詆毀劉楨。

    什麼剋夫,什麼倒霉,堂堂長公主竟然被說成這樣,若是捅出去,估計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不過趙儉並沒有打算去告狀,他直接擼起袖子就要踹門。

    誰知道有人動作比他還快,他還沒抬腳,肩膀上就被人按住。

    趙儉回頭一看,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剛才那位追在他後面大鬧歌舞坊的安陽公主,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後面,正朝著他無聲獰笑呢!

    趙儉沒忍住,小小驚呼了一聲。

    院落裡頭歌舞彈唱,觥籌交錯,熱鬧得很,當然不會注意到外頭的動靜。

    這時候似乎又有一個人來了,趙儉聽見裡頭的人紛紛笑了起來:「子望啊,你來遲了,可得罰酒啊!」

    那個子望就笑道:「不好意思,出門前有點事情耽擱了,我自罰三杯就是!」

    趙儉劉婉聽到這個絕不陌生的聲音,都面面相覷。

    這不是陳素陳子望麼?

    趙儉正想說什麼,劉婉對他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耳朵也湊近木門,作出一副傾聽的樣子,並且用眼神警告趙儉不准出聲。

    趙儉明白了,劉婉這是也來聽牆角呢。

    雖然陳素並不是世家顯宦出身,但他跟太子交情莫逆,又跟著公主南下長沙,這次宮變更是功勞頗大,原本還是北軍裡的三把手,這次直接被提為北軍中尉,而原本的北軍中尉諸干,因為在宮變裡謹慎過頭,沒有果斷站隊,已經被貶職發配到不知哪裡去了。

    中尉雖非九卿,地位卻比九卿也差不到哪裡去,如今這位年紀輕輕就執掌北軍的陳中尉,可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不過背地裡對陳素,也沒少有人說閒話,大家都說這陳中尉是走了運道,攀上太子這棵大樹,又適逢其會,受公主提攜,否則年紀輕輕,又非開國功臣出身,怎麼可能執掌北軍呢?

    院落裡來的確實是陳素。

    原本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來出席這種宴會的,但是今日極力邀請他來的,是張與前。

    張與前原先也在北軍,跟陳素是同僚,交情還很不錯,後來張與前調到了奮武軍裡頭,正想著借這次跟著入宮剿滅反賊的機會往上提一提,但他沒什麼背景,跟公主太子更加攀不上交情。

    古往今來,想要陞遷除了得有過硬的本事,還得有過硬的背景,這是放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張與前雖然是奮武軍一員,跟著入宮,但是別人殺的反賊也沒有比他少啊,奮武軍人人都是功臣,憑什麼就升你一個,何況事後朝廷對奮武軍也都下了厚賞了,人人官升一級,也就等於沒升,再看看周圍,該平起平坐的還是跟你平起平坐,所以既然張與前沒有過硬的本事,那他就只好求助於關係了。

    而這次小宴的舉辦者,是新任光祿卿周允的三子。光祿卿相當於後世的吏部,官員考核陞遷,都掌握在光祿卿手裡頭,在九卿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能跟光祿卿家的三郎攀上關係,再通過他在周公面前美言幾句,這往後要想陞遷,還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

    陳素自己沒有陞遷的需要,卻不能攔著別人,他知道張與前今天是想要借他的面子,就沒有推拒,前來赴宴。

    張與前見老朋友給面子,對陳素也是十分感激。

    其他人見張與前一個小小的軍官能夠請到北軍統領,對他也是高看了幾分。

    陳素一入席,這氛圍登時就越發熱鬧了。

    周青笑道:「子望,你這麼說可就不厚道了,如今你追隨長公主立下如此大功,又升任北軍中尉,自罰三杯怎麼夠,起碼得三十杯啊!」

    陳素爽朗一笑:「子望酒量不濟,不過既然周議郎看得起我,那三十杯又有何妨?」

    周青就是周家的三子。

    如今宋諧上了年紀,經過宮變的事情,越發覺得心力交瘁,想要告老,現在皇帝和太子都還沒有答應,但這只是遲早的事情,就算啃放人,在宋諧臨走之前,他們肯定也會詢問宋諧的意見,定下下一任丞相的人選。

    周允雖然在光祿卿的位置上才剛剛上任不久,但是憑著他跟宋諧的交情,很多人都覺得宋諧肯定會推薦他當下一任的丞相,更何況周允本人八面玲瓏,這幾年在朝中人緣也不錯。

    如此一來,周青的地位自然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這位周家三郎本事不大,在朝中只是一個小小的議郎,跟趙儉一樣,而且性子也跟趙儉差不多,喜歡玩樂,不幹正事。不過因為有了這層背景關係在,卻沒有人敢小覷他,如今能夠前來赴宴的,反而要覺得臉上有光才是。

    但是趙儉很瞧不起這個周青,也不屑與之為伍,因為他自詡自己「玩」的境界要比周青高多了,因為周青還曾經鬧出過強搶民女這種下三濫的事情來。

    當然,在大多數人眼裡,趙儉和周青沒什麼差別,都屬於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行列。

    跟趙儉瞧不起周青一樣,周青同樣也瞧不起陳素,更不必說張與前了,在這之前,他早就聽說陳素的大名了,無父無母,又沒什麼厲害得背景,只不過靠著昔年跟太子的一點交情,就跟著平步青雲,今日換了任何人跟在公主身邊,再經歷過宮變,同樣也能坐到中尉的位置上,他陳子望只是運氣太好了點。

    聽得陳素這樣說,周青哈哈一笑:「陳中尉真是個爽快人,既然三十杯也無妨了,那不如湊個吉利,六十六杯如何?」

    張與前聽出周青有意刁難,面色微微一變,不由後悔自己不應該為了賭一時面子,將陳素也拖下水,這句話一出,他立馬就知道這些世家子弟仗著父輩的威風目中無人,竟然連陳素這個北軍中尉也不放在眼裡。

    反正陳素官再大,也拿捏不了周青,如果自己老子能當上丞相,那是連公主都要禮讓三分的,區區一個陳素又何懼之有?

    陳素淡淡一笑,彷彿沒聽出對方的刁難:「若是我將這裡的美酒都喝完了,累得大家無酒可喝,豈非罪過?」

    周青看見他雲淡風輕好像高人一等的樣子就覺得不爽,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陳素,當下就準備出言再逼酒,旁邊的人見勢不妙,連忙出言圓場道:「這次陳中尉跟隨公主立了大功,我們都敬仰得很呢,不如給我們講講如何?」

    周青悶哼一聲:「什麼大功,還不是溜鬚拍馬得來的!」

    陳素從名門子弟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又一路走到今日,遭遇的磨難冷眼何止千萬百萬,與這些相比起來,周青這點小小的刁難簡直跟撓癢似的,根本不值一提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雖然從磨難挫折中走過來,最後又獲得了成功,但他的心胸並沒有因此開闊多少,反而對昔日的遭遇耿耿於懷,一旦飛黃騰達,心中也是充滿了怨氣,不說睚眥必報,但絕對不會忘記那些以前和現在得罪過自己的人,一有機會肯定就要報復回去。

    還有一種人,他將磨難當作一種經歷,遭遇的困境再多,卻反而將他的心胸鍛煉得更加開闊,試想一下,連生死難關都度過了,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陳素縱然不是任人欺負的人,但是周青這點小小的言語刺激,他也絕對不會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周青僅僅是一個無關的人,為了這樣的人生氣,豈非不值?

    但他不氣,不代表別人不氣,人是張與前請來的,陳素能來,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現在受到這樣的冷遇,張與前臉上燒得慌,覺得很難堪,但他人微言輕,根本沒有資格站出來替陳素說話,反倒是陳素看見他的神情,朝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慰,這讓張與前越發內疚了。

    聽了那番打圓場的話,陳素就笑道:「子望微末之功,豈敢妄言,不過是跟著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力罷了!」

    要是他效的只是犬馬之力,又怎麼可能直接就執掌北軍,眾人只當他是謙虛,當下敬酒的敬酒,起哄的起哄,就非要他說兩句。

    陳素沒有辦法,只好略略提了一下,話也很謙虛,沒有大吹大擂,但是聽在周青耳朵裡,反倒成了故作低調的虛偽。

    看不慣一個人就是這樣,不管他做什麼,都是看不慣的。

    周青聽了這話,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忽然轉了話題:「聽說郭家大郎得蒙公主求情,沒有獲罪,卻也丟了官職,不過郭家肯定是沒有跟皇家結親的福分了!」

    郭家被定罪之後,就被逐出京城,聽聞郭質安頓了郭家其他人之後,就陪著流放的老父上路,一起到流放地去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京城了。

    眾人不明白他怎麼好端端地又重拾剛才陳素進來前的話題,就紛紛附和:「是啊是啊,這郭子璋可真夠倒霉的!」

    周青就呵呵笑道:「如今誰能娶到公主,誰就等于飛上枝頭當了鳳凰啊,陳中尉,你說是也不是?」

    陳素面不改色:「公主千金之子,身份尊貴,子望不敢妄議。」

    「子望啊,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周青自恃家裡老子的身份,竟然就對這位北軍一把手以字號相稱,這下不少人都看出周青話裡帶刺了。「你自己都說了,你跟著公主鞍前馬後,公主喜歡什麼樣的人,你應該瞭解得很罷?如今公主與郭子璋雖然不可能了,可公主總歸得嫁人罷?我們在座不少人的家世可一點不比謀反前的郭家差呢,今日大家有緣聚在一起,你總得給我們透透底,也好讓我們去爭取爭取啊!」

    陳素斂了笑容,看了他好一會兒,低頭喝酒,也不理會他的話。

    周青被他那如有實質的一眼看得心頭微微發涼,但也惱怒起來,心想你一個毫無背景的寒家子,靠著關係坐上高位,難不成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蔥和蒜了?執掌北軍聽著威風,實際上不也就是天子的走犬,當初諸干在這個位置上,對我可也是客客氣氣的呢!

    眾人聽出不妥,大都沒敢吱聲,只有平日跟著周青的兩個紈褲子弟跟著笑了起來:「三郎說得極是啊!能娶到長公主,那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了!陳中尉不如說一說罷,公主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

    周青見陳素不說話,還當他不敢說話,於是又火上添油說了一句:「莫不是陳中尉打算自薦枕席,所以才藏私不肯告訴我們?」

    周青出身世家,從小就沒吃過什麼苦,就算是在周允坐上高位之前,他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所以他不知道有些人一再退讓,不是怕你,而是不想跟你較真,一旦踩到對方的底線,那時才知道死字怎麼寫。

    他話剛說完,就覺得臉上一濕。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那不是下雨了,而是陳素往自己臉上潑的酒水!

    周青勃然大怒,也不顧周圍鴉雀無聲,騰地就站起來,對陳素大喝一聲:「豎子敢……!」

    結果那個「爾」字還沒說出來,他的左右臉頰又被陳素狠狠地扇了兩巴掌。

    「今日我就替周公教一下你怎麼說人話罷。」陳素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周青臉上又被扇了兩巴掌,臉瞬間腫成一個豬頭。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完全沒反應過來。

    下一刻,院門被一腳踹開,伴隨著一聲破口大罵:「周青小兒,你是個什麼玩意,公主也是你張口就能侮辱的!」

    眼見一男一女衝進來,大家都懵了。

    劉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別人食案上的青銅盤,並作幾步往周青臉上砸,趙儉就更直接了,直接上腳踹。

    所有人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周青哀嚎的聲音傳來,才趕緊上前攔阻。

    「誰敢攔我,我就對誰不客氣!」劉婉冷笑一聲,美目掠過在座的人,「私下非議公主,還是於國有功的長公主,你們今日說的話,我可都記下了!」

    說罷,她又衝著周青的胯下狠狠踹了一下,用力之大,足以讓所有男人捏了一把冷汗。

    天吶,這是什麼樣的母老虎啊!娶了這樣的女人,日後還能好過嗎?

    公主如虎,比老虎還可怕啊!

    所有人也顧不上周青了,他們看著趙儉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敬畏和同情。

    趙儉卻興奮得很,他本來就是要進來教訓這幫嘴賤的人,結果半路被劉婉攔下,他還以為劉婉會阻止他出手,結果是準備聽完全套在出手,而且劉婉這一出手比自己還狠,估計周青要好一段時間爬不起來了。

    也就是這個事情,讓趙儉對劉婉刮目相看,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覺得她很煩人了,事後就恭維了她一番。

    劉婉對此報以白眼,冷笑道:「我再不喜歡阿姊,她也是我阿姊,我不喜歡是我的事情,但其他人卻不能對她不敬,長公主都可以非議,他們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那些在背後議論過劉楨的人,果然都被劉婉記了下來,事後狠狠教訓了一頓。

    趙儉還是有點不解:「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讓我進去教訓他們,反而還攔住我?」

    劉婉道:「我早就聽說大兄有意撮合陳素與阿姊,正好他來了,就順便聽聽他說什麼,沒想到這陳子望倒是還有兩分血性,沒有一味任人欺壓!」

    在滿朝公卿眼裡,這位心上任的北軍中尉確實有點脾氣好過頭了,不像是武將的樣子,許多人都跟周青一樣,覺得他是寒門出身,謹小慎微,所以不敢輕易得罪人,但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只不過劉婉和趙儉都沒有想到,這樁在他們看來微不足道的插曲,竟牽引出另外一件不小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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