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年少成名,在江湖上一直很有威信。弱冠的年紀最是風華正茂少年得意,陵玉公子的話聽得眾位年輕江湖後生心潮澎湃,滿腔的雄心壯志都被這腔話激起!
元熙的子民!沒有貪生怕死之輩!年輕人群情激動的話讓林子裡的幽靜詭秘一掃而空,寒冷的秋風吹過,吹不散散這群江湖後生臉上的堅定決絕之色,若在此間尋到那東遼人,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明珠在窗口邊看著這一群騎在馬上神采飛揚的人,那麼炙熱而真摯的情感——
幾乎能把一切陰暗的詭計消融殆盡。
馬車的簾子半掀著,沈偃倚在車門邊看了很久,緩緩的笑了:「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兒時師父說的戎馬生涯我一直難以真正體會,今日算是明白了一些。」
沒有和蘇沉這些武林人士一樣有過人的武功,但他心中的抱負和這群渴望奮戰沙場的年輕人絲毫無左。這樣的豪情壯志,如此恣意灑脫的話語,委實讓人心生共鳴,元熙的子民從沒有、貪生怕死之輩。雙目盯著林子裡的情況,沈偃淡淡的微笑了起來,師父說的沒錯,軍營果然是最正直無佞的地方。
「沈四少爺這句詩說的貼切!好一個收取關山五十州!我年輕之時最羨慕不過的——就是陸將軍這樣的人物!」雙手握著韁繩,和玄青並排坐著駕車的馬千里回過頭,看著倚在門邊的沈四少爺道。
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血性男兒。可惜啊,鎮南軍的校驗不是每個人都能參加的,端看傅大公子、蘇沉這些人就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他是個不識字的粗人,又因為生計當了車伕,心裡不可謂是不遺憾的,目光閃爍了一會兒,馬千里粗著嗓子,聲音有些激動的瘖啞,「不說以前的事了,呵呵……我馬千里沒讀過書,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來往於嶺南這麼多年,除了今日沈少爺這兩句,我啊,只記得以前聽過的幾句……」
他低低的歎息一聲,拍轅低哼,出口的是一首小曲兒:「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八百里…八百里分麾下炙……」哼了幾句,馬千里似是真的不記得下句,曲調未變,改了詞繼續哼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林間或明或暗的樹影微微抖動,縱著馬在林子穿行,玄青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聽他唱了好幾句,心中升起幾分惺惺相惜之感。軍營是他們這群習武之人最嚮往去的地方,這馬千里心中也定有大溝壑,想做出一番事業,奈何年逾不惑,時不我待,真是可惜了。
沈偃沒有說話,在這陣遺憾與落寞的歌聲中他放下簾子,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的確,是一件憾事。
他在心裡默然的感慨了一會兒,靜默的馬車內,一道與車外聲音截然不同的柔軟語調在車內幽幽的響起。他抬眸看向窗邊,一道嬌小的人影靜靜的,挺直著脊樑僵硬的坐在那。
接觸到沈偃的目光,明珠的眼眸動了一下,僵硬的如同一隻木偶,全然不復在客棧之時的乖巧活潑。沈偃對視著她的眼睛,一時只覺得靜默的可怕:「你方才說了什麼?」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她動了動唇,一字一句,緩緩的,又重複著念了一遍。
沈偃覺得明珠的聲音有些奇怪,不過他只當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是對他們說的話不明所以,收拾了心中低黯的情緒,他笑了笑,溫和俊朗的與她道:「小丫頭,你知道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嗎?它是說——」
「它是說……」沈偃的話還沒說完,明珠無波無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清絕秀麗的面容上是死灰一般的僵冷之色:「男兒應當保家衛國,奮戰殺敵,建功立業。」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一字一句,滿口苦澀!明珠只能死死的咬緊唇才不至於,洩露出聲音中的輕顫。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毫無愧疚的,可是,可是!齊夜、沈偃、玄青……甚至馬千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金戈鐵馬,斬殺外敵。他們想要做的是這樣一番事業,沈偃他們有自己的抱負大局,而不是!而不是參與到這種勾心鬥角的猜忌中來!從軍,保家衛國——
明珠木然的想著,只覺得心裡一片冰涼。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該帶他們入這個局?
淒惶、悲哀,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臉上未免太過違和,沈偃凝視著她,總覺得她有哪裡不一樣了,不待他發問——
「大哥說過,寧願死於外敵之手也不願入朝堂,朝堂有時候是個……比戰場更可怕的地方。沈四公子,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明珠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淡漠寂然,漠然的聲音如一潑冷水,一下子就澆透了沈偃震驚動盪的心。沈偃只覺得心涼的徹底,凝視著她稚嫩的面頰:「你……」
朝堂是個比戰場更可怕的地方。這句話對嗎?
這個問題,沈偃他明白……或者說是再清楚不過了。軍師如此驚才絕絕的一個人,為何甘願久居邊關而不願入朝為官,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皇帝的心思最猜忌不得。
毀滅一個朝代的,通常都不是外敵,而是、內亂!擁兵自重、奪嫡之戰、外戚干政……保家衛國的將士死在自己人的手裡,未免太過諷刺!
可是這樣的答案,讓他如何回答?如何面對這樣一個稚嫩的女童說出口?
在明珠的逼視下,向來睿智穩重的沈四少爺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言語。他只能苦笑了:「你大哥是誰?」他不認為這些話會是明珠自己想出來的,於是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臉上詭異複雜的表情,逕自想著,『大哥說過』,這樣的一番話,她的兄長,會是誰?
沈偃意在迴避這個話題,明珠幽幽的看著他,剔透如冷玉的雙瞳清晰的倒映著他的身影。
她的聲音冷的像冰:「沈偃,你告訴我。」
沈偃注視著這個墨發白襖的小姑娘,她真的是再固執不過的小丫頭了。在洛明珠寸步不讓的目光下,沈偃無奈的歎了一聲,輕輕道:「你不過是個小丫頭,你不明白。」
「我從軍和你大哥說的不一樣。陛下早早立了太子,有太子這樣的儲君和顧相這樣的良臣在,軍營,才是能讓我一展所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