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興說得一點沒錯,對他們的到來,寧遠王阿悉爛達干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特別是當他聽說呼羅珊都督阿布?穆悉林正謀劃攻擊渴塞城的時候,他長歎了一口氣,臉色變得非常沉重。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阿悉爛達干說著,看了一眼他的王后——大唐的和義公主:「希望這次大唐能像當年一樣,助我度過難關。」
和義公主很年輕,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五六,坐在年近六十的阿悉爛達乾面前,不像他的王后,倒像是他的孫女。她原本是宗室之女,父親叫李參,因為支系遙遠,已經無力影響皇權,出仕任了一個縣令。不過,做了七年的王后,她已經適應了這個身份,一舉一止,頗有大國公主的風度。
「我王放心,寧遠心向朝廷,王父子事唐甚謹,天子不會坐視不理的。」她柔聲安慰了阿悉爛達干幾句,又轉過頭看著李再興,不動聲色的使了一個眼神:「壯士遠來辛苦,就在渴塞城休息幾日,容我王一盡地土之宜吧。」
李再興會意,躬身道:「敢不從命。」
和義公主沒有再說,轉頭看向杜甫,淺笑道:「離鄉八年,我唐人倒是常見,詩人卻極少。這裡難得有大詩人光臨。杜君可有佳作,讓妾身復聞大唐氣象否?」
杜甫早有準備,連忙起身,吟了幾首詩。吟詩和唱歌一樣,都要用官話,否則有些音調韻腳就會不准。杜甫說話的時候帶著濃重的襄陽音,一吟起詩,卻是正經的官話。和義公主聽了兩句,眼圈便有些紅了,忍不住落下淚來。
「想不到今日又能聽到我大唐的詩歌。」和義公主含笑帶淚,欠身施禮:「多謝杜君。」
杜甫也有些感動。一路走來,他都覺得自己是最沒用的那人,不僅幫不上忙,還拖累別人。現在看到和義公主因為他的幾句詩而感動落淚,頓時覺得自己這一路的苦吃得不冤。
……
接風宴過後,阿悉爛達干把李再興請到了後|宮,這裡沒有陪侍的大臣,連侍者都沒有,只有他和公主,顯然是要和李再興密談。沒有通譯在場,和義公主擔當起了通譯,阿悉爛達干能聽懂幾句漢話,但是還沒有到自如交談的地步。大部分時候,他只能聽,而且估計也聽不太懂。
「都尉瞭解我寧遠的淵源嗎?」
李再興以寧遠瞭解一些,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自己顯擺的時候,聽和義公主夫婦講才是正理。
「敢請教。」
和義公主斟酌了片刻,又和阿悉爛達干商量了一會,緩緩的開了口。
寧遠,也就是拔汗那,原是昭武九姓之一,是昭武諸國中比較大的一個。在中土的勢力滲入之前,這裡受薩珊波斯的影響最大,拔汗那王有一個專門稱號,叫「伊赫希德」,就是來自波斯語。
拔汗那處於一個大河谷之中,這個河谷就叫費爾干納,發源於蔥嶺的真珠河從國中流過,灌溉了兩岸大片的土地。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因為地處蔥嶺以西通往中土的要道,拔汗那是商旅輻湊之地,再加上水土豐美,拔汗那的美麗富饒聞名河中,也因此吸引了各個方向的注意力。
薩珊波斯來了,突厥來了,吐蕃來了,大食來了。
阿悉爛達干就是突厥人的後裔。
相反,大唐卻是來得最遲的。
貞觀年間,西突厥進入拔汗那,殺死了拔汗那國王契苾,阿悉爛達干的曾祖阿瑟那鼠匿奪取了渴塞城。突厥人隨後發生了內訌,大軍撤出拔汗那。鼠匿也死了,他的兒子,阿悉爛達干的祖父遏波之留了下來,駐渴塞城,出於對實際情況的考慮,遏波之立契苾之子阿了參為王,治呼悶城。拔汗那因此一分為二,兩王並立。
當時西突厥和大唐關係非常好,遏波之遣使朝貢,向高宗皇帝進獻。顯慶三年,大唐在拔汗那設羈縻州的時候,以渴塞城為休循州,承認了遏波之對拔汗那的佔領,卻又出於另外的考慮,授呼悶城的阿了參為刺史。
但是大唐設置羈縻州之後,並沒有對拔那汗產生什麼實際的影響,很快就因為朝堂上的爭鬥,實際放棄了對拔汗那的控制。那時候拔汗那也不怎麼把大唐放在眼裡,神龍年間,唐將郭虔瓘入拔汗那,想征甲馬之稅,卻遭到了拔汗那的拒絕,甚至引發了衝突。
拔汗那真正對大唐產生敬畏之心,是因為開元三年的那場大戰,張孝嵩引兵奔襲千里,馳援拔汗那,殺死了他們所立的阿了達,擊退了吐蕃與大食聯軍。當時已經接任王位的阿悉爛達干見識到了唐軍的戰鬥力,這才對大唐有了敬意。從此以後,拔汗那與大唐日漸親密,阿悉爛達干多次率部隨唐軍出征,直至成為唯一與大唐和親的河中藩國。
大唐如此重視拔汗那,當然也是因為拔汗那的重要位置。但是對拔汗那來說,由誰來佔領是有很大區別的。之前的波斯、突厥,後來的大食、吐蕃,他們攻佔拔汗那之後,都會大肆掠奪拔汗那的財富,把拔汗那當成自己的糧倉錢庫,恨不得挖地三尺,敲骨吸髓。而大唐控制拔汗那,卻僅征一些供軍的稅賦,在很多時候,這些稅賦都是象徵性的,不會讓人覺得無法承受。
作為侵略者的時候,突厥人也非常野蠻殘暴,經過一百多年的經營,遏波之家族已經把拔汗那當成了自己家的家圓,心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自然更歡迎大唐的進入。更何況,要論化程度,這幾個國家也不能望大唐項背。人皆有向善之心,阿悉爛達干本是西突厥人,當然願意與明富庶的大唐交往,而不願與野蠻貪婪的大食、吐蕃往來。
可是與大唐往來,拔汗那也把自己推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在大唐退出河中的這段時間,外來勢力在河中地區來來往往,都留下了不少印跡。薩珊
據說給請網打滿分的還有意外驚喜!
波斯已經亡了,現在只剩下一些語言和習俗的影響,倒沒什麼大問題。大食人的影響卻不可小視。三十多年前,當時的呼羅珊總督屈底波曾經率軍橫掃河中,兵鋒一度波及拔汗那。如果不是因為大食內部的權力鬥爭導致的屈底波被殺,恐怕等不到大唐出現,拔汗那就像康國那樣成為大食的屬國了。
現在,康國以西以南的地區,大部分都在大食的控制之下。大食人如果北上,就要控制石國,取道碎葉城,如果東進,就要取拔汗那,走隋時故道,越過蔥嶺,直取疏勒。
至於吐蕃人,那更是對拔汗那垂涎已久,這是吐蕃進出河中的必經孔道。開元三年,吐蕃人就曾經與大食聯手,準備在拔汗那扶持阿了達為傀儡。被張孝嵩擊敗後,吐蕃人並不死心,從大唐手中奪取了小勃律以後,他們就準備再次出兵拔汗那,如果不是高仙芝遠征小勃律,大獲全勝,重新切斷了吐蕃人出高原的路,吐蕃人現在應該也要到拔汗那了。
和義公主說得很詳細,生怕李再興不明白其中的要害。名義上是代阿悉爛達干說,其實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意見,包括口氣都是她自己的。李再興心中明白,對於和義公主來說,她所有的幸福就寄托在拔汗那與大唐的關係上。如果大唐退出拔汗那,那她的幸福也就結束了,甚至可能包括生命。
「公主請放心,某這次來,就是為高中丞前驅,要在河中諸國宣我大唐聲威,屆時不僅要讓拔汗那安然無恙,還要將大食、吐蕃趕出河中,還河中諸國太平。」
和義公主目光一閃,向阿悉爛達干翻譯了幾句,從阿悉爛達干如釋重負的神情來看,應該是轉述大唐即將全力以赴進入河中地區的決心,好讓阿悉爛達干寬心。
「你準備怎麼做?」
「我奉高中丞之命,前來打探軍情,自然要去河中諸國走一遭,查看一下大食人的駐軍情況,以便高中丞運籌。」李再興將自己的大致打算說了一遍,最後誠懇的請教道:「不知公主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和義公主笑了,沒有回答李再興的這個問題,卻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姓李,那你的母親姓什麼,是哪裡人氏?」
李再興一愣,詫異的抬起頭,打量著和義公主。和義公主微微一笑:「我的母親姓薛,出自河東薛氏,外曾祖薛藍田,按輩份算,崇簡公是我的外祖父。」
聽到薛藍田三個字,李再興全明白了。薛藍田就是娶了太平公主的薛紹,人稱藍田公子,薛崇簡是他的次子,和他的母親薛氏是平輩。這樣一來,如果按外家的輩份算,他就是和義公主的長輩。當然了,皇家肯定按父輩的輩份來。可是和義公主這麼說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和他敘輩份,而是告訴他,她從他的相貌想到了一些什麼。
「外祖禮部郎中薛公縚,與薛藍田平輩。」
李再興說得也很隱晦,他特意提到薛縚,就是因為薛縚是他的外祖父,原本是一個不怎麼出色的薛家子弟,女兒做了太子妃,他才在薛家有了名號。
和義公主明白了,心情有些激動。沒想到李氏皇族的兩個落魄人在拔汗那相遇了,比起她那個更遙遠的血脈,李再興的身份顯然要敏感得多。過了好久,她才問道:「那你到河中來,是想建功立業,開疆拓土嗎?」
「誠如公主所言,正有此意,還請公主相助。」
「我們各取所需罷了。如果你能在河中立穩腳跟,我也有個依靠。」和義公主笑了一聲:「真要敘起來,你還是我的長輩呢。」
「不敢當,不敢當。」
和義公主沉吟片刻:「你既然有一身好武藝,事情就好辦多了。要立威,就從寧遠起吧。」……
據說給請網打滿分的還有意外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