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的死,並沒有像李再興預料的那樣引起軒然大波。
幾乎對李家所有人來說,李林甫就是李家的一座山,現在山倒了,靠著這座山的人一下子沒有了依靠,頓時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李岫等人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理這個突如其難的困境。除了派人在附近的山頭搜索刺客的蹤跡之外,沒有任何有效的舉措。
對李岫來說,不僅兇手是誰成了一個謎,妹妹李騰空與人私奔,更是一個無法啟齒的醜事。如果這個刺客真是謝廣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善後。
他也懷疑兇手是李再興,可惜他沒有任何證據。楊家一口咬定,李再興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的視線,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據。李岫不相信楊釗的話,可是他也清楚,父親死了,楊釗的眼裡不會再有李家,就算是他派李再興做的,自己若無確切的證據,也無法從楊釗手裡帶走李再興。
李岫兄弟一籌莫展,在商量了半夜之後,他們只能向天子匯報李林甫遇刺身亡,至於兇手是誰,他們只能說,「可能是謝廣隆。」對天子以外的人,他們甚至不敢說李林甫是被刺殺的,只敢說去世了。
天子陰著臉,好半天沒有說話。
……
隨著天色大亮,李林甫突然去世的消息慢慢的傳播開來,就像一道無形的風,吹起了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漩渦。不少知曉內情的人都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楊釗,卻沒人敢明說。誰都知道,李林甫死後,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楊釗登上相位了。在這種時候,沒有人願意為一個死的李林甫得罪一個活的楊釗。
更何況李林甫也沒幾個真正的朋友。君子以義交,小人以利合,當李林甫身死,已經看不到利的希望時,又有誰會為了所謂的道義為他出頭?沒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李林甫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身後名,倒也是有先見之明的。
朝堂之上,爭鬥在所難免,但是用刺客來達到目的卻不是一個正當途徑。可是對於李林甫來說,即使有人因此對他的對手不恥,卻沒有人為李林甫叫屈。李林甫這些年做的惡太多,他自己也清楚會有這一天,所以出門時都非常謹慎,包括他自己在內,對遇刺身亡也早有心理準備,此刻成真,也沒有引起太大的爭議。
倒是有不少人暗中撫額相慶,這個在朝堂上戰無不勝的李林甫終於死了。
……
楊洄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上巳節的狂歡已成余響,家家戶戶都在收拾行裝,準備返回家,恢復正常的生活。
這個上巳節,楊洄沒有享受到任何樂趣,卻承受了一夜的煎熬。當李林甫撤走了兩個白衣人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隨時都有可能落下。沒曾想最後死的不是自己,卻是老奸巨猾的李林甫。這個結果太過意外,讓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白孝德二人傻眼了。他們和楊洄一樣,擔心了一夜,連半個刺客的人影都沒看著,正在暗自慶幸危機過去,卻聽到了這個消息,一時相對無語。
楊洄隨即想到了更多的問題。白孝德等人是安西軍中的胡人勇士,他們能到長安來,是李林甫和安西軍私下聯絡的結果。李林甫在世,這個責任自然有李林甫擔著,現在李林甫死了,他再留用這兩個人,將來怎麼對天子交待?
朝中大臣和邊將交通是一個很犯忌的事。王忠嗣、皇甫惟明殷鑒不遠,太子為了自證清白,都只有眼睜睜的看著親信大將被免被貶,不敢多說一句話,何況他這個不受天子待見的駙馬。
楊洄很想立刻趕白孝德二人離開,奈何他又不敢,沒有了這兩個高手保護,自己會不會立刻步李林甫後塵?從姜管事的描述來看,李林甫之所以遇刺,就是因為他將那兩個高手安排去追謝廣隆,身邊的警衛力量空虛,這才被刺客一擊而中。
楊洄左右為難。
在一片混亂中,楊洄起程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夜的緊張讓他精神瀕於崩潰,他一出曲江池,就和楊家兄妹的車隊撞在一起。
楊家兄妹數人,車輛數十,從者數百,聲勢浩大,前面已經走出幾個坊遠,後面的還在曲江池。楊洄的車隊一出門,正好撞在楊家車隊的中間,前面發現形勢不對,後面卻還不知道,只顧往前,原本正常前進的楊家車隊被攔腰截斷,誰也無法前進。
主人們享受了一夜,僕人們服侍了一夜,又喝了不少酒,頭腦大多有些不太清楚。一個自恃楊家兄妹受寵正盛,一個自恃是公主,平時可以服點軟,互相謙讓一點,大眾廣庭之下,誰也不肯先退,就在大街上推攘起來。
一時間,曲江池門口亂成一團。
虢國夫人累了一夜,正在車上補覺,聽得外面吵聽嚷,又發覺車停了下來,勃然大怒:「怎麼回事?」
裴玄慶聽得前面喧嘩,已經趕了過去,現在是李再興帶著十餘龍武軍衛士隨侍左右。聽得虢國夫人發怒,李再興連忙趕上前去,在車窗口拱手道:「夫人息怒,我這就過去看看。」
虢國夫人頭髮散亂,眼圈發黑,宿醉未醒,張牙舞爪的像個瘋婆子,哪裡還有半點雍容華貴。她厲聲咆哮:「快去,看看誰這麼不長眼,敢攔我的路?」
李再興不敢多看,帶著愛爾麥迪向前趕去。離發生衝突的人群尚有二十餘步,他就發現是楊洄和咸宜公主的車隊,立刻回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愛爾麥迪會意,兩人分開人群,向前擠去。
裴玄慶正在和楊洄家的侍衛爭吵,雙方誰也不肯相讓,爭得滿臉通紅,一個個擼胳膊,捲袖子,都顯得有些狂躁。
「怎麼回事,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擋夫人的路?」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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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搶上前面,大喝一聲。
「夫人怎麼了,我們可是公主的車隊,管他什麼夫人……」
楊家一個青衣健奴也沒看清來者是誰,順口罵道。沒等他罵完,李再興抬手一個大耳光抽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那青衣健奴被抽得打了個圈,兩顆牙飛了出去。他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抽腰間的刀:「你敢打老子?老子砍了你!」
李再興現在是唯恐天下不亂,只怕事小,不怕事大。一看這個健奴拔刀,他正中下懷,大喝一聲:「你想殺人麼?」一邊說著,一邊搶上去,用力一推。那青衣健奴累了一夜,又吵了半天,頭暈腦脹,腳下無根,哪裡禁得住他這麼一推,跌跌撞撞的向後退了幾步,手中的刀也飛出去了,不知道落在了誰的頭上,激起一片驚叫。
「他們動刀了,他們動刀了!」有人叫道。
這一聲一喊,原本就有些火大的雙方頓時炸窩了,「嘩啦啦」一連串的脆響,不知道有多少人拔刀出鞘,一時間刀光霍霍,殺氣騰騰。
李再興大喝一聲:「二十二郎,保護夫人,給我打!」
裴玄慶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形勢不由人,他想退也不能退了。萬一驚了虢國夫人,他的前途可就全完了。聽了李再興一聲喊,他也扯起嗓子,大叫道:「兄弟們,保護夫人,給我打!」
「給我打!」遊俠兒們七嘴八舌的叫道,有的舉起刀,有的掄起拳頭,向前衝了過去。楊家的健奴們不甘示弱,也衝了上來。
雙方戰在一處,不時有人被砍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李再興衝在最前面,他沒有拔刀,也沒有用槍,揮動兩隻拳頭,依然勇不可擋,面前無一合之將。愛爾麥迪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眼睛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楊洄。裴玄慶等人很自然的聚了過來,以李再興為鋒,不斷的向前推進,從人群中站開一條路,迫向楊洄和咸宜公主的車駕。
人群中,愛爾麥迪的一頭金髮非常顯眼,楊洄一眼就看到了他,隨即又看到了迅速接近的李再興。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不假思索的尖聲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隨侍在車旁的白孝德和另外一個白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二話不說,催馬提槍,衝了上來。
昨天的賭鬥中,他們有三個同伴傷在李再興主僕的槍下,而且他們認定,李林甫的死與李再興有關,此刻楊洄在他們殺了李再興,他們哪裡還顧得上其他,一心只想將李再興挑於馬下。
見白孝德二人縱馬趕來,李再興大喜,沒想到殺楊洄的機會來得這麼快,這麼容易。
「殺!」李再興怒吼一聲,劈手奪過一口刀,劈開白孝德刺來的長矛,藉著反彈之力,劈向右側的白衣人。刀刃微微一偏,拍在槍頭上,震得長槍偏了方向,然後順著槍桿就削了上去。
那白衣人大吃一驚,剛想抖槍震開李再興手中的刀,卻發現槍頭被愛爾麥迪緊緊的攥住,無法動彈。稍一猶豫,李再興的刀已經削掉了他的兩根手指,鮮血淋漓。
他慘叫著鬆開了長槍。李再興拽住他的腰帶,將他拽下馬鞍,扔在地上,一腳踩了下去。
愛爾麥迪掉轉槍頭,高舉過肩,奮力擲出。
長槍破空而去,飛躍十步,一槍洞穿楊洄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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