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了到,領了差事,李再興離開了慶興宮。赫斯提婭牽著馬,在外面等著。見李再興出來,她略顯興奮的央求道:「主人,急著回去嗎,我們去逛逛好不好?」
李再興看了她一眼,想笑又沒笑出來,這丫頭是不是心玩野了?
「想看哪兒,東市?」
「不不,我想看看大明宮。」赫斯提婭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很早就聽人說大明宮,卻一直沒機會親眼看看。今天已經走到門口了,我想去看一下。」
李再興轉頭看向北面,其實這裡離大明宮還有兩三個城坊,不過已經能看到大明宮的屋頂。長安城的地形不平,總體上成東西方面的六道高坡,大明宮所在的龍首原是北面第一道高坡的制高點。李泌曾經說過,站在大明宮的含元殿前,可是俯瞰整個長安城。
「行啊,我們去看看。」李再興翻身上馬。
赫斯提婭興奮不已,小臉泛紅的瞅了李再興一眼,輕踢馬腹,落後李再興半個馬身。
由興慶宮西門北行,經過三個十字路口,來到了長安城的東北角。這裡有一座看起來不起眼的大宅院,李再興卻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彷彿在看一個巨大的珍稀動物園。不為別的,只為這裡是大唐帝國最尊貴的監獄。
十六王宅,百孫院。這裡圈養著唐玄宗的親生兒子、孫子們,離帝國御座最近的一群人。他們錦衣玉食,卻沒有自由,沒有敕令,不能隨便出這個院子一步。天子出巡,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都必須隨行,不為別的,只是就近監視。
「赫斯提婭,你願意做這樣的人嗎?」
赫斯提婭咬著手指頭想了半天,搖了搖頭:「我會瘋的。人又不是畜生,怎麼能一輩子圈在一個院子裡。」
李再興無聲的笑了。心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腦袋,想鑽到這個圈裡去呢。這裡衣食無憂啊。赫斯提婭雖然只是個侍女,畢竟不用為衣食操心。當她面臨餓死的窘境時,別說一個圈子,就算是一個籠子,她都會鑽進去。
在生存面前,有多少底限是不可突破的?李再興忽然覺得有些怪異的感覺。如果死亡只不過是又一次重生,那死亡還可怕嗎?如果死亡不可怕,那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從十六王宅向西,便來到了大明宮的南門。這時有四道門,最東面一道門叫延政門,向西依次是望仙門、丹鳳門和建福門。幾道門相距都不遠,城牆高大,門樓雄偉,彷彿要從天上壓下來似的,讓人有一種望而生畏的威壓感。
被這些高大的城牆和朱紅色的宮門擋住,別說大明宮裡的宮殿,就連屋頂都看不到了。李再興有些遺憾,赫斯提婭卻大開眼界,仰著頭,從頭看到西,仰得脖子都酸了,咧著嘴直哼哼。門前的衛士看到李再興身上的軍服,知道他是左龍武軍的衛士,倒不敢放肆,不過對赫斯提婭卻沒麼尊敬的,看著一個漂亮的胡姬因為看門樓而酸了脖子,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大笑起來。
赫斯提婭也不惱,湊在李再興的身邊,嬌嗔的說道:「這城樓真是高呢,看得我脖子都酸了。大唐真是強盛,難怪那麼多的人都想到大唐來。」
「這只是暫時的。」李再興撲哧一聲笑了,「你知道嗎,在這座城的北面……」李再興撓了撓頭,他不太清楚漢代長安城和唐代長安城的具體方位,只知道大概是在這一帶。「以前還一座叫長安的城,當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不過後來毀於戰火,現在只剩下一點殘牆斷壁了。在長安城之前,還有一座城,叫咸陽城。那座城的主人掃平六國,統一了天下,曾經夢想著傳之萬世,結果只傳到了第二世就亡國了。」
「你是說大秦嗎?」
「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赫斯提婭抿著嘴,眼神靈動:「很久以前,我們就知道東方有個大秦,直到現在還有人把大唐叫做大秦呢。他們稱大唐為秦那。」
赫斯提婭說了一個胡語單詞,李再興心中一動。這個音怎麼那麼像英語裡的中國?
「赫斯提婭,你們栗特人是最會做生意的,走過的地方也最多。你們覺得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世界麼?」赫斯提婭眨了眨眼睛,害羞的笑了:「主人,你還是去問大祭司吧,我可沒那麼大的學問。不過,你說的那個世界肯定比我們知道的世界還要大,那個什麼美洲,我聽都沒聽說過。主人,這個什麼美洲是不是很美?」
李再興無語,催馬向前:「說了你也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我帶你去看。」
「好啊,好啊,我們一起去,到那裡傳播阿胡拉的福音。」赫斯提婭追了上來,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建立阿胡拉在塵世的國。」
李再興白了她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又想,也許去美洲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那裡現在還沒有特別強大的明,而且地廣人稀,非常適合建國。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隨即又覺得可笑,美洲是好,可怎麼去啊,橫渡大西洋是別想了,向東經過白令海峽,幾千里荒無人煙的冰原,也是九死一生的冒險之旅啊。有這精力,不如去日本做天皇了。
……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將消息告訴了謝廣隆,又讓他立刻想辦法通知南霽雲。謝廣隆大喜過望,本來李泌允諾幫他們聯繫的,後來李再興和李泌不知怎麼的翻了臉,沒了下,他也沒好意思再問。現在李再興重新給他牽上了線,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李再興隨即問韋應物這兩天的行蹤,得知他這兩天不在平康坊,便問清他家的住處,又帶著赫斯提婭出了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李泌住在哪兒,要完成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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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的請托,殺死楊洄,他需要李泌的參謀。在這方面,他自認不如李泌。
韋應物家住在蘭陵坊,李再興趕到的時候,韋應物正站在院子裡挨批。他的父親韋鑾站在一張書案前,正唾沫橫飛的痛斥,即使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也沒有緩和一下臉色。
被李再興看到這副場景,韋應物很尷尬,窘得無地自容。
「這就是你說的那些朋友?」韋鑾沉著臉喝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多和飽學之士親近,不要……」
李再興也覺得這個情景尷尬,本來想問明李泌家的地址就走,一聽韋鑾這句話,他怒極反笑,轉身走到韋鑾面前,拱了拱手:「敢問韋公,你所謂的飽學之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韋鑾見了,氣不打一處來。他本來就不喜歡韋應物的這些狐朋狗友,見李再興又是如此無禮,他更加生氣。他掃了李再興一眼,不屑的笑了一聲:「反正不是足下這般舞刀弄槍的人。」
李再興微微一笑,他本來就是舞刀弄槍的人,和學問搭不上半點邊,對這樣的話,他並不感到生氣。可是他對韋鑾這樣自以為是的書生也沒什麼好感。
「敢問韋公,讀書是為了什麼,做學問又是為了什麼?」
韋鑾愣了一下,隨即應道:「讀書自然是為了明理,做學問是從古人的經籍中尋求真知,同樣是為了明理。」
「那明理才是目的,讀書不過是手段,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
韋鑾思索片刻,無奈的點了點頭,他無法反駁李再興的這個解釋。
「既然如此,讀書不是明理的唯一途徑,為什麼一定要讀書?」
「笑話,不讀書,如何能明理?」韋鑾冷笑道,看向李再興的眼神中充滿了鄙視,他惡狠狠的瞪著韋應物,恨不得上前抽他兩耳光。和李再興這種既沒學問,又不知禮的粗人來往,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不讀書,為什麼就不能明理?」李再興不卑不亢的接著說道:「理在於物,格物而知理,又何必一定要讀書。難道沒有書,理就不在了?」
韋鑾頓時噎住了,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他翻著眼睛,卻不知道怎麼反駁李再興的論點。
「韋公學問淵博,又通曉丹青,那敢問韋公。是書中所說的漢家陵闕實在,還是城外的漢家陵闕更真實?讀漢賦千篇,能當得親眼一見否?」
「你……」韋鑾被李再興堵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連手指都發顫起來。可是他卻無法反駁李再興的話。讀漢賦千篇,也未必能想像得出漢家陵闕的模樣,要想知道漢家陵闕究竟是什麼樣,到城外去看一眼才更實在。
李再興趁勝追擊,指了指案上剛畫了一半的畫:「韋公的丹青再妙,也不過紙上談兵,除了供人賞玩之外,無所裨益。韋公若想流芳百世,不如去畫畫大明宮,百年之後,當大明宮沒於草莽,後人能憑著韋公的大作一睹大明宮的風采,想必會對韋公感激莫名。這些奇形怪狀的山川草木嘛,嘿嘿,不畫也罷。畫得再好,你還能超過王摩詰、吳道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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