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興安然歸來,悟道等武僧心思大定,加上有韋應物等人坐鎮,即使李再興一直沒有露面,菩提寺的法事也進行得非常順利,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順利。嚴陣以待的武僧們睜大了眼睛,注視著任何一個嫌疑人,最終的收穫卻非常有限,只抓了幾個企圖行竊的蟊賊,沒逮著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最大的威脅洛陽幫根本沒有露面。
法事非常熱鬧,上座覺明講經講得著實精彩,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講經後的戲弄。所謂戲弄,也就是後世的雜技和戲曲,雜技是指爬竿拋丸等高難度的雜耍,戲弄則是指有劇情、有念白的戲曲故事。佛寺裡的戲曲當然是和佛教故事有關的,通常就是佛祖悟道、傳道的故事,今天演的這一幕也是最常見的一種,叫《婆羅德婆提·補特羅婆羅加蘭拿》,演述佛祖的兩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連昄依佛祖的故事。
這種還處於雛形的戲劇對李再興來說一點意思也沒有,可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三曲的妓家只要得空的幾乎都來了。這相當於是她們每十天一次的放風時間,要出來可不是容易的事,先要交鴇|母一貫錢做押金,免得有人趁機逃跑。即使如此,她們也不肯放棄這難得的休閒時光。
來了,當然不僅僅是聽聽經,看看戲,還要捐點香油錢。不管是南曲、中曲的名妓,還是北裡那些沒什麼名氣的普通妓|女,說到底都是苦命人,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找一個好人從良,即使這樣的目標也有些高不可攀,下輩子重新做人可能更實在,所以佛教的投胎轉世對她們來說就非常有吸引力,這香油錢捐得也就特別的豐厚。
妓|女們是來放風,求佛祖保佑的,而那些少年則是來免費看名妓的。妓家不是隨便能進的,開銷之大,絕非所有人都能支付得起。到菩提寺來聽經,可以一次性的看到許多傳說中的名妓,而且不用花一個錢,這種便宜事吸引了大量自命風流卻囊中羞澀的少年,其中不乏那些來長安城應試的舉子。
菩提寺熱鬧非凡,門庭若市,昨天晚上剛回來的米特拉興奮得一天都沒見著個影子,連飯都沒正經吃一口。赫斯提婭也差不多,和米特拉兩個人玩得正歡。
只有穩重些的朱麗婭一直陪著李再興,給愛爾麥迪換藥、按摩,煮粥、熬藥。
傍晚時分,愛爾麥迪醒了,看到朱麗婭,她連忙問道:「朱麗婭,主人回來了嗎?」
「當然回來了。」朱麗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用手背在愛爾麥迪的額上試了試,欣喜的說道:「好了,退燒了。唉呀,你可不知道,昨天夜裡你燒得厲害,可把主人急壞了。他看著你,一宿沒睡,怎麼說也不肯離開半步,一定要親眼看著你。」
「是嗎?」愛爾麥迪臉色微紅,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他安全了……就好。」隨即又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主人讓阿護去找我們,還讓韋三郎做護衛。要不是韋三郎,我們可來不了呢。」
愛爾麥迪沒有再問,她隱約記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李再興抱著她飛奔的時候,她雖然意識模糊,可是那種溫暖、安全的感覺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裡。她有些不好意思,閉上了眼睛佯睡。
「你不舒服嗎?」朱麗婭問道:「是不是餓了,我幫你洗漱,然後餵你吃點東西。主人特地為你配的藥粥,可補身子了。」
「好。」愛爾麥迪弱弱的應了一聲,朱麗婭連忙出去張羅。李再興揉著眼睛走了進來,迎面碰到朱麗婭:「她醒了?」
「醒了,醒了。」朱麗婭喜滋滋的說道,側身讓開。
李再興走進房間,俯下身,用唇在愛爾麥迪額上試了一下,見溫度不高,這才鬆了口氣。他剛要說話,卻見愛爾麥迪白晰的臉龐通紅,不由得一愣:「你哪兒不舒服?」
「哦,不是,不是。」愛爾麥迪不好意思的扭過臉。她沒想到李再興會親她,雖然只是親在額頭上,也足以讓她羞不自勝。
李再興莫名其妙,不知道愛爾麥迪為什麼這麼羞澀。在他看來,用嘴唇親額頭是測試是否發燒的最好辦法,因為嘴唇是人體最敏感的部位,比用手測試更準確。他對男女之事不太在行,也沒時間去細琢磨,朱麗婭已經端著水進來了。幫愛爾麥迪淨了面,漱了口,又餵她吃粥。
李再興就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巴,一聲不吭,目不轉睛的看著。
愛爾麥迪被他看得不自在,臉紅得發燙,氣息不順,連嗆了兩口。朱麗婭看出了點名堂,對李再興說道:「主人,我來照顧愛爾麥迪就行了,外面的戲弄也快散了,你去看看赫斯提婭和米特拉吧。」
李再興哦了一聲,起身出去了。朱麗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她:「這麼害羞,是不是主人收了你做妾?」
「別胡說。」愛爾麥迪臊得不行,連忙否認。過了片刻,她又低聲說道:「昨天……是主人……抱我回來的。」
「真的?」朱麗婭吃驚的摀住了嘴唇,隨即又喜道:「愛爾麥迪,這一次你可是阿胡拉保佑,總算遇到了一個好主人。」
愛爾麥迪連連點頭,抿著嘴笑了,兩眼濕潤,雙手合什。
李再興出了門,正碰上李泌。李泌剛從外面回來,看到李再興,他愣了一下:「你醒了?」
「我一直很清醒。」李再興無聲的笑笑:「鐘樓上清靜,我們到鐘樓上說話。」
李泌沒有推辭。他沒有李再興那麼累,早就醒了,一直想找李再興交流一下,只是沒找到機會。現在李再興主動邀請,他當然不能有錯過。
兩人上了鐘樓,陸護看住了樓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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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兩人相對良久,李泌首先打破了沉默:「賢弟,我們原來的計劃不是這樣,我們的目標是李林甫,不是王鉷,或者說,不僅僅是王鉷。」
「那是你的目標,不是我的目標。」李再興伏在欄杆上,打量著李林甫的宅第,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連綿的屋脊,看不到幾個人,更不可能從中分辨出李林甫。不過,他找到了月堂的位置,想到自己留在那上面的打油詩,心想李林甫病了,會不會一命嗚呼?
李泌反問道:「我們的目標不是一致的嗎?」
「難道把我的性命送掉,也是我的目標?」李再興直起身,轉頭看著李泌:「如果不當場擊殺王鉷,事情會有這麼順利嗎?一旦雙方對質公堂,你覺得王鉷有多大可能會死,又有多大的可能將李林甫牽連進來?誰來和他對質,是你,還是太子?」
「太子怎麼可能出面。」
「那是你?」
「我……也不可能。」李泌沉思良久,長歎一聲:「我承認,如果按我的計劃,王鉷的生死只在於陛下的心情,根本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那我的生死,是不是你也沒有把握?」
李再興逼視著李泌,殺氣凜然。李泌苦笑一聲:「不錯,我大概只有七成的把握能讓你活著出來。如果無法證實王鉷騷擾了楊貴妃的清靜,天子未必會殺他。天子不殺他,你和永穆公主一家所受的委屈都不足以致他於死地。」
「這麼說來,我沒有做錯?」
「可是我們的目標是李林甫。」李潑提高了聲音,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李林甫安然無恙,我們整個計劃還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要殺李林甫?」李再興冷笑道:「就因為他和太子不對付?那殺李林甫之後,是不是還要殺了楊釗兄妹?」
「那不一樣。楊貴妃無子,威脅不到……」李泌脫口而出,說了一半,又意識到不妥,連忙打斷了話頭,擺擺手道:「李林甫堵塞言路,國之大患……」
「依我看,太子最大的擔心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李再興同樣不客氣的打斷了李泌:「真正能決定太子命運的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對不對?」
李泌瞠目結舌,他看著李再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再興這句話說得太直白,以至於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說錯了嗎?沒錯,真正能決定太子命運的的確只有天子。他說得對嗎?恐怕也未必,因為這句話實在大逆不道。
李泌沉吟良久,輕歎一聲:「看來賢弟自有主張,片刻之間,我也無法說服你。既然如此,那只有靜觀後效了。賢弟,你好自為之。」
李再興瞇起了眼睛,盯著李泌看了半晌,也笑了一聲:「三郎,你也好自為之。能忍的人心都狠,而且這種人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未必是國家之福,社稷之福。」
李泌眼神緊縮,忽然又自失的一笑:「賢弟說得固然不錯,可是相比於好大喜功的君主來說,能夠克制自己的天子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大唐開疆拓土多年,已經難以為繼,如果後繼之君依然如此,大唐難保不會和楊隋一樣土崩瓦解。賢弟涉世未深,將來多讀些書,多經些事,就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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