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興正中下懷。
他今天請的客不是謝廣隆那些閭裡遊俠,就是武候鋪的武候,這些人有幾個讀過書?能將名字寫對的就算文化人,能吟幾句歪詩的就是絕品,韋應物也許以後會成為大詩人,但是他現在還是一個文盲,和他一樣不通詩文,他身邊的那些遊俠兒也許層次高一點,但也僅限於身世好一些,文化未必就能高到哪兒去。
說到底,大家都是文盲,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文盲聚在一起,當然不可能比做詩,就算韋應物答應,李再興也不可能答應。看看這幫人的素質就知道,體力運動更適合他們。
和結交王訓是為了有機會遇到王准一樣,到楊家來請客是因為王淮對楊妙兒有企圖,要吸引王准,找機會刺激他,當然要把聲勢搞得很大。李再興很自然的選擇了人數最多,玩起來最熱鬧的蹴鞠。
平康坊的西北角就有一片鞠場,原來是長寧公主府的一部分。長寧公主是中宗的女兒,韋後所生,當年和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一樣,極其顯赫,一度也曾想學祖母武則天,以女兒之身問鼎天下,家宅比現在的李林甫宅還在大,佔了平康坊的四分之一。後來韋後敗了,她也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這偌大的家宅自然也變賣了。不過鞠場還在,經常有人在這裡舉行比賽。
有這樣的便利條件,李再興很自然的選擇了蹴鞠比賽。
李再興和韋應物的目的是把聲勢鬧大,吸引王准來生事,楊氏姐妹則希望通過這個比賽造成李再興與韋應物為爭楊妙兒而爭鬥的既成事實,雙方一拍即合,楊萊兒立刻命人去安排場地。
一場聲勢浩大的蹴鞠比賽正式拉開,李再興、謝廣隆和張萬等遊俠兒一方,韋應物帶的隨從一方,再加上剛剛趕來的武候們。武候們原本還有些官威,一看到韋應物和王訓和李再興談笑風生,立刻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算個玩意,連忙換上一副笑臉,熱情的和李再興打躬作揖,誰也不提昨天被李再興打得頭破血流的事。
楊妙兒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由楊家的十幾個漂亮姑娘組成的啦啦隊開始載歌載舞,為雙方健兒打氣助威。為了在姑娘們面前露臉,遊俠兒們拿出了最佳的精神面貌,在場上飛奔爭搶,不時的大喊大叫,振奮士氣。
李再興和韋應物當仁不讓的成了雙方的隊長,成了交鋒的主角。
說實話,李再興的體能雖然好,身手也敏捷,但蹴鞠技術遠遠不如韋應物,和隊員們的配合也不怎麼如意,雖然竭盡全力的奔跑、爭搶,也只能和韋應物平分秋色,甚至略遜一籌。眼看著勝利有望,一直被李再興壓一頭的韋應物更加興奮,滿場飛奔,腳法靈活,踢出了許多花樣,皮球像粘在腳上一樣,一次次的被他射入風|流眼。
他雖然頑劣,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可是他出手大方,是這裡的常客,被他捧過場的名妓不小,看到他佔了上風,圍觀的小娘子們也不吝惜聲音的為他叫好,一時間笑鬧成一片。
在楊家姐妹的經營下,這場比賽很快就吸引了三曲的注意力,看到楊家的姑娘們做啦啦隊,不少正在吃酒的少年們都出來看美女,那些妓|女們不能隨便出門,沒了客人,她們也不甘寂寞,紛紛上了自家的小樓,在樓上遠觀比賽,隨著比賽的節奏嬌聲叫好。
漂亮姑娘吸引來了風|流少年,風|流少年又吸引了更多的漂亮姑娘,一時間,球場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叫好聲如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韋應物先下一局,興奮的滿場飛奔。他衝到楊妙兒面前,大聲邀吻,就像一隻興奮的小公雞。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楊妙兒紅著臉,輕輕的在他臉上啄了一下。韋應物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怒吼一聲,扯掉上衣,咆哮道:「還有誰不服——」
經過一場比賽,李再興漸漸找到了感覺,他大笑道:「韋三,得意什麼,你剛贏了一局,現在慶賀是不是太早了些?三局兩勝,還有兩局要比呢。」
「我怕你麼?」韋應物大笑道,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再來!」
比賽再次開始,鑼聲響起一片,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一次,李再興換下了力量有餘,靈活不足的張萬,把王訓請上了場。王訓看起來溫文爾雅,卻不文弱,而且他剛才在場邊提醒的幾句讓他李再興感覺到這人頗有大局眼光,對蹴鞠應該不陌生。其實唐人強悍,不論男女都能踢球,甚至比蹴鞠更凶殘的馬球都非常流行,王公貴族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營養,玩這些東西更是在行不過。
事實證明,李再興的眼光是對的,有了王訓從中穿針引線,再加上他的腳法漸漸熟練,他們贏了第二局,取得了一比一的戰績,將戰鬥帶入了白熱化的境地。
激烈的比賽吸引了所有的人熱情,越來越多的人圍觀,那些原本打算來吃酒的人一看有蹴鞠比賽,都將吃酒的事放在一邊,先來看比賽。再一看旁邊千嬌百媚的啦啦隊,就更挪不動步了。楊家是中曲有名的妓家,想到楊家吃酒並不是一般人負擔得起的,想要看到楊氏姐妹這樣的頭牌更非易事,今天能不花一文錢就飽餐她們的秀色,自命風|流的少年郎們自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有看姑娘的,有看比賽的,還有看姑娘兼看比賽的,總之人越聚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好熱鬧的唐人沒有幾個能拒絕這樣的誘惑,紛紛移步球場,看到好球就大聲叫好,看到臭球就大聲叫罵。
觀眾們熱情,比賽的隊員更加興奮,比賽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好看。
就在比賽即將結束的時候,王准來了。
王准今天心情很不好。昨天在酒宴上,本想趁機拔了楊妙兒頭籌,不料被李再興反超,逼得當眾學狗叫,丟盡了臉面。今天他睡到中午才起來,想了半天,決定
定到平康坊來找李再興和王訓的麻煩,出口惡氣。不料一進平康坊的北門,他就看到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還有充滿了興奮和刺激的叫喊聲。
一打聽,王准心頭的邪火就更旺了。
不僅李再興和韋應物都在,而且他們還是為了爭得楊妙兒的青睞而比賽,更巧的事,他的專用出氣筒的王訓也在。
沒有多想,王准就撥開人群,闖了進去。看了一眼正在比賽的李再興略顯生澀的球技,王准不屑的撇了撇嘴,大搖大搖的走到球場中間,威風凜凜的大喊一聲:
「停!」
正拼搶得熱火朝天的漢子們一聽,頓時惱了,轉頭一看王准,不少人又把衝到嘴邊的髒話嚥了回去。王準是這裡的常客,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這對父子是惡狗,連公主都惹不起,普通人更不敢惹了。
原本熱鬧的球場一下子冷清下來,武候們更是悄無聲息的躲到了一邊,他們可以和李再興、謝廣隆眉來眼去,卻沒人願意當著王准的面和他們套近乎。
李再興卻心中暗喜,老子表演了這半天,你小子終究出現了。剛才都是鋪墊,真正的大戲現在才開場。
在王准惡毒的目光中,他走到場邊,從赫斯提婭的手中接過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對赫斯提婭吩咐了幾句。赫斯提婭點頭應了,拉著頭戴帷帽的米特拉「悄悄的」擠出了人群。
她的動作雖然不大,可是她那副非常明顯的異族相貌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再加上王准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再興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拉著的米特拉。
這時候的王準沒有意識到,這看起來隨意的一幕,是李再興專門為他準備的。
李再興走到王准面前,叉著腰,一臉不屑的打量著他:「喲,這不是十三郎嗎,有何指教?」
「沒什麼。」王准強壓著怒火,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了風度,故意做出一副平靜從容的表情:「聽說你們在為妙兒小娘子而比賽?」
「是啊。」李再興淡淡的問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莫非你也要摻一腿?」
「正是。」王准向四周拱了拱手,朗聲道:「妙兒小娘子是三曲中難得一見的佳人,不知有多少文采風|流的少年郎想做她的入幕之賓。以蹴鞠論勝負雖然粗俗了一些,卻也不失一個公平的辦法。既然如此,我想不應該局限於你們幾個人,應該給所有的人機會。妙兒小娘子,你說是不是?」
楊妙兒當然不會反對,所有人都為她爭風吃醋才好呢。她含羞帶笑,微微頜首,羞怯的樣子惹得旁邊的少年郎們一陣哄笑,不少人吹起了哨子,騷包的模樣和後世的年輕人沒什麼二樣。
旁邊圍觀的少年郎們也大聲叫好,一個個摩拳擦掌,爭著下場比賽,其中不乏人到中年的漢子。
李再興瞅了瞅那些荷爾蒙過剩的騷客們,心道李泌這廝算得還真準,王准一下子就上鉤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羞辱他一次,應該比昨天晚上更帶勁吧。
「好啊,既然妙兒小娘子不反對,我當然沒意見。」李再興輕鬆的聳聳肩:「你說怎麼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