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護會意,轉身從行囊裡拿出兩個金鋌,雙手奉到杜甫面前,臉上在笑,可是李再興分明感覺到他的眼角在抽搐。
一看到陸護這表情,李再興立刻意識到:給多了。
李再興原本沒有錢,他現在的錢都是從韋應物等人身上搶來的。這樣的金鋌大概有十四五個的樣子,另外還有一把散碎的銅錢。他也不知道一鋌金子值多少錢,應該不會太少就是了。這一路上,他跟著李泌蹭吃蹭喝,一頓飯差的時候十來文,好的時候也不過百十文就能有酒有肉,這兩鋌金子應該能讓杜甫一家吃上一段時間吧。第一次見面,給一把銅錢也不好看,何況還藉著李白的名,太少了也不像,乾脆給兩鋌金子算了。
但是看到陸護這副牙疼的樣子,他知道這兩鋌金子不僅不少,而且很多,多得連陸護都有些肉疼。
不過,李再興不肉疼,這些錢反正是搶來的,算給杜甫花,也算是積個善緣。
陸護的表情豐富,杜甫的表情就更豐富了。他捧著金鋌,幾乎要落下淚來。
「太白兄真是俠肝義膽,熱血心腸,遠在千里之外,居然還想著我。」杜甫吸了吸鼻子,向東南方向拜了一拜:「多謝太白兄,多謝太白兄。」又轉身向李再興行了一禮:「多謝……對了,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李再興忍俊不禁,心道這位詩聖還真是窮得失魂落魄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我的名字。
「在下李再興,和謫仙相交莫逆,是忘年之交。如果杜兄不棄,就叫我一聲小兄弟吧。」
「既然太白兄和你是忘年交,那我也附驥尾吧。」杜甫感激的說道:「不知賢弟家中行幾?」
李再興聳了聳肩:「我是師傅養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更不知道行幾,眼下就是光棍一個。一個吃飽,全家不餓。」
杜甫忍俊不禁,隨即又覺得有些失禮,尷尬的看著李再興,窘迫的說道:「賢弟稍候,待我吩咐內人煮些茶水,做些飯食,為賢弟接風。」
李再興點點頭:「那好,我也先去收拾收拾,洗把臉,然後再來拜見嫂夫人,與杜兄敘談。」
杜甫連聲答應,李再興退了出來,進了自己的房間。一見面,陸護就收起了笑容,束手站在一旁。李再興心知肚明:「給多了?」
「主君,你知道一鋌金子值多少錢?」
「值多少?」
「一鋌金子是十兩,值六十貫,兩鋌就是一百二十貫。」
李再興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多?」
「你以為呢?」陸護話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低下頭:「主君,小奴失言,請主君責罰。」
李再興擺了擺手,沒有和他計較。一鋌金子值六十貫銅錢,這個讓他有些吃驚。這年頭的一文錢大概和後世的一塊錢差不多,一貫是一千文,六十貫就是六萬,兩鋌金子就是十二萬。一出手就是十二萬,這見面禮確實送得有點大了,難怪陸護捨不得。
不過,他隨即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他從韋應物那群小子身上搶了十四五鋌金子,那豈不是近百萬?媽的,零花錢近百萬,這些小子還真是土豪啊。看來下次遇到他們,還得再搶一次。
「那一百二十貫又是多少?」李再興追問道。
「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不住在寺裡,而是在外面租房子住,每個月要房租五百到一千文,口糧每人每天兩升,一個月用糧十二鬥,依現在的糧價,需要一百八十文,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費用,省著點花,一個月有兩貫錢也足夠了,特勒驃食量大,大概相當於十個人,還要**料,但是它只要喂料,不要其他費用,我再加兩貫也夠了。這樣長安生活,每個月有四貫錢就夠用了。他們一家人,兩三個丁口,一個孩子,又沒有馬,只有一頭瘦驢,費用不會太多,三貫錢足夠,一百二十貫夠他們活三年還有餘。」
聽陸護算完了帳,李再興這才知道兩鋌金子是多少錢,也才知道杜甫為什麼那麼激動,以至於要隔空向李白致謝。看著陸護委屈的臉,他安慰道:「好啦,還是還有很多嘛,給就給了,有什麼關係。」
「這次是意外之財,主君還沒有找到營生,不省點用怎麼行。」
李再興眨了眨眼睛:「這個事不用你擔心,我會弄到錢的。」
陸護撇了撇嘴,心道你弄錢,又去搶吧。
……
待了大概半個時辰,一個與陸護差不多的小奴阿段奉命過來請李再興過去吃飯。李再興再次驚訝了一番,杜甫窮得都快當褲子,還有奴僕?見李再興如此大驚小怪,陸護頗不以為然,解釋說,杜甫雖然窮,可是杜家卻是大戶,杜甫又想幹謁入仕,出行時豈能連一個隨從都沒有。這裡是長安城,自然有長安城的規矩,任何人想在長安城出人頭地,就得按照這個規矩來,該有排場必須要有。
李再興這才明白,原來李泌讓陸護跟著他不僅僅是做嚮導、牽個馬這麼簡單,有身份的人,哪怕再窮,也要有個奴僕做做雜事,不能親自動手。什麼事都親力親為,那是沒前途的人才幹的事。
李再興再次感慨了一下萬惡的封建社會,跟著這個小奴阿段一起過去。杜甫已經準備好了一頓飯,沒什麼大魚大肉,只是幾碗蔬菜,一鍋栗米飯,可是他兒子杜宗文已經饞得快要滴口水了,眼巴巴的看著走進門的李再興,希望他快點坐下開吃。
杜甫一臉的歉意:「賢弟,時間倉促,來不及沽酒割肉,只能吃一點便飯了。」
李再興哈哈一笑,擺
手道:「這裡是寺院,僧人修行的地方,我們還是不要飲酒吃肉的好,否則佛祖動怒,可不太好。」他吸了吸鼻子,略帶誇張的說道:「這是嫂夫人做的飯麼,雖然簡單,卻清香撲鼻,一看就讓人食慾大開啊。」
杜甫略帶幾分得意的笑了起來:「不瞞賢弟說,我這夫人出身弘家楊家,是司農少卿之女。嫁給我,著實是委屈她了。」他向裡面叫了一聲:「夫人,李賢弟是太白兄青睞之人,不是平常之輩,今日蒙他解圍,以後還要做個鄰居,你也出來見一見吧。」
裡屋沉默了片刻,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在門口向李再興欠身施禮:「妾身楊氏,敢問李君安好。」
李再興不敢耽誤,連忙起身還禮,這點規矩他還是懂的。
「多謝嫂夫人垂詢。誠蒙嫂夫人盛情款待,感激不盡。」
「手藝拙劣,還請李君見諒。」楊氏淺笑著點點頭,退了回去。
李再興坐了下來,衝著杜甫挑起拇指:「杜兄,嫂夫人賢惠,是你的福氣。不過,能嫁給杜兄,也是嫂夫人的福氣。」
「唉,賢弟過獎了。我現在一無所有,只能借居佛寺,妻兒衣食都沒有著落,實在是委屈了她,哪裡還談得上什麼福氣。」
「不然。」李再興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杜兄是大器晚成,又寫得好詩,將來名垂青史是意料之中的事。嫂夫人現在吃一些苦,將來自然有好報。」
杜甫看了李再興一眼,苦笑一聲:「多謝賢弟勉勵,我卻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為何?」
杜甫捧起飯碗,禮讓了一下:「賢弟,這菩提寺雖然規模不大,卻頗有可觀之處,你初來乍到,我就毛遂自薦,當一回嚮導,飯後帶你出去看一看,如何?」
李再興不明所以,也不好再問,只得也捧起飯碗開吃。一見他們動了筷子,杜宗文立刻捧起飯,幾乎將臉蓋在碗裡,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片刻功夫,就將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連碗都舔了一遍。
杜甫尷尬不已,沉下臉,喝道:「宗文,阿爺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杜宗文仰起臉,可憐兮兮的看著杜甫:「阿爺,我餓。」
杜甫欲言又止,長歎一聲。李再興圓場道:「杜兄,無妨,小孩子出自天性,何必太講究。我師傅也說過,修佛就是要修這份天真,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方是真性情。宗文,吃飽了沒有?沒飽就接著吃,只是不要吃得太急了,太急了對身體不好。」
「謝過阿叔。」杜宗文站起身來,捧著碗,一溜煙的向灶台跑去。李再興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心酸。杜甫在後世可謂是名垂青史,有誰知道他居然窮成這樣,而韋應物那樣的紈褲子弟卻可以鮮衣怒馬,帶著幾十上百萬的錢到處閒逛,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歷史不忍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