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鳶走出營區,站在月下,對著北方唐營的方向凝望良久,痛苦的歎息。「你恨的是我,是水月,想要報仇我會將命交給你。但你卻為何要如此?難道非要逼我再次與你舉刀相向?」那北方的營區內,單薄的女子也正在向南張望,她是如此的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但為什麼來到了南疆,卻又渴望再次與他相見?見到了他,是殺了他,還是將自己投入他的懷抱?賀蘭盈的面上依然沒有任何的表情,也許她只有在李建成面前才會哭會笑,她也知道只有討好了李建成,自己的大仇才有希望得報。原來人可以在一夜之間轉變的這麼徹底,前後判若兩人。賀蘭盈知道,自己早已變的不是自己了。她抬起頭,凝望夜空中的那輪明月,兩年多前,在鎮南王府的繡樓內,她的鳶總會伴隨著月光出現在她窗前。那時候的她可從未曾想到過有朝一日她對那男人的恨會超過了滿腔的愛。草葉編製成的定情信物早已失落,他們之間的愛是否也如那只草蜻蜓一樣再也找不回來?
夜風輕吹,空中的小黑點漸近,飛落在了賀蘭盈手中,草葉的蜻蜓與曾經的那只一模一樣。蜻蜓中帶著什麼樣的訊息?他想見她,還是他仍然深愛著她?賀蘭盈癡癡的看著手中的蜻蜓,與蚩鳶在一起的快樂一併湧上,愛是真的,但恨卻也是真的。李建成輕輕走近賀蘭盈身後,輕輕擁住她,柔聲說道:「夜深了,休息吧。」賀蘭盈握住了手,將草蜻蜓藏起,低下頭,輕輕應道:「是。」賀蘭盈太過的順從,又太過的單薄,她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似乎誰都可以欺負她,連風都可以將她吹走。李建成的女人不少,但能讓他又愛又憐到如癡如狂的地步的只有這個賀蘭盈。他以為賀蘭盈只是家逢慘變走投無路的可憐女子,每每與她溫存纏綿都讓他成倍的憐惜她。但他不知道,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心早已死,早已涼,沒有了心的人,或許已不叫人了。
烏雲遮蓋了明亮的月,年邁的祭司傴僂著身子在營區的祭台前吟唱著詭秘的咒語。蚩鳶站在一旁,皺眉看著,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神神秘秘的吉薩巫,但他現在卻是能夠戰鬥的唯一的水月術士。常滿帶著全體水月祭司辭離了宮中職務,離開蠻州。他說,水月殺戮太重,觸怒月神,神已拋棄他們,離他們而去。他們已是帶罪之人,又怎能繼續的戰爭?不如將殘生用在濟世救人之上,用神賜給他們的能力來洗淨自己的罪過。祭司們曾經勸解他們的王停止戰爭,投降於唐人,但尤鯤又怎容自己一手創下的基業毀於一旦?勸解無用,祭司們只能自行離去,尤鯤沒有阻攔,也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攔,唯一能挽回敗局的方法就是讓吉薩巫去支援前線的蚩鳶。國之存亡的時刻,什麼仇怨都得丟到一邊,尤鯤將家國交到了蚩鳶手上,蚩鳶也毫不猶豫的接受了前來助陣的老巫師。
吉薩巫與水月其他祭司不同,水月的祭司精於符,他卻懂得不少的咒。吉薩巫的咒是從哪學來的,沒人知道,他懂得多少的咒,也沒人知道。今天,吉薩巫一人面對的是大唐上十萬的兵馬,符已無用,只能用咒。密咒吟唱的過程中,陰冷的風吹遍戰場大地,冷的徹骨。鬼哭狼嚎之聲漸起,月光經過烏雲的遮擋已朦朧的看不清任何的一切,無數的身影僵硬的從地上爬起,呆滯的向著唐營方向移動,有的沒有胳膊,有的沒有腿,有的沒有頭,有的身上刺滿了箭,有的已肚破腸出。這些詭異的影子真的是人嗎?人會在喉斷穿心的情況下繼續的活著嗎?白天的戰場上屍橫遍野,死去的戰士似是聽到咒語中的召喚,僅憑著殘存的信念從黑暗中掙扎出來,拖著殘缺不全的身體繼續的衝向敵人的所在地。活著的人被砍斷頭必死無疑,那麼已經沒有了頭的死人,還能再死一次嗎?蚩鳶驚訝的看著成千上萬的屍體緩慢的向唐營移動,這哪裡是戰爭,這簡直就是地獄。
常羲傳授給信徒的本來就只有咒術,因人類靈力有限,才改咒為符。不論什麼樣的咒術,在天人手中都可造福蒼生潤澤百姓,但一到了人類手中,那就變了質。控屍咒本是方便運送客死異鄉的人們回鄉安葬,卻被人用來進行殺戮。違背了神的旨意,那些密咒又怎可再現於世?咒被禁,水月也立族規永遠不可參與人間紛爭,但時間的總能洗掉一切的歷史痕跡,千年之後的水月已無人再知道那些可怕的咒語,同樣,祖先的規矩也早被人們遺忘的乾乾淨淨。人們總是怨責神不知世間疾苦,其實,真正背叛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