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扶風已有四天多了,多憂的心情壞到可以。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過話,蚩鳶很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很想問她到底尤鯤跟她說了些什麼。但這一路上吉薩巫都一直的盯著他,不給他任何可以和多憂獨處的機會。儘管蚩鳶沒有告訴多憂任何關於她過去的事情,多憂卻感覺到了那些被尤鯤強加的記憶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她的父母真的是被漢人殺的嗎?她從前所愛的人真的是尤鯤嗎?她的記憶真的是因為保護水月而被漢人毀掉的嗎?她真的如尤鯤說的那樣痛恨漢人嗎?日日夜夜,多憂都在想著無記,那個漢人在看到她的時候,眼中的茫然與自己是驚人的相似。他們以前是否真的見過?如果見過,他們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多憂坐在鏡前,梳理著自己的頭髮,這把頭髮,她從沒有讓任何男人梳理過,為何會讓他梳理?又為何會感到熟悉,感到高興?多憂看著鏡中的自己,幻想著身後那個俊美的白衣漢人正細心的用木梳輕輕從她的髮根梳到發稍。多憂臉上微微一紅,展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忽然心口猛一痛,好似什麼東西在心中絕望的掙扎,腦中閃過一個畫面,那個叫做無記的漢人滿身的鮮血面對著她,敞開的胸膛上是一道尺於長的創口,血噴泉一般的自那恐怖的傷口中湧出,地上一片血海,四下血紅一片。
多憂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心痛的幾乎要碎掉,她直覺的感覺到那個漢人出事了,那是關乎性命的危險。他在哪裡?他遇到了什麼危險?多憂衝了出去,驚慌的面上一片蒼白。吉薩巫攔住了她,問道:「你要去哪?」多憂推開他,急道:「我要去救他!」吉薩巫追問道:「救誰?」多憂已沒空理會他,心悸的感覺越發的強烈,如果她再不趕去,他必死無疑。「你們先回去吧!」多憂話音一落,人已消失在了空氣中。吉薩巫冷哼一聲,斗篷一甩回到自己屋中,房門緊閉,再不出現。蚩鳶站在門口,嘴角邊是一抹冷笑,尤鯤那個蠢東西,真以為愛是可以隨便遺忘的了的嗎?他不懂愛,所以他這輩子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女人的愛。客棧的窗口飛出一隻紙做的雲雀,拍打著翅膀瞬間穿入雲霄,翻山越嶺終於來到了那片秀麗的宮殿。黑袍的王者展開雲雀,面色逐漸鐵青,那紙是是吉薩巫傳給他的書信:「殿下,聖女與那漢人見面,看似難忘舊情,此刻單身前往尋那漢人,該當如何,請殿下親下指示。」難忘舊情?尤鯤將那張書信揉成一團撕的粉碎,多憂明明已忘記了一切,只要再過數月情蠱便會雙雙死去,誰知他們竟會再次見面。如果不能淡忘他,那就親手將情蠱取出吧。
多憂一心想著要趕緊到無記身邊,她施展出乾坤挪移之術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如此,再次顯形出來她竟真的看到了無記。在這狹小的客棧,陰暗的房間內,刺鼻的中藥味瀰漫了整個空間,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黑色血跡,無記倒在地上,面色烏青,烏血浸透了半邊的身子,而他的面前,一個唐軍打扮的人正小心的接近他,一手伸向他的鼻下,一手按在自己腰間的鋼刀上。多憂顧不得細想,直接的撲了過去,衛兵大駭,不知道多憂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多憂推開了衛兵,抱起無記,鼻下還有微弱的呼吸,多憂心下一鬆,自己並沒有來遲,他還沒死。衛兵拔刀指著多憂,驚顫道:「你……你從哪來的?」多憂回過頭,在怒視那衛兵的同時,看到了屋中一片的狼籍。凌亂的床上,有藥潑灑的痕跡,地下的碎碗明顯的說明了有人曾經強烈的掙扎過。多憂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憤怒不可抑制的爆發出來,向那衛兵怒吼道:「你……你竟然對他下毒!你們難道不是一起的嗎?」衛兵冷笑道:「我從沒說過我跟他是一起的,太子如此吩咐,做奴才的當然只能照做。你既知道了這件事,也別想活命了!」天那,漢人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一種世界?他為李家打江山,李家的人卻對他下如此毒手,蠻王說的對,漢人都是卑鄙無恥不可相信的。
衛兵舉刀砍向多憂,多憂只是輕輕彈了下小指,那衛兵只覺得有什麼東西鑽進了皮膚,並且快速的在皮膚下四處亂躥。驚恐之下,他扯開了自己的衣襟,皮膚下一塊小小的突起正在他身上四處遊走,雖然不疼,卻奇癢難忍。「這是什麼鬼東西?」衛兵大駭,驚懼的叫起,不停拍打著那個飛躥的突起。多憂滿懷著恨意看著他,說道:「那是痋,蠱術中最惡毒的一種,專門用來懲罰背信棄義罪大惡極之人。痋的繁殖很快,一旦餓了便會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就等著被啃乾淨吧!」多憂恨恨的說完,掐動靈決帶著無記離開了這個客棧。那衛兵滿懷恐懼的在自己身上砍了一刀又一刀,但痋的移動速度太快,他將自己砍出一身傷痕,卻沒傷到那恐怖的物種一根寒毛。皮膚下的突起忽然停止,卻瞬間分成兩個突起,各自游動,兩個又分成四個,四個又分成八個,一眨眼的功夫已分成了成千上萬,衛兵在絕望而痛苦的呼喊聲中倒在了地上,皮膚下的血肉在無數細小突起的移動中迅速乾涸。屋外的人聽到了屋裡人的慘叫,想推門卻怎麼也推不開,已不成人形的衛兵掙扎著爬向門口,手只伸出一半便停在了半空。等屋外的人破門而進時,他們只看到了一具乾癟的沒有任何血肉的屍體。
多憂帶著無記來到一處秀美的山中,青翠的山林,清澈的溪流,印象中她好像也曾經抱著一個男子在這樣類似的環境中度過了白天,黑夜。多憂低頭看著無記,毒已擴散到他全身,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膚全都是那種清冷的死黑。多憂咬住唇,再次探向他的鼻息,他的呼吸更加微弱了,隨時都會終止一般。不能讓他死,不能讓他死啊!多憂祈禱著,在懷中腰帶中袖中腰包裡到處的翻找,終於被她找到一枚亮滑如白玉樣的肥蠶般的蟲子。這東西還是白瑤人進貢的,說叫什麼冰蠶,能解百毒。在拿到這東西的當天,尤鯤就將之送給了多憂,水月人不畏蠱,但對毒卻沒什麼免疫力,可想這禮物有多重要。多憂慶幸自己當時沒有拒絕,不然現在拿什麼來救無記?多憂並不知道冰蠶應該怎麼用,她只是覺得這個胖胖的蟲子長的很像蠱母,那便跟蠱母一樣的用吧。多憂將冰蠶放在了無記的手心,那只白胖的小蟲通體透亮起來,身體顏色卻漸漸的變暗,與此同時,無記面上的黑青也逐漸的退去。為什麼這一個場景又是這樣的熟悉?曾幾何時,她好像也用相同的方法救過一個男人,記憶的封印似乎鬆動了,她記起了什麼,卻明顯的知道其實她什麼都沒有記起。也許一切,不過是她無端的想像。
無記體內的毒終於全部被冰蠶吸出去了,他的臉色從黑青恢復成了蒼白。那不是解毒後的虛弱,而是一種病弱的無力。多憂抱著無記,為何,昏迷中的他會有這麼痛苦的一副表情,那直挺的兩道劍眉深深的鎖在一起,看的讓人如此心疼。多憂摸上了他的眉心,想要將那中間凝成的一團撫平,但無論她怎麼努力,依然抹不去他心中的悲哀。天漸漸的暗了,多憂就近揀了樹枝,升起火來,北方夜寒,多憂的結界雖不能抵擋嚴寒,呼嘯的冷風還是可以適當的阻隔一些。繼續的抱起無記,握住他冰涼的雙手,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多憂看著無記俊秀的面龐,深深的歎了口氣。為何,與他相見的會這麼晚,若是她失憶後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會不會就不用這麼痛苦了?多憂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過去的事了,尤鯤似乎一直在阻止她深入的探究。「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多憂喃喃念著,閉上雙眼,躺在無記的身邊,抱著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又是這樣的熟悉,為何他身上的氣息會讓她的心如此平靜?只要在他身邊,她便什麼都不怕了,幕天席地,又算得了什麼?
漆黑的山林中,一點火光溫馨了空曠的場地,兩人緊相依偎,在瑟瑟的寒風中汲取溫暖。一夜平靜的過去,多憂睜開惺忪的雙眼,向旁看去,無記仍在昏睡著,蒼白的臉看上去更顯虛弱。多憂看了看他乾裂的唇,四下望了望,這山林中哪有清水供他飲用?多憂不放心將無記一人留在這裡,再三考慮,她扶起了無記,將他背在了身後,晃晃悠悠的向山下走去。這是走了多久了,多憂累的滿頭大汗,基本辨不出方向,停歇一下,側耳侵聽,隱隱有著水流的聲音。大喜的多憂又有了力氣,背著無記繼續向水聲發出的地方走去。山間的溪流冰涼甘甜,多憂嘗了一口,立即用寬大的樹葉舀起一些,小心的餵給靠在樹下的無記。幾口溪水下肚,冰涼直透進心裡,無記清醒了過來,心中的痛似乎已感覺不到了,那顆心不是已快要四分五裂了嗎?無記睜開了眼睛,正好與多憂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對上,凝視之後,各自再次轉開視線。多憂的心跳的很快,低下頭不敢看他。無記摸著自己的心口,心臟的跳動雖然微弱,卻已規律起來,難道說,他的心病正在康復之中?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怪異現象?無記到寧願相信自己這是迴光返照。
「你救了我?」無記摸著心口淡淡的問了一句,多憂雙手攪著自己的衣角,輕輕恩了一聲。無記看著低頭的多憂,那細膩的幾乎吹彈可破的臉龐上正現出淺淺的紅暈,為她聖潔的美麗增添了幾分的可愛。無記幾乎看癡了,停頓片刻,他收回心神,微笑道:「多謝。」多憂低頭微笑道:「不用。」無記問道:「可你為什麼要救我?你們水月人不是一直仇視漢人的嗎?」多憂一怔,是啊,她不是一直要仇視漢人的嗎?李家是月氏國入主中原的最大障礙,而無記恰恰就是李家的謀臣。站在月氏國的立場上來講,無記是個很危險的敵人,這一次若不是有他在,月氏與薛舉根本就不會敗的這麼慘,可如只是站在多憂的立場上來講呢?多憂抬起頭,鼓足勇氣說道:「我不讓你死,至少在我找回記憶之前,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