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瘋狂中的賀蘭盈,蚩鳶十分不情願的退出屏風。人原來真的會變,若在半年前,他根本就什麼都不用顧及,直接的衝過去將她擁入懷中,殺出一條血路,遠走高飛。可現在,不知是流浪的生涯消磨了他的膽氣,還是連續的突變磨練了他的心智,他竟然真的聽話的乖乖走出去。難道,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她的思念已不如他自己所想的那麼深刻了嗎?蚩鳶站在桃花林中,看著滿樹含苞欲放的桃花,濕潤了眼眶。他閉上了眼,不願淚滑下臉龐,不管怎麼樣,她沒死,終於見到她了,他也應該放心,應該高興了。
偏院的屋中,李建成與無記費了半天的力氣才合力按住了賀蘭盈,無記看準機會給她紮了一針,賀蘭盈終於安靜下來,沉沉睡去。李建成擦了擦汗,問正在給賀蘭盈診脈的無記道:「先生,她這瘋病到底能不能治?」無記又翻開了賀蘭盈的眼皮看了看,說道:「上次我已經告訴你了,她這癲狂之症是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其實屬於心病。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穩住她的情緒,但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必須要找出根源才可徹底去除病根,不過,大公子,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治好了她,她便會想起一切,她的父母兄弟,甚至還有她的丈夫孩子。到時候,你會放她離開嗎?」李建成板臉道:「你在說笑是嗎?她的命是我救的,我疼她愛她,給她治病,等她病好後說聲謝謝就可大搖大擺的離開?我李建成是開善堂的嗎?」無記歎了口氣,說道:「難道,你準備讓她瘋癲這麼一輩子?或者等她恢復了理智,再被你囚禁一輩子?」李建成不悅道:「無記!我是叫你來給她瞧病的,不是來聽你訓話的。你若能治便治,不能治我就另請良醫了!」
屋中的氣氛變的尷尬起來,僵持了片刻,無記苦笑了一聲,說道:「這一次,她為何會發病?你對她做了什麼?」李建成臉一紅,回答的聲音小了很說,說道:「那晚喝了點酒,所以……」無記搖頭道:「這便是她心中的刺,大公子,以後,您還是得自重了。若是為了她好,在她病情減輕以前,不得再與她親近。」李建成還待說什麼,無記已收起銀針,向李建成說道:「她這個病不可受刺激,一受刺激便會發狂,這一次只是摔摔東西,若下一次尋死自盡,你便是砍了我的頭也救不回來了。」無記提筆寫出了一張藥方遞給李建成,說道:「這是安神壓驚的藥,等她醒了餵她吃上一天就好了。上次給你的方子,還要繼續的給她吃。如果沒別的什麼事,我就告辭了。」李建成頭都不抬了說了句:「來人啊,送客!」無記正式告辭出了屋子,桃林中的蚩鳶正坐立不安的等待無記出來,一見那白衣的身影從院門口出現,立即就迎了上去,主動接過他手中的藥箱,問道:「她怎麼樣?她怎麼會成了這麼樣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無記快步走向大門,說道:「出去我再跟你說。」蚩鳶回頭看了一眼桃林深處的院落,心中暗暗發誓:盈兒,你等我,我一定會來帶你走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兩個英俊的年輕男子並排緩步前行,如同散步。兩人中一人低聲訴說著什麼,另一人專心聆聽,表情凝重而痛苦。他想知道的一切無記已淡然的告訴了他,他不想知道的無記也告訴了他。賀蘭盈不知是什麼時候被李建成帶回別苑的,無記被請出山那會,賀蘭盈就已被李建成藏了不知有多久。無記第一次見賀蘭盈是被李建成請去的,那會賀蘭盈還處於完全癡呆的狀態,不說不動,整日的發呆,連出恭都已失禁。餵她吃飯,她不會嚼,餵她喝藥,她不會咽,好幾次嗆進氣管差點鬧出人命。無記當時就瞧出了賀蘭盈的癡症根本,她是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而徹底封閉了自己一切的感官,那是一種自己給自己下的催眠,要治好她,只能讓她自己去面對那些她不願面對的事實。她是什麼人,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知道,無從去喚醒她,便只能暫時的壓制住她的記憶。無記給她開的藥有麻痺神經促進睡眠的功用,用多了對人有害,但適當的份量卻能很有效的讓她整日處於迷糊的狀態,迷糊久了自然就記不起曾經受過的刺激,時間一長,或許就會完全淡忘那段記憶。這個方法治標不治本,無記本就不願用這種方法,因為只要再有任何一點的刺激,就會前功盡棄,但李建成一再要求,只能如此。
李建成對賀蘭盈看管的很嚴,一向不准外人接近,那一次出診也是在李世民的陪同下前去的。可以說,賀蘭盈藏在李建成那裡這一件事情,只有他們兄弟三人和無記知道。可想在李建成眼中賀蘭盈有多重要。當時蚩鳶一描述出賀蘭盈的大概樣貌,無記就猜出了賀蘭盈的身份,但這件事情實在太過棘手,讓蚩鳶一人去搶簡直等於讓他去送死,所以這些天來他一直就在琢磨一個比較折中的辦法。蚩鳶明白了無記的苦心,更明白了無記今天敢帶他去見賀蘭盈就表示他一定已想出了辦法。蚩鳶恨不得掐住無記的脖子讓他趕緊把辦法說出來,可是無記只是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便不再說話。蚩鳶在心中暗罵無記,這個漢狗真是死性不改,失憶前陰謀詭計多的讓人防不勝防,失憶後鬼點子也一籮筐,還總喜歡故弄玄虛,明知道他已經等的不耐煩,卻還是要擺個譜,這不是純粹讓他心急如焚嗎?
「元馳,你是不是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回到聽竹軒後的無記給自己砌了一壺茶後,端著茶杯又坐回到書房,看著急的團團轉的蚩鳶,一臉壞笑的問了這麼一句。蚩鳶一拳錘在桌上,額前青筋暴起,似乎隨時都會暴走,他大聲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做?」無記閉上眼品了口茶,說道:「少安毋躁,不記得我警告過你的話了嗎?」蚩鳶閉上眼,極力的安穩下自己已憋了一路的情緒,耐心的放低聲音說道:「先生,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你知不知道我都急的快瘋了?」無記笑道:「幾個月都忍了,還會在乎這麼幾天嗎?為了你們以後有好日子過,還是忍忍吧。」蚩鳶早以忍不住了,他嘩的一下將桌上的筆硯全部掃落在地,大聲道:「忍!忍!你會忍耐你心愛的女子近在眼前卻連碰也不能碰嗎?你會忍耐你的女人躺在別的男人的床上被別的男人抱著嗎?」無記看著地上打落的一堆東西,輕輕冷笑了一聲,說道:「那麼,你又為什麼會與她失散?你又為什麼會讓她受到如此傷害?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不是大公子,你的盈早就不知道死了多久了。你覺得,你是一個稱職的守護者嗎?你現在去將她搶了過來,她便會幸福了嗎?你也看到她對著你的表情了,她的癲狂與你脫不開關係吧!」
無記的眼中有一種冷酷的逼視,在這種目光下,蚩鳶的一腔怒氣當下消失無蹤,賀蘭盈成為了現在這個樣子,的確全是他的錯。是他在她面前殘忍的殺害了她一家人,是他將她帶回族中卻沒有好好照顧她以至她被人殘酷的凌辱,是他殺了她最愛的父親還將頭割下與她一起擺在了祭壇,也是他將她帶進深山卻沒有抓緊她無助的手。他從未保護好過她,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什麼也沒有為她做過。無記說的對,他做事從來不計後果,如今卻為自己當年瘋狂的舉動承擔了一切的苦,而無辜的她也被他連累,變的如此可憐。蚩鳶徹底的軟了,他有什麼資格叫囂?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出賀蘭盈是他一個人的這句話?蚩鳶一抹臉,擦去面上的冷汗,說道:「我知道了,你說吧,要我怎麼做?」無記瞇起眼,微笑道:「先幫我把屋子收拾收拾吧。」
第二日天沒亮,蚩鳶便獨自一人離開了唐王府,沒有驚動任何人,踏上了前去江都的路。無記將蚩鳶的離開告訴了李世民,李世民立刻進宮,見到了李淵。這位偉大的父親將自己埋在一堆加急書中,愁的頭髮都白了一半。李世民一來,李淵一看到這個最有本事的兒子一臉輕鬆,馬上意識到了有好消息聽了。這幾日來,李家士氣低落,冬去春來,青黃不接,年年征戰讓百姓們拿不出餘糧來支援軍隊,軍餉告急。江都的宇化及又不停指責他們是反賊,聲稱要發動各路諸侯一同剿滅他們。誰都知道宇化及不會傻到真的出兵,但他的心理戰術對李家的軍隊可是一大打擊,又缺衣少食又被人罵逆賊,士兵們開始懷疑自己豁出性命來效忠的這個主子,不少部隊已出現了逃兵。李淵唉聲歎氣的把那些要錢要糧要兵的書指給李世民看,雖然早已知道這些情況,李世民還是很認真的看完了他父親遞給他的加急書。
李世民看完書後,很沉重的說道:「父王,如今形勢對我李家很是不利啊。」李淵應和道:「是啊,老百姓都吃不上糧了,哪還有心思打仗。那宇老賊又逼得那麼急,唉……」李世民皺眉道:「宇化及那老賊自己囚禁了狗皇帝還反咬我們是逆賊,他自己才是弒君犯上真正亂臣!」李淵雙眼一亮,說道:「不錯,煬帝在江都被困這麼久,一點消息都沒有,恐怕早已被宇化及謀逆了吧。」李世民面不改色道:「父王言之有理,待我派人去查探一下便知。」李淵道:「此番至江都路途艱險,你可要叫他們小心。如打聽到消息確實,自然大大有賞。」李世民恭身道:「多謝父王,孩兒這便去安排了。」李淵點點頭,看著李世民漸漸遠去的身影,面上滿是輕鬆。「宇化及!看你還能威風多久!這天下,本就該是我李家的!」精神抖擻的中年人望著東方,得意的摸著鬍子,大殿外,威嚴的公子遙望東方的天空,李家今後的路是平坦還是坎坷,就全靠那個異族的勇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