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沒有幫我找她?」蚩鳶整日的跟在無記身後,一有機會開口那便一定是這一句話。也虧得無記性子溫和,雖不回答也不拒絕,就讓蚩鳶跟著他不停的問,而無憂早被蚩鳶這千篇一律的問話折磨的耳朵起了繭子,一見到蚩鳶簡直有多遠就躲多遠。連續半個月過去了,蚩鳶跟在無記身後基本認識了李世民身邊的所有人,那些人裡有豪氣千雲的粗壯漢子,也有秀儒的白面書生。他們似乎每天都很忙碌,總有不斷的話要跟李世民說。每當他們閉門商議某些所謂的要事時,無記都會不可避免的參加,蚩鳶也只能遠遠的跟守在門外的衛兵一起站著,等待會議的結束。曾經有個叫程咬金的大漢跟蚩鳶打趣,自從他來了以後,一向不喜歡跟他們一起開會的無記先生竟然會次次會議都準時到場,天下肯定又要有什麼異變了。
程咬金說的沒錯,這天下風起雲湧,無數英雄豪傑逐鹿中原,就在人們都忙於中原戰事的時候,南疆邊陲之地,那美麗的新月湖邊,一個新的國家在向月神的起誓中誕生。月氏國,那是水月以神的名義向中原漢人宣戰的標誌。月氏國的國王是月神指定的天之驕子,他會在月神使者護國聖女的幫助下,帶領全南疆推翻漢人長達千年的統治,問鼎中原。月神,在南疆人眼中是崇高無比的神,水月人自稱是月神後裔,更有月神賦與的神力守護,只要跟著他們,南疆人便再不會被漢人欺凌,自由會永遠的屬於南疆人民。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月氏國便將所有漢人的部隊趕出了南疆。蠻州城內,原先的鎮南王府已被改成宏偉的宮殿,初春的月下,各族人民載歌載舞,他們的王,他們的蠻王殿下收復了整個南疆。他們自由了,他們的蠻王會守護著他們,不會再讓任何人來欺負他們。大殿門口的月下,頭束金冠身著黑袍的年輕王者,負手站立,望著遠方天空上瑰麗的焰火,英俊的面上滿是自豪的微笑。白衣的女子靜靜的站在他身後,光滑的面龐如月般的素淨,如月般的美麗。
今日是南疆改號國名的大喜之日,舉國上下歡慶不已。惟獨只有她,明淨的眼中始終藏有抹不去的憂傷,她沒有記憶,但她曾經的親人,曾經的朋友,曾經的戀人一直都在她身邊陪伴著她。他們告訴了她她的過去,他們更呵護著她心疼著她擁護著她愛戴著她。在別人眼中,她是高高在上的護國聖女,美貌,智慧,神力她都已擁有,權力,地位,愛情她也都已擁有。能被那英俊的王疼愛,是每個南疆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為什麼她卻並不高興?記憶真如別人所說的那樣嗎?為何心中時常會如此的酸澀,她到底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被遺忘的記憶牽扯著她的靈魂,心中空蕩蕩的,她要的並不是這些。「多憂,我們水月族能有今天,真多虧了你。」已經成為蠻王的尤鯤靠近了低頭沉思的美麗女子,抬手扶上了她的下巴,話語中皆是柔情。多憂沒有回答,尤鯤的確是愛著她的,可她卻不知如何去面對他。她可以將他當作主君,可以將他當作兄長,卻始終無法將他當作戀人。也許,她是忘記的太多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辜負這個疼她愛她的男人,她也一直在強迫自己回應他的感情。只是,在他與她親近的時候,她卻始終不願看到他的臉。
多憂目光下垂,尤鯤親吻著她的額頭,說道:「給我半年的時間,等我滅了中原那群漢狗,坐上了長安城中的龍椅,我們便成親,我會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幸福的新娘,最令人羨慕的皇后!」多憂的心一陣顫抖,她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嚥下,他本就是她的未婚夫,成親是遲早的事,也許,以前她便已將自己完全的交給他了。「嗯。」多憂輕輕的應了一聲,任由尤鯤抬起她的臉,吻上她的唇。他已不止一次的吻過她,為何還會是這樣的陌生,心中沒有半分的愛戀,那空曠的心底深處到底是為誰而留?耳中似乎聽到了誰的悠然歎息,淚不自覺的滑下,尤鯤撫上她的臉,擦淨她的淚水,說道:「不要再想過去了,難道你現在不幸福嗎?」多憂垂下臉龐,輕聲說道:「我沒有想,只是有時,就會不知不覺得流眼淚。心裡好苦,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尤鯤輕輕將她摟入懷中,說道:「我知道你心裡的苦,我也知道你已忘了我,不要緊,我會等你的。不要逼自己,只要你能開心,我就放心了。」多憂閉上了眼,靠在尤鯤溫暖的懷中,尋求片刻心裡的平靜。她並不知道,此刻如此溫柔的擁著他的男人,眼中儘是仇恨的妒火。
月氏國的迅速崛起當然引起了中原群雄的注意,但大部分都以為南疆蠻子的目的只是那一塊小小的南疆,縱使他們有心北上也不足為懼,一群蠻民的烏合之眾又怎是他們紀律嚴明萬千大軍的對手?但南蠻子真的是他們所想的那麼簡單嗎?如今已過了開春,楊廣還被宇化及困在江都,那老賊打著昏君的旗號成天叫囂著討伐亂黨,直接針對的就是侵佔了長安的李家。眼下形勢越拖下去對李家越不利,畢竟造反是為臣之人的大忌,就算造反成功也要被後世安上個逆賊的名號。宇化及現在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打起仗來理直氣壯,軍隊之中士氣最重要,若是李家的軍隊被安上反賊的帽子,士氣定然大跌,這是李家上下誰都不願見到的結果。近幾日李家東征西戰掃除合併那些叛軍,雖也有取隋家而代之的意思,卻一直都是以朝廷平亂的旗號出兵,這要被宇化及也冠上了叛臣的帽子,還不得被群起而攻之?李世民這幾天憂心忡忡,如果中原群雄再這樣僵持下去,月氏國一旦北上,誰都無法抵擋,中原再怎麼亂也不能讓外族人渾水摸魚。
「這都已經過了多久了?為什麼還沒有她的消息?」蚩鳶的聲音由遠及近,李世民停止了慣性的跺步,如果有蚩鳶的聲音出現,那就表示無記也來了。這會沒有開會,他來有什麼事嗎?李世民迎上門口,差點沒與正要進門無記撞在一起。無記向李世民一擺手,說道:「二公子,我有點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無記只要一有事情要商量,那就絕對表示他有了什麼點子可以挽回大局。李世民心下大喜,連忙閃身將無記請進屋,蚩鳶很自覺的等候在了外面。無記關上門,苦笑了一聲,李世民坐了下來,笑道:「他每天都這般纏著你問你,怎麼你也不急嗎?」無記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怎會不急?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他說著自袖中拿出一副畫交給了李世民。李世民不明所以,接了過來,展開一看,臉色一變,問道:「這女子不是大哥的……」無記歎道:「正因為如此,我才一直將此事壓了下來。」李世民皺眉道:「可這事也不能一直瞞著他,萬一讓他自己查出來,咱們……」無記道:「所以我一直在等機會,方才大公子派人來過,相信是那女子的狂病又發作了。」李世民道:「你要帶他去?」無記笑道:「你不是正為江都和南疆的事發愁嗎?」李世民雙眼一亮,笑道:「那便去吧,小心點。」
蚩鳶在門外等了半天,每次一問無記賀蘭盈的事情,他就只是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微笑。蚩鳶有幾次想要告辭自己尋找,無記卻告訴他只要耐心等下去就一定會有消息。就為了這一句話,蚩鳶盼到兩眼望穿,眼見桃花都開了,無記卻仍然不告訴他他的盈在什麼地方。蚩鳶等的已沒了耐心,如果今天無記再不給他一個准話,他決定不告而別,自己去尋找他的盈。李世民的房門終於開了,無記從裡面走了出來,李世民一起跟出,向蚩鳶招呼道:「元兄,這幾日無憂回鄉下了,我大哥請無記出診,你若沒事就跟他一起去吧。」無記向蚩鳶笑道:「是啊,大公子的別院桃花初開,一起去散散心吧。」
唐王府本是太原留守李淵一家在長安的府邸,李淵進了長安後,扶植偽王,自己則住進宮中處理政務,唐王府也就由他的兒子們留守。李淵的幾個兒子中,最能幹的只有老二李世民,因為太能幹,也就招惹其他的兄弟妒忌。李世民進了唐王府後,來往的臣武將能將門檻踩塌,其他兄弟們看著眼氣,又怕相互影響到各自的秘密,於是分別住進了別苑。李世民的哥哥李建成也有自己的別苑,當然也是眾兄弟的別苑中最大的。蚩鳶跟著無記在長安大街上緩步而行,心裡琢磨著到底要不要和無記打招呼。走在前面的無記忽然淡然道:「元馳,如果你見到了你要找的人,會怎麼樣?」蚩鳶道:「當然立刻帶她走。」無記道:「如果……她落在了你不能得罪的人手上呢?」蚩鳶道:「就算落在皇帝老子手裡,我一樣也要帶她走!」無記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搖頭,說道:「你覺得你有本事從皇帝手裡搶人嗎?」蚩鳶停下腳步,無記卻很及時的補充了一句道:「我是說假如,這種可能並非沒有,我覺得你真的很有必要考慮一下,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脾氣,我就算找到她,也不會帶你去見她。」
無記這樣說,是不是表示他已經找到她了?蚩鳶腦袋一熱,衝上去就扒住了無記的肩膀。這一下下手極快,蚩鳶一把將無記扒的打了個趔趄,又拉住他的胳膊,激動之下手上還用了點勁。蚩鳶抓著無記激動道:「你是不是已經找到她了!?」無記被蚩鳶捏的胳膊發酸,他指著蚩鳶捏著他的手,笑道:「記得,控制你的情緒。」蚩鳶根本就沒聽進去,他抓著無記的肩膀越捏越使勁,眼中的血絲一條條顯現出來,他搖著無記的肩膀大聲喊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找到她了?」街上的路人紛紛扭過頭來看著他們,無記被蚩鳶逼的連連後退,慌亂中從懷中摸出一根銀針抬手刺上了蚩鳶的肩窩。蚩鳶激動過頭,再加無記此刻不會武功,他根本就沒有提防到無記會出這一手。蚩鳶整條手臂頓時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他扶了肩膀後退兩步,幾乎要失去的理智暫時的恢復了些許。無記揉著肩膀向圍觀人道:「別看了,沒見過癲狂症的人犯病嗎?」周圍人一聽有瘋子,立刻散開,生怕蚩鳶再發起瘋連他們一起打。
無記拔下了蚩鳶肩上的銀針,說道:「你這個樣子,還沒見到她就滿街發瘋,若真見到了她,還不得殺光在旁一切的人?」蚩鳶痛苦道:「你可知道,我找她找了有多久?你可知道,我已想她想的快要瘋了!」無記歎道:「你還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誰,我卻連思念為誰而發都不知道。」他看著蚩鳶,淡然道:「你是只想見到她,還是與她雙宿雙棲白頭偕老?」蚩鳶道:「當然是永遠的與她在一起。」無記道:「那麼你一定要記著,見到她後,千萬要控制你的情緒,你要學會視情勢而行動。不然,在你見過她只後,終身便無再見之日。」無記再不說話,轉身繼續向前走去。蚩鳶頓了頓,看看那落寞的背影,繼續的跟了上去。
長安城的東郊有一片很大的宅院,門前寫著桃苑兩個大字。無記走上前去敲了敲門,開門的侍者一見無記,連忙拱手行禮道:「先生可算來了,大公子正在北偏院等您呢。」跟隨著侍者,穿過叢叢的桃花,越過池上的小橋,北邊的偏院中時不時能見到下人們忙碌的身影。來往的人們見到無記紛紛行禮讓路,有人進屋通報道:「公子,無記先生來了。」屋裡傳來男子焦急的聲音道:「快請快請!」無記看了一眼身後的蚩鳶,將藥箱遞給他,順道還拍了拍他的手,眼中的神色意味深長。蚩鳶一怔,無記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無記輕聲道:「第一次來大公子這裡,可千萬不要失禮啊,進來吧。」蚩鳶怔怔的跟隨著無記進到屋中,屏風後轉出一位年輕公子,拉住無記就走進內堂,說道:「她一直按你的方子吃的藥,本已見點起色,昨天不知怎的又忽然開始發狂。」蚩鳶跟了進去,一看到簾後床角上蜷縮的那個蒼白女子,呼吸頓止。那是他的盈啊,那是他思念成狂的盈啊。
賀蘭盈抓著被子蜷縮在床角,渾身發抖目光散亂,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口中不停念著不要過來四個字,在看到蚩鳶之後雙眼一瞪,失聲尖叫起來。淒厲的喊聲劃破桃林上空,賀蘭盈隨手抓起身旁的枕頭砸向蚩鳶,大聲哭喊道:「滾開!別過來!別過來!」蚩鳶沒有動,只是呆呆的看著賀蘭盈,他所愛的女子看他的眼中全然是驚恐,是仇恨,是憤怒,是絕望。他思念了那麼久,尋找了那麼久,如今終於見到她了,她卻讓他滾出去。蚩鳶無法忍受她的瘋狂,他幾乎就要衝上前去抱緊她,平息她的情緒,安慰她的痛苦。無記按住了蚩鳶的手,向他微微搖頭,蚩鳶這才明白了無記那些話的意思。賀蘭盈並不在皇帝手中,而是被李世民的哥哥當作了寶。他如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一見到賀蘭盈就不顧一切的帶她離開,他們兄弟二人必會因為他翻臉,之後再牽連多少人,那便不是蚩鳶可以衡量的了。無記拍拍蚩鳶的手,說道:「姑娘可能怕生,不如你先出去等我吧。」李建成一直在努力的哄賀蘭盈平靜下來,這會聽到無記這樣說,回頭看了蚩鳶一眼,問道:「他是誰?無憂呢?」無記笑道:「無憂告假了,他是頂班的。」李建成再沒有看蚩鳶一眼,轉而繼續將心思全放到了賀蘭盈身上,順口說道:「見不得生人那就讓他先出去吧,先生,趕緊想想辦法吧。」他們讓他出去?他怎會出去?他才剛剛見到他分別已久的愛人啊。無記向蚩鳶使了個眼色,說道:「沒事,出去等我吧,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