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阿布鼐行事作風和軟弱無能的額哲完全不同,但朕還未曾聽皇祖母說過,他當年居然是強搶了二姑姑為妃的。」
孔清月看了玄燁一眼,點著下巴說道,
「有些事情,是太皇太后心底永遠解不開的結,皇上雖說自小和太皇太后親厚有加,但畢竟是隔著輩分的,她心底藏著的事情,自是不好與您多談,當年二格格被阿布鼐強封了王妃,一開始的時候,她心底自是不願的,睿親王多爾袞和肅親王豪格心疼二格格獨自在異鄉受苦,曾多次跟太宗皇帝請戰,宣誓要用武力迎回大清明珠,二格格心善,她想念盛京的親人,又不忍察哈爾和大清因她而起戰禍,便親筆寫了一封信,說她出嫁之前,曾在崇政殿發了誓言,如今她既然下嫁到了察哈爾,早已不是大清的公主了,還望母后珍重,父皇安康,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
玄燁正了神色,探身過去,一臉嚴肅的問道,
「竟然還起了誓言,那誓言是什麼,清月姑姑可否方便告知?」
孔清月歎了口氣,輕緩的說道,
「怪只怪太宗皇帝當時被關雎宮的宸妃娘娘蒙了心智,居然在宸妃的慫恿下把清寧宮的明珠遠嫁他方,孝端皇后很是疼愛二格格,為了此事,她還放低身段,特意去關雎宮求了宸妃娘娘,誰知宸妃娘娘非但不領情,還冷嘲熱諷的把孝端貶低了一番,二格格生性倔強,哪裡能見得自己的親生額娘受辱,她當下便去了崇政殿自請出嫁,還在殿堂之上當著大清眾位親貴大臣的面立下重誓,別去今生無相見,從此不入帝王家。」
「別去今生無相見,從此不入帝王家,想不到朕的這位姑姑還真是性格剛烈,這誓言一出,相當於生離死別了。」
「是啊,也幸虧老天有眼,這阿布鼐驍勇善戰做事狠絕,但難得的是,他對二格格卻是一片癡心,他冊封二格格為妃後,很長一段日子都歇在大帳外的內帳中,晚上二格格稍有動靜,他就起身去噓寒問暖,二格格身子本就不好,心思又重,有一年染了寒病,病情十分的凶險,偏偏這位親王性格孤傲,無論二格格的侍女如何哭求,他也不肯向大清求助——」
「豈有此理,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自私的丈夫,難道就因為他的驕傲,就要賠上朕姑姑的性命的嗎?」
玄燁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英挺的眉宇間染上了一抹怒色,孔清月緩緩喝了一口茶,對玄燁說道,
「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皇上不必如此動怒,據當年睿親王安插在察哈爾的探子秘傳,阿布鼐當時說,二格格是他的妻子,如他連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還如何配當察哈爾的王,如何能是一個男人。」
玄燁瞪了孔清月一眼,低下頭沉默不語,孔清月微微一笑,消瘦的手輕點圓桌光可鑒人的桌面,
「皇上,察哈爾部族只有一朵聖雪蓮,額哲用雪蓮迎娶了二格格,卻無法保住她的命,也幸好天無絕人之路,二格格病重之時,恰好趕上聖雪蓮百年難遇的開花之際,阿布鼐不顧眾人勸阻,待了十七名親隨,前往雪山深處尋找聖雪蓮,回來的時候,十七名親隨全部身亡,他自己也身負重傷,懷裡揣著一個錦盒,裡面盛著兩朵鮮艷欲滴的聖雪蓮。」
「兩朵?那這麼說,現在察哈爾部族還留有一朵聖雪蓮了?」玄燁激動萬分的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滿眼皆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孔清月點點頭,溫婉的面上也升起一抹希望,連一向平淡的語氣也微微有了起伏
「是啊,如是察哈爾能夠獻上這朵聖雪蓮,太皇太后的病就能痊癒了。」
玄燁想了想,臉上神色漸漸轉為凝重,他看了孔清月一眼,嚴肅的說道,
「無論如何,朕都要親自試一試,如果直接讓他們獻出聖雪蓮,察哈爾肯定不會承認自己擁有聖雪蓮,畢竟當年獻出雪蓮迎娶大清公主是眾多周知的事情,而阿布鼐親赴大雪山採蓮的消息,卻是探子秘密傳出的,他們要不承認,朕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此看來,朕必須要親赴一趟察哈爾了。」
孔清月面有憂色,接口道,
「皇上,你要想清楚,現在察哈爾的王是阿布鼐的兒子布爾尼,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您親自前往險地,一個閃失將萬劫不復,就算您能全身而退,您能保證布爾尼會乖乖交出聖雪蓮嗎,要知道這聖雪蓮外表和普通雪蓮無甚區別,而且必須用寒冰盒呈之,只因那聖雪蓮出自極寒北地,遇熱遇風均會融化,察哈爾和京城萬里迢迢,這中間一個環節處置不當,便會前功盡棄,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均付諸東流。」
「那姑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親自陪同皇上前往,一來我識得聖雪蓮,布爾尼糊弄不了我,二來我精通醫術,只要得到聖雪蓮,我便就地把雪蓮製成成藥,皇上只要派出親信,快馬加鞭的把成藥送到京城之中,太皇太后的病即日便可康復如初。」
「好,就這麼辦,有清月姑姑助朕,朕必會馬到功成。」
「皇上,此行兇險,皇上必要做好萬全之策。」
「姑姑放心,朕自有安排。」
阿雪一直閉目養神,直到屋內完全沒有了動靜,她才活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脖頸,吃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緩了緩神,下了床後來到圓桌旁,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雙手握著杯子一點點的喝下,茶水微苦,但也稍稍緩和了一下她乾澀的喉嚨,在桌邊坐下時,她心中已有了決定。
第二日阿雪便自請回了承乾宮,玄燁很高興,以為她終於想通了,親點了三四名太醫院德高望重的太醫隨侍在承乾宮中,阿雪卻不喜有人打擾,把他們一個個的打發回了太醫院,只留了一個年級不大的醫正在承乾宮的偏殿,作為通傳之人。
她在承乾宮中養了七日的病後,玄燁見她的病情穩定情緒尚佳,漸漸放了心,因出使察哈爾需要做很多準備,他白日裡也漸漸忙碌了起來,偶爾來承乾宮看望阿雪時,也是沒說幾句話便離開了。
又過了五日,阿雪把閩兒悄悄叫到身邊,吩咐她聯繫曹寅,叫他入夜後進宮,在老地方見面,閩兒吃驚不已,大著膽子追問原因,阿雪敷衍而過,只是反覆跟閩兒強調,
「無礙的,你儘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自有分寸。」
閩兒無法,只得按照阿雪的吩咐做,是夜,阿雪辦成宮中的宮女,在閩兒的掩護下來到冷宮,來到入口處時,閩兒不肯離開,堅持要陪她一起進去,阿雪轉過身,在夜幕之中接過閩兒手中的燈籠,淡笑的說道,
「放心吧,如今面對他,我實在沒有什麼好失去的,與其守著不堪的過往,我還不如利用他為我做些事情,這樣才划得來不是?」
「娘娘!」
「沒事,你回去吧,晚上給我留門,有什麼情況,就讓茗替我。」
阿雪轉身離開,眉眼之中隱含一抹決絕,可是她提著氣死風燈的手卻在微微發抖,似乎手中的燈有千斤般重。
曹寅果然守時,早早的就在冷宮等她,在見到阿雪時,他英俊的面龐上閃過一抹紅暈,站在原地看著她的時候,居然有些手足無措。
阿雪瞥過頭去,直接開口問道,
「皇上去察哈爾時,你是不是也會跟著去?」
曹寅有些詫異,一時之間未回答阿雪的話,阿雪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問題,曹寅看阿雪神色語氣,知她定是對此事確定萬分,便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好,我讓你想辦法帶我同去。」
「什麼?」
曹寅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發出的聲音都有些破碎不堪,阿雪直視他的眼睛,上前一步說道,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跟隨皇上去察哈爾,如是你沒有能力辦到,我自己也會想辦法,只不過以後,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阿,不,良貴人,此行兇險萬分,如是你跟隨前往,我實在難保你安全,還是——」
「沒有還是,三天,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你想不出對策,我就自己解決此事。」
阿雪的話音剛落,人便轉身離開,曹寅本能的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生生的頓住,他看著阿雪纖細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完全的融入夜幕之中才收回視線。
曹寅站在原地,聞著涼薄空氣中漸漸消散的那抹暗香,自嘲地苦笑了幾聲,似乎他與她之間,留下的永遠是背影,明明她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因為彼此的身份隔著深不見底的鴻溝,他不是不想,而是太想,以前從不知道,感情會來得如此讓人措手不及,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便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如是能回到過去,他會不會選擇從來不曾認識她,曹寅邊想邊搖頭,緩緩地離開了這個讓他傷心又留戀的冷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