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到南書房的時候還早,她在離南書房有一段距離的陰涼處下了轎,取過茗手中的食盒,說道,
「茗,你去把四阿哥六阿哥叫出來,我在這裡等你。」
「娘娘,不喚八阿哥嗎?」
阿雪搖了搖頭,略感疲倦的說道,
「聽說惠妃每日都會派人給八阿哥送湯水,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你儘管把四阿哥與六阿哥叫出來便好。」
茗躬身應了聲,剛要走,阿雪拉住她囑咐道,
「如是有人問起你是哪個宮的,你怎麼回答?」
「我是承乾宮的啊,娘娘怎麼糊塗了,為什麼這般問?」茗一臉詫異,不明白阿雪為什麼問自己這個問題。
阿雪搖了搖頭,拉著茗走到了一旁的小路上,細細交代道,
「我之所以讓你跟我來南書房,就是怕遭人非議,閩兒經常隨侍在我身旁,宮裡很多人都識得她,你不經常和我在宮中走動,沒什麼人識得你,如是有人問起,你就說你是永和宮外殿當差的宮女,第一次來南書房,一時不慎走錯了路,明白了嗎?」
茗點點頭,會意的說道,
「娘娘,奴婢明白了。」
阿雪招呼她速去速回,站在原地略有擔憂的看著茗隨著一眾侍女進入了南書房的外院後,她才輕輕的呼出一口濁氣,抱著食盒在幽靜的小路上尋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從袖子裡掏出手帕,放在石頭上面,輕輕地坐了上去。
日頭一點點的升了上來,阿雪體質偏寒,被這太陽一曬反而覺得很舒服,她等著無趣,便從懷裡拿出一本薄薄的梵佛經,細細的翻看了起來。
這條小路位於南書房的南邊,因道路偏窄,兩邊又是雜草橫生,平日裡只有下等僕從才從這裡進出,此刻正值午時,人煙更是稀少,六阿哥貪玩,老是趁著夫子不備從這條小路繞遠跑到承乾宮蹭午飯吃,阿雪也是從這個口無遮攔的孩子口中得知了這條隱蔽的小路,才會趁著無人的時刻來到這裡等四阿哥出來。
梵精煉難懂,她看得漸漸入神,周圍一切皆視為無物,卻見前方不遠的南書房偏門悄悄打開了一條細縫,隨後越來越大,一個身穿太監服侍的少年探出頭來,小心的四處看了看,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亂轉,透著一股子鬼鬼祟祟的氣息,他還未說話,忽然「哎呦」一聲痛呼,瘦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步,後面傳來一個少年的呵斥,口氣不善的說道,
「好沒好,叫我等這麼久,你是不是找死呢!」
那個小太監委屈的摸了摸頭,恭敬地說道,
「太子爺,小的也是第一次來南偏門,您身份尊貴,如您有個閃失,小的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這出宮之事,太子爺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就你個兔崽子,天天怕這怕那的,你是在我身邊當差的,天塌下來自有本太子替你頂著,你怕什麼,我也不怕告訴你,大阿哥他們早就從這條道上偷溜出去好幾次,這幫兄弟,天天圍在一起算計我,以為我不知道,哼,等哪一天我登上龍位,絕對要好好整治他們一番,讓他們知道,究竟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錦衣華服的少年面色不善的呸了一聲,一把推開擋在他面前的小太監,整整衣衫,當先一人從那朱紅漆門中邁步走了出來,那小太監被他用力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沒栽倒在地,剛站穩身子,少年便語氣不善的催促道,
「快帶路,如是今兒個本太子出不了宮,就唯你是問!」
小太監苦著一張臉,連連哀求道,
「太子爺,小的也不知道這路能不能通往宮外,就算是真的,您也不能這般大張旗鼓的出去啊,肯定要喬裝打扮一番的,不如今個我們先探探路,回去以後再從長計議如何?」
少年面色不愉,揮手就是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把那小太監打得原地轉了一個圈,他咬了咬牙,雙手握得咯吱作響,一字一句的說道,
「本太子說的話你也敢反駁,當真是長了膽兒了,你要是怕死,現在本太子就打死你個狗奴才,看你還敢不敢跟本太子叫板!」
那小太監捂著紅腫不堪的臉,心底叫苦連連,卻拿這位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祖宗無法,只得隨著他的心意在前面帶路,少年春風得意,清秀的臉上充滿對宮外世界的嚮往,從腰間取下一把折扇,學著書卷裡風流公子的模樣,一路行一路扇,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天氣,哪裡用得著扇子。
小太監不敢走在他的前面,只得在他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少年走顧右盼,似是對這條偏僻的小路很是好奇,突然看到正前方不遠處有一名女子坐在右側樹蔭下的大石頭上看書,少年未料到此處會有人,心中咯登一下,生生頓住了前行的腳步,轉身摀住身後那小太監張開的嘴巴,把他拉扯到了小道右側的雜草叢中。
「太子爺,怎麼了?」小太監被他用力的按倒在地,未曾提防之下臉朝下啃了滿嘴的泥土,他掙扎地抬起頭,吐出口中污泥,張嘴詢問道,少年怒目相向,壓低聲音說道,
「你個辦事不力的狗奴才,不是說此時沒有人來這裡嗎,睜開你的狗眼瞧瞧,前面坐在石頭上看書的人是誰,不是人,青天白日的,難道還能是鬼不成!」
那小太監被少年一把從地上提了起來,衣衫領子緊緊地勒住他的脖頸,讓他一張蠟黃的小臉漲得青紫,少年手上的勁道極大,把他推在前方雜草中的大石頭上,指著那女子低聲說道,
「你過去看看是什麼人,如是宮女,就給本太子爺速速打發走。」
小太監喘了一口氣,抹去額間冷汗,他本想拒絕,可是看到少年陰狠的面容,不得不硬著頭皮從雜草中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小心的走了過去。
小太監用袖子抹了把臉,卻見前方樹蔭下,一名女子穿著鵝黃色的淡旗裝,垂首在樹蔭下靜靜地看著一卷書冊,她的側臉在陽光下映著一片暖橘色的光芒,更加顯得肌膚如玉面如桃花,隨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一縷暗香襲來,小太監的腳步不自覺的放輕放緩,生怕驚擾了眼前的佳人,待他站定在女子三步外的草地上時,近距離的看清女子驚為天人的容貌後,不禁深吸了一口冷氣,腳下一個踉蹌,竟然就這般直挺挺的摔倒在了草地之上。
阿雪被身旁的動靜嚇了一跳,她合上書,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太監服的太監四腳朝天的躺在了草地之上,她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小太監是何人,但自持著身份,也並未立刻起身拉他起來,只是淡淡的說了句,
「你是誰,來此處何事?」
那小太監扶著腰從草地上起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雪,從她的裝扮上來看,他一時猜不出她的身份,說她是宮女吧,偏偏身上帶著華貴之氣,只是這麼淡淡一問,就讓他的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可是要說她是主子吧,這位容貌出眾的姑娘渾身上下無一件金石玉器,就連盤成如雲烏髮的宮髻中,除了一朵清新奪目的荷花點綴其中外也別無一物,他站在原地,一時犯了難,不知道如何回這位姑娘的話才算周全。
在他打量阿雪的時候,阿雪也在看他,今天是她第一次來到這裡,雖然平日裡常聽六阿哥說起這裡是如何如何的隱秘,如何如何的偏僻,但也保不齊沒有其他人知曉,這個小太監年紀不大,一雙眼睛倒是泛著精光,她不喜他的直視,想著時間差不多了,如是讓這小太監撞到了四阿哥和六阿哥,指不定要扯出什麼閒話來,她往前走了幾步,收斂了笑容說道,
「你是哪個宮的,來這裡做什麼?」
小太監心底雖虛,但一想到後面還有太子殿下在虎視眈眈的看著,便咬牙上前,挺著小胸脯說道,
「你又是哪個宮的,來這裡做什麼,我沒有問你,你反而問起我來了。」
阿雪素來得皇上寵愛,又是慈寧宮太皇太后的心頭肉,雖然她只是個小小的貴人,但整個紫禁城中,哪裡有人敢跟她這般說話,她站在原地,秀眉輕皺,但轉念一想,眼前之人不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太監罷了,他不知自己身份,自己又何必與他動氣,阿雪回身取了食盒,提在手中準備換了地方等四阿哥,誰知她剛走了沒幾步,那小太監就伸展雙臂,一臉慌張的擋在了她的面前,結結巴巴的說道,
「不,不准走這裡…」
這下阿雪可有些惱了,伸手推了他一把,微有嗔怒的說道,
「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攔我的路,我不問你為何來此,你也不要妨礙我,如沒有什麼別的事情了,還請你速速離開,不要在此跟我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