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沒有盼到沈宛入宮,玄燁給她的答覆是,沈宛執意離開京城這個傷心地,而他給沈宛重新按了身份,給了她一大筆銀錢,讓她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了。
阿雪幽幽歎了口氣,雖然內心有些失落,但終是安了心,沈宛對納蘭容若的感情不似自己,她一生淒苦,對待感情也是從一而終,納蘭容若雖然未能給她一個應得的名分,但對待沈宛,也可以說是有情有義,突然這般去了,沈宛一時之間恐怕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今夜玄燁政務頗多,只在承乾宮逗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阿雪鬆了口氣,因盧興祖的事情,她並不喜歡和玄燁多加親熱,又因納蘭容若的去世,她的情緒實在不佳,而玄燁是何等敏感,即使沉迷於自己的身體,對她細小的情緒變化也是瞭若指掌,為了沈宛的事,阿雪提起了全部的精神應付玄燁,這幾日確實有些精神不濟。
因白天睡得太多,晚上躺在床上卻有些睡不著,翻了幾個身後,阿雪決定不再勉強自己,便從床上披衣起來,逕自點了書案前的白蠟。
「娘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睡?」
閩兒披散著頭髮,打著哈欠從外室中走了過來,見阿雪伏在書案上寫著什麼,便舉著燭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娘娘也真是的,夜都這般深了還不安睡。」
阿雪衝她淡淡一笑,對閩兒說道,
「你要困了便去睡吧,我白日裡睡得太久,夜裡反而沒有睏意,正好趁著夜深人靜神思清明,把太皇太后參閱的佛經譯一譯。」
閩兒把燭台輕輕放到書案上,拿起一旁的細棍子挑了挑燭火,隨後拿了一個白色的罩子,小心的罩在了上面,她挽起了袖子,替阿雪開始研磨,阿雪微微頓了筆,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怎麼,還不回去睡?你不是一向貪睡的嗎,辰日還要早起,別陪著我熬夜了。」
「今個還好,皇上午後來時,不是陪著您小睡了會兒嗎,我和茗換了值守,在偏殿的軟榻上補了會兒眠,剛才還有些睏,但見娘娘起身了,便也睡意全無了,還不如陪娘娘在這兒為太皇太后譯佛經,也能幫娘娘研磨不是。」
「你這丫頭,隨你吧,反正天也快暖和起來了,到時候你要再在床上賴著不起,我可不會替你遮掩。」
閩兒不好意思的笑笑,替阿雪繼續研磨,待磨研得差不了,她站起身子從外室的小塌上取來了一個繡棚,挽著個小籃子坐在了阿雪的身邊,就著書案上的燭光,耐心的做起針線來。
也不知道繡了多久,直到阿雪伸手拿過她手中的繡棚,讚許的點了點頭,
「這臘梅迎雪繡得不錯,樣子設計得也好,描素是那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給你畫的,說出來也讓我認識認識。」
閩兒的臉一下子紅了,坐在那裡欲言又止,她知道阿雪素來知曉自己的深淺,論繡工針法自己還算精湛,可是描素卻是差得可以,往往繡些什麼,都會央著阿雪先給她畫個樣子,如不是這般,自己定會繡得不倫不類,惹人笑話。可是那人的身份特殊,如是跟阿雪照實說了,會不會給那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阿雪本來是句玩笑話,可是看到閩兒那幅嬌羞不已的樣子,心中已是警鈴大作,她是過來人,自是知道女孩家的心思,見閩兒這般樣子,分明是陷入了感情之事,阿雪把那繡棚放到書案之上,嚴肅了面容問道,
「閩兒,你跟我說實話,這描素,是不是承乾宮外的人給你畫的?」
阿雪在「外」字上加重了語氣,閩兒臉色一白,低垂著頭支支吾吾的不言不語,阿雪歎了口氣,知道這件事如果閩兒她自己不想說,自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結果,她緩和了語氣,拉過閩兒放置在膝蓋前侷促不安的雙手,耐心的問道,
「閩兒,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要知道,雖然你表面光上是承乾宮內伺候我的宮女,但你和其他宮女的身份並沒有區別,宮女是什麼,那就是皇上的女人,除非被趕出宮去或者到了役滿的年紀,否則宮女是不能和任何男人有染的,你未曾碰觸過情事,只看到這事面上的好處,卻不是它背後的凶險,如是走錯了一步,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在這種事情上,無論兩個人初時許下過怎樣的山盟海誓,經歷過怎麼的纏綿悱惻,到頭來,吃虧得總是女人,不要到了萬劫不復的那一天,你才去後悔。」
閩兒聽了阿雪的話後,心中已有些猶豫,可是想起那人俊朗英挺的樣子,還是有些不甘心,阿雪觀察了一番她的神色,又開口說道,
「閩兒,你不妨直接告訴我,這事除了你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吧?」
閩兒臉一紅,支吾的說道,
「還有茗,茗她也知道的。」
「茗,怪不得,怪不得你們兩個人老是倒值,你是不是利用這些時間去見那個人了?」
閩兒撲通一下跪在了阿雪的面前,急得語無倫次,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也佈滿了淚水,拉著阿雪衣裙的下擺,哽咽的說道,
「娘娘,娘娘您一定要原諒奴婢,其實奴婢也不想對您說謊的,只不過奴婢見您這些日子精神不佳,實在是不想再拿這些瑣碎的事情給您添煩,可是娘娘,奴婢就是情不自禁啊,娘娘也是女人,應該能明白奴婢的,求娘娘開恩,開恩啊。」
「瑣碎的事情,閩兒,我該如何說你才好,這事也是瑣碎的?如是一個不好,被人發現告到了內務府去,我承乾宮失面事小,你因此丟了性命才是不值呢!」
「奴婢,奴婢知錯了。」閩兒哭得梨花帶淚,她入宮已久,自是知道阿雪所言非虛,只不過在承乾宮裡呆久了,阿雪又一向溫和大度,讓她的心也便得大了起來,如不是意外被阿雪看出了端倪,沒準她真要為自己帶了一場彌天大禍。
「好了,既然你知道錯了,便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
閩兒抬起頭來,猶豫了片刻,終於支支吾吾的說道,
「他,他就是御前侍衛,曹……曹大人。」
「曹大人,你,你說的,可是曹寅曹大人。」
阿雪睜大了眼睛,連聲音都不自覺得提高了幾分,閩兒被她的神色嚇了一跳,但還是白著臉點了點頭,阿雪看她這麼一點頭,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剛欲站起身子,卻因為情緒激動差點仰面跌了過去,閩兒驚呼一聲,趕緊起身扶住她軟弱無力的身子,心中暗暗後悔,覺得自己實在是給阿雪添了不小的煩事。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要不要奴婢去喚白公子過來給您看看?」
阿雪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難受得擺了擺手,倚靠著閩兒的身體來到了床榻上休息,她的腦海中浮現了衛娟那時血肉模糊的樣子,她從幾名魁梧有力的嬤嬤手裡救下了傷痕纍纍的她,從辛者庫那個暗無天日的暴室中逃了出來,也就是在那天,她遇到了玄燁,這個手握天下大權的男人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將她的翅膀生生折斷,鎖在了這座他靜心打造的華麗牢籠裡。
這本來是她隱忍在心底的傷痛,一直以來,她都未曾和任何人提及過,甚至連回憶都會讓她心痛得無法呼吸,可是曹寅,這個辜負了衛娟的男人居然又勾引了閩兒,不,不,不,她救不了衛娟姐姐,一定要救閩兒,決不能讓閩兒重蹈衛娟姐姐的覆轍。
曹寅就是條披著華美外衣的毒蛇,和他糾纏不清的女人沒有一個會有好的結果,早在辛者庫的時候,她就聽說過曹寅的名諱,這個出身不高卻長相英挺的男人,仗著皇上的寵信,官職越做越大,他在後宮行走自如,高大的身材和俊朗的容貌吸引了不少宮女的垂青,不同於納蘭容若的儒守禮,曹寅為人風趣待人親和,那張逢人必笑的臉很是討人喜歡,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是再厭惡他的人,也無法對著他那張笑臉說出太過犀利的言語,而新進宮的宮女年紀普遍偏小,深宮寂寞,宮規森嚴,她們涉世未深,對這個沒有架子平易近人的大人很容易產生少女的愛慕之情,據阿雪所知,在紫禁城中,與他有關係的宮女不少,如不是太過,皇上也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便是她有心的跟皇上提了幾次,也被皇上漫不經心的一言帶過,讓她也甚是無可奈何。
此刻她看見閩兒的臉,昨日之事歷歷在目,一樁樁的湧上心頭,讓她一時之間哽咽在喉,居然不知如何和閩兒解釋,只是淡淡地說了句,
「閩兒,曹大人不像你想的那般簡單,他身居高位,身邊女子眾多,不要怪我說話難聽,無論他對你說過什麼,他必不是出自真心,如是你想嫁人,我自會向皇上和太皇太后提及,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老實人共結連理,你是從我宮裡出去的,雖然是宮女,但也是宮裡出去的女子,到了夫家,定不會有人敢輕看了你去,但你要記住,曹寅不是良人,趁著你和他還未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早早跟他斷了,以後也不要再見這個人,他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