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無風的承乾宮後,湘繡被吊在一棵高高的歪脖樹上,她髮絲披散,嘴唇乾裂,身上的衣服已被皮鞭抽得支離破碎,血水流了一地,凝結在身上的污血生生連了皮肉,只是輕輕一動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湘繡歪垂著頭,雙手被一根麻繩無情的層層捆住,經過兩日一夜的殘酷折磨,她渾身上下已無一處完好的地方,單薄的身子懸空吊在這沒有人煙的地方,像是一片在塵世中無所依靠的枯葉,很快就要在這冷酷無情的紫禁城中結束年輕生命。這日夜晚,烏雲悄悄遮蔽了星空中的明月,一場綿綿秋雨過後,湘繡被從天而降的冰冷雨水澆醒,青腫不堪的眼皮顫顫的抬起,定睛瞧了瞧眼前模糊不清的人。
「是,是誰….」
她這幾日已被折磨得不知道疼痛了,前些日子,她實在餓得不行,偷偷出了承乾宮,想去辛者庫找她熟悉的姐妹幫幫忙,誰知道她剛出了偏門,就迎面衝撞上了一個貴主,她被撞得整個人都仰翻在地,那人卻只是髒了身上的紫紅瑩玉旗裝的邊角而已,她身子虛弱再加上幾日未曾進食,這麼一撞之下,半響也未能從地上站起身來,誰知正當她頭暈目眩之際,她虛弱不堪的身子就被一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死死的踹上了一腳,隨後那人蒲扇大的巴掌直直朝她迎面扇了過來,惡狠狠的說道,
「哪個不要臉的小蹄子,竟敢衝撞榮嬪娘娘。」
榮嬪娘娘,那是誰?她模模糊糊的抬起眼,想從一片血霧中記住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可還未等她看清楚,迎面就是一場不問是非的毒打,待她承受不住生生昏過去時,只聽到上面一個動聽之極的聲音嫵媚輕柔的說道,
「不過是生了幾分姿色罷了,也妄想能用這等蒲柳之姿留住皇上的心,本宮倒要看看,皇上不在宮中,誰能救得了你,你們都看到了吧,是她不懂規矩無端衝撞了本宮,本宮按照宮中規矩教訓了她幾句,她居然還敢跟本宮頂嘴,這就怨不得本宮要代皇上教教她規矩本分了。」
「是,奴婢們都看到了,是湘繡不懂規矩,衝撞了榮嬪娘娘。」
「嗯,平嬤嬤,這幾個奴婢看著機靈,賞。」
「是,奴才記下了。」
之後的之後,好像就是一場永無止境的無情鞭打,待她再悠悠轉醒之時,就被吊在這棵粗壯的歪脖樹上了,
「誰,是誰…」
「湘繡妹妹,是我,錦裡,我趁著姐姐們不在,偷偷來看你了,湘繡妹妹,你還好嗎,能不能撐得住啊?」
錦裡一邊說一邊快速的解著歪脖樹幹上的麻繩,她手腳很是伶俐,不一會兒便鬆了那繩子,穩穩接住了湘繡隨後落下的輕得仿若沒有重量的身子,湘繡半靠在她的懷裡,出氣多進氣少的喘著氣,錦裡從她背後架起她,把她小心翼翼的拖到了樹蔭底下,避開了些外面淅淅瀝瀝的秋雨殘滴,
「湘繡姐姐,你醒醒,我時間不多,跟你說的話,你可要仔細記住啊。」
錦裡一邊小心的張望,一邊快速的給湘繡的身子上藥,她看著湘繡那血肉模糊的身子,止不住的落淚,又想起眼前緊迫之事,忙一把擦乾了眼中淚水,手腳麻利的忙活了起來。時間緊迫,她也來不及一點點的給湘繡上藥了,反正湘繡滿身是傷,也犯不上浪費時間一處處的塗抹,錦裡望向在她懷裡半昏迷的湘繡,暗自咬了咬牙,打開手中瓷瓶的蓋子,把裡面盛著的金瘡藥粉一股腦的灑在她的傷口之上,再伸出手來使勁的按下去,湘繡被身上傳來的劇痛驚醒,單薄的身子猛的動了一下,待她勉強睜大眼睛,才從模糊的視線中依稀分辨出了眼前之人,正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對她好的錦裡姐姐。
「錦裡姐姐,你來,來了」
湘繡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對著錦裡的方向感激的點了點頭,錦裡看得一陣心酸,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撇過頭去強行吸了口氣,隨後說道,
「湘繡姐姐,你都被她們折磨成這樣了,怎生的還笑得出來,我實話告訴你吧,榮嬪娘娘這次是打定主意要你的命了,我去求過佳裡姐姐,可是她們得了榮嬪娘娘的好處,誰也不去管這檔子閒事,佳裡姐姐還打了我,威脅我不准多嘴,如若我在外面多說一句,她就用剪刀劃花我的臉….」
「錦裡,難為你了……」
「湘繡姐姐,你不要這麼說,人都是有良心的,怎能做這等昧著良心的事情呢,這幾天我一直睡不著吃不下的,就想著怎麼能幫到你,老天爺開眼,可算是被我逮到了一個機會,總算能偷跑過來看看你了,我帶了些傷藥和紅參,湘繡姐姐,你趕緊吃點,你可千萬不要放棄,千萬要撐住啊。」
「錦裡,榮嬪娘娘是誰,我又未曾得罪過她,好端端的,她為何偏要我的命呢?」
「我的傻姐姐,你可真是糊塗啊,怪就怪姐姐生得好,又恰好住在了承乾宮中,姐姐,你可知道,皇上從辛者庫裡親自抱出來一個罪奴,放到承乾宮裡靜養的事情已不是紫禁城裡的秘密了,容嬪娘娘剛剛生了三阿哥,因前幾個阿哥均夭折了,所以對三阿哥寶貝得很,本以為皇上在她生產過後,會日日去長春宮中看望她,誰知道皇上幾日來都留宿在承乾宮中了,別說去看望榮嬪娘娘了,就連剛落地的三阿哥都未曾賜個正經的名諱呢,娘娘一心認定是承乾宮裡的狐媚人兒迷惑了皇上,早就想著辦法要暗地裡整治呢,這會兒趁著皇上去了湯泉行宮,她是鐵了心要先下手為強的除掉承乾宮裡住著的女人了。」
「承乾宮裡住著的女人,住著的女人,那,那不是我,是雪姑娘啊….咳咳咳,咳咳咳…」
湘繡聽到此處,才知道自己因為阿雪而受了無妄之災,她激動氣憤之下,又咳出幾大口血痰來,錦裡嚇得面無人色,趕緊從懷裡掏出幾片紅參來,塞到了湘繡滿是血沫的口中。
「姐姐,你千萬不要著急啊,如今雪姑娘不知道被皇上藏到哪裡去了,佳裡姐姐她們為了榮嬪娘娘的賞賜,也不肯說出實情來,你這個黑鍋是背定了,不過姐姐,我前些日子遇到了乾清宮外殿侍候的小順子,他與我是同鄉,感情自小便好,他偷偷跟我說,皇上去湯泉行宮之前,已派恭王爺留守承乾宮了,算算日子,恭王爺不久就會到了,到時候你將錯就錯,不要正面回復恭王爺的話,就讓他認定你是雪姑娘,只有這樣,姐姐你才能從榮嬪娘娘的手中,留得一條命來。」
「恭王爺…」
「對,恭王爺,皇上的親弟弟,大清的恭親王,姐姐,你可要記得啊,能不能闖過這一道鬼門關,就看老天爺的意思了…姐姐,時間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錦裡說完,便把手中還剩下的紅參一股腦的塞到了湘繡的嘴巴裡,又從後面拖起她傷痕纍纍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從樹蔭下面拖了出來,她看了湘繡那滿是紅腫勒痕的手腕一眼,頗有些不忍心的垂下了眼,湘繡知道她心中不忍,撐著一口氣安撫的說道,
「錦裡妹妹,快把我捆上吧,你冒著風險前來看我,還給我指明了一條生路,我已是萬分感激了,如若這次我僥倖不死,我湘繡發誓,定會還你這雪中送炭之恩。」
錦裡含淚點了點頭,隨後咬了咬牙,閉著眼睛把湘繡瘦弱的手腕緊緊捆了起來,她抱著湘繡哭了一會兒,在她耳邊輕輕說了聲對不起,然後紅著眼跑到樹下,把湘繡重新吊了起來。
湘繡看著下面仰著頭看向自己的錦裡,緩緩的扯出一抹笑容,錦裡抹了把眼底的淚水,衝她說了聲保重,便頭也不回的跑掉了,湘繡看著她漸漸遠去的嬌弱背影,心中的恨意猶如滔天的江水一般鋪天蓋地而來,這股子恨意甚至抵過了她身上永無止境的疼痛,支持著她在這寂靜陰冷的半空中保持著頭腦的清醒,支持著她度過了一個個痛苦不堪的黑夜。
她在心中默默回憶,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幾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斯琪、竹芯、辛者庫的管事胡嬤嬤、佳裡、彩兒、還有這個看不清面容身份尊貴的榮嬪娘娘,對了,還有那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皇上,他的心腸居然如此的歹毒,讓她替阿雪做替罪羔羊,想當初她還暗自得意過,以為皇上對她的種種體恤和照顧是出於一個男人的憐惜之情,到現在她才明白,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虛應故事罷了,他真正的目的,恐怕是為了保護阿雪不受宮中這些心腸陰狠的貴主們的欺辱凌虐,她與阿雪同出於辛者庫,又生了幾分不錯的姿色,有她這麼個完美的替身在前面擋著,他何愁不能保了阿雪平安,呵呵,呵呵呵,可笑啊可笑,她湘繡居然看不穿他笑容背後的冷酷,還曾為他動過心,她真是太傻了,太愚蠢了,太不自量力了,有阿雪那麼個天姿國色擺在眼前,他能看得上蒲柳之姿的自己嗎,榮嬪娘娘那句話倒是說得沒錯,皇上不會因她而動心,可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自己就能讓他們全都稱心如意,老天爺,我湘繡求你開開眼,讓那個未曾謀面的恭王爺早點到吧,只要讓她活下來,她湘繡發誓,定要讓這些對不起她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