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白天,孔請月到訪了小院,阿雪昨天回來得晚,白日裡有些精神不濟,正躺在偏房內的軟榻上補眠,湘繡見孔清月進了院內,正要迎上去說話,誰知孔請月逕自從她身邊走過,直直的朝偏房而去。
「孔姑姑,姑娘有些累了,正在房內歇著呢,您有什麼事情吩咐奴婢吧。」
孔清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湘繡入宮日子已久,對孔請月的種種瞭解的很是清楚,知道她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而且擅長用毒,是個人人忌憚的主兒,她這會兒子被孔清月盯住,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直到孔請月推門入了內,她才重新感覺到了身體內血液的流淌。
阿雪睡得並不沉,聽到動靜後她在軟榻上翻了個身,半響後慢慢睜開了眼,正看到孔清月拖了個繡墩坐在她的軟榻旁邊,一雙低垂的眼正飽含情緒的看著她。
「姑姑怎麼來了?」
阿雪撐起身子,捋了捋睡得有些凌亂的長髮,孔清月冷著一張臉,不含情緒的說道,
「我不過幾日未曾過來,你便給我惹出這麼大的事來,也不知道你的膽子是從哪裡來的,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你非爭著要去,要不是我情形瞭解的通透,湘繡那個丫頭,恐怕早就留不住了。」
阿雪聽得心中一驚,僅剩的那點瞌睡也消失無蹤了,她猛地轉頭看向一旁的孔清月,只見她端莊賢德的面上掛著一抹極為淡漠的笑容,雙眼平靜無波,似乎剛才只是跟她閒話家常一般輕巧,阿雪見她談話間便輕易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不由得有些氣悶,睜著一雙秋水明眸直直的看了過去,不悅的說道,
「姑姑這話是什麼意思,湘繡是我院子裡的人,如做錯了什麼自有我做主,哪裡輪得上旁的人指手畫腳的。」
「旁的人?阿雪,你不妨有話直說,這旁人不就是指我嗎,可是我要提醒你,這裡是紫禁城的辛者庫,你能有如今的處境都是靠著皇上的恩德,你要時刻記著,你不再是納蘭府的大少奶奶,更不是江南盧府的大小姐,如今你身處皇宮,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你的一言一行均要慎之又慎,人家是三思而後行,你就要五思六思七思八思,可你呢,你卻還一味的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行事,那冷宮是什麼地方,是你能去的嗎,幸虧我發現得早,要是再晚幾日,不知道你要招惹上多大的禍事來。」
「我每次去都覆著面紗,沒有人看到我的真面目,再說那地方人跡罕至的,誰會去那裡盯著我這麼個小小的奴婢。」
「小小的奴婢,呵呵,阿雪,我怎麼說你好,你脅迫曹寅,讓他幫你照拂靜太妃的事情,你以為你做得真的萬無一失嗎?」
「是曹寅告訴了姑姑?」
「呵,還用得著他告訴我,我在宮中這麼久了,要是連這點事情都不知,早不知死過多少回了,你以為皇上就那麼放心,留你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呆在這裡清閒度日,他早暗中派了眼線盯著你,日日都有人向他稟報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要不是近日他忙著應付三藩之事,你擅自去冷宮的事早就被他得知了,也虧你運氣好,這幾日負責盯著你的人是我的舊識,因知道我比較喜歡你這孩子,便頂著風險未向皇上稟告,而是悄悄告之了我,如不是這樣,你就等著皇上的雷霆之怒吧。」
阿雪聽到這一切,面上不由得閃過一絲憤怒之色,她從小到大都活得順風順水,沒有受過一點挫折,雖然跟師傅曼華習武修的那段日子過得比較艱辛,但她也是自由的,只要按時完成師傅交代下的功課,其他時間師傅是不會干涉她做什麼的,自從入了宮,她就像是一隻在空中自由飛翔的鳥兒被困籠中,飛不高跳不遠,只能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裡獨自呆著,可是今天,她突然發現,就連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也不是她自己的,她還要被躲在暗處,不知道多少雙詭異的眼緊緊的盯著看著,她突然感到一陣發冷,雙臂緊緊環繞了纖細的身子,桃紅色的櫻唇頓時失了顏色,阿雪的情緒在極端的憤怒中一度失控,孔清月感覺到了她的異樣,見她雙目呆滯渾身顫抖,怕她氣怒攻心傷了心肺,忙運氣抵在了她的後背之上,阿雪已變得冰冷的身子感到了一股熱流從背部徐徐而上,直到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頓失血氣的唇才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孔清月見阿雪已恢復了呼吸,忙扶著她輕輕的躺了下來,阿雪雙目緊閉,嘴唇微張,正一口一口喘著粗氣,孔清月見她這幅樣子,真是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只得吩咐屋外的湘繡盡快張羅出一桶熱水來,讓阿雪已被汗水浸透的身子沐浴,避免冷氣外侵,傷了身體。
孔清月歎了口氣,一邊給阿雪擦汗一邊語重心長的說道,
「阿雪,算姑姑求你,你不要這麼擰,入了宮,再鋒利的石頭也會被歲月的流水磨得平滑,你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那靜太妃之事不是你看得那麼簡單,當今皇上處事一向寬厚,登基後對幾位太妃都十分照拂,且不說這些,先帝的孝惠章皇后博爾濟吉特氏是靜太妃的親侄女,孝惠章皇后性格不似靜太妃那般剛烈不折,甚至還有一點軟弱好欺,她因膝下無子女,又不得先帝寵愛,對那時候還是三阿哥的皇上很是照顧,皇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后當時只是庶妃,沒有資格親自撫養皇子,見孝惠章皇后對待三阿哥如同親子一般,心存感激,在三阿哥兒時便常常對他耳提面令,讓他日後必要還此養育恩情,皇上登基後,把孝惠章皇后與其生母孝康章皇后並尊,稱其為母后皇太后,且上徽號曰仁憲皇太后,可見皇上對這位皇額娘的敬重與親厚,可是,當孝惠章皇太后向皇上提出釋放靜太妃的事情時,卻被皇上強硬的回絕了,並言明靜太妃是犯了謀害皇嗣的大罪,除非先帝留有遺旨,否則她此生決不能出靜心殿一步。阿雪,你可知道,皇上以孝治國,對太后一向敬重,自登基以來幾乎未曾逆過太后的意思,獨獨這次,皇上連個迴旋的餘地也未留,當時就回絕了皇太后,如不是其中有什麼隱情,依皇上以往的做法,他為何獨獨要去為難一個無權無勢的太妃呢?」
阿雪渾身無力的靠在軟榻上,撫著胸口聽完了孔清月的話,她知道孔清月是擔心自己,如不是這樣,她犯不上管自己的閒事,還如此語重心長的給她講了一番這其中的道理,可是她就是不明白啊,為什麼一個尊貴非凡的女子,一個真心愛著自己丈夫的女子,會得到如此淒涼的下場,她依舊閉著眼,手卻摸索著抓上了孔清月的衣袖,也不知怎麼了,情緒崩潰後的她淚水一直止不住的流,阿雪哽咽著嗓子,斷斷續續的說道,
「姑姑,我知道,知道你說的這些都是為我好,可是,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你可親眼見過靜太妃如今的模樣,她是真的愛先帝啊,我經歷過她那種愛情,知道那種愛的滋味,懂得那愛可以讓人失去理智,可以讓人瘋狂,可以讓人做出任何違背自己心願的事情來,姑姑,我不明白,難道愛也有錯嗎,你告訴我,靜太妃真的錯了嗎,愛真的錯了嗎?」
孔清月掏出袖子裡的帕子,輕輕的擦了擦阿雪的淚水,她輕輕歎了口氣,平靜無波的面容上帶了一抹淡淡的疼惜,她拉住阿雪冰冷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不停顫抖的手指,慢慢的說道,
「阿雪,愛本身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你愛的人,靜太妃錯在她明知自己愛上的是帝王,卻仍天真的想要霸佔住他,自古帝王就不會屬於一個女人,無論這個女人有多美貌,有多聰慧,有多高貴,帝王都不會只有一個女人,靜太妃的愛就像火,燃燒了自己,也燙到了別人,這樣的女人是不會得到帝王的寵愛的。」
「那董鄂皇貴妃呢,人人都說先帝愛慘了她,她又是怎樣的女子呢?」
「董雲宛嗎?呵呵,她是如水一般的女子,看似柔順可欺,卻有著水滴石穿的耐力,她的美不似靜太妃般張揚艷麗,而是柔柔弱弱清清淡淡的,就如同承乾宮內那片盛開的杏花,比不得牡丹艷美烈香,卻別有一番清襲人的風情。」
阿雪在腦海裡逕自勾勒了一番,依稀有了董鄂皇貴妃那清秀淡的模樣,她閉著眼睛,氣息漸漸平順了下來,驀地又對另一個人起了一絲好奇之心,她慢慢睜開眼睛,轉頭看向一旁的孔清月,見她神情淡淡未有半點不愉之色,才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
「那姑姑的姐姐,和碩公主呢?她又是怎樣的女子呢?」
「呵呵,你是說四貞姐姐嗎?」
孔清月淡淡的笑了起來,一張端莊溫婉的臉靜靜的看向躺在軟榻之上的阿雪,阿雪被她看得有些心虛,抽回被她拉著的手,把身上蓋著的薄被往上拉了些許,支支吾吾的說道,
「如姑姑不想說便算了,阿雪本就是一時好奇,並不是刻意向姑姑打探什麼的。」
「打探?這也用得著打探,四貞姐姐的事情早在宮裡傳得開了,雖然皇上已下過禁令,可是這些個事兒哪裡是一道聖旨便壓制得了的,早就在宮內一代又一代的傳了下來,你要不要先跟我說說,你聽得是哪一個內容的,我可以告訴你裡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阿雪慢慢的探出頭來,蒼白的臉上頓時一紅,她愣愣的看了孔四貞一會兒,才紅著臉說道,
「我聽了好幾個內容的,實在說不出一個完整的來,還是請姑姑你直接告之我吧。」
孔四貞聽後啞然失笑,正巧此時湘繡在外面敲了門,說是沐浴之事已備妥,問孔清月還有什麼吩咐,孔清月喚了她進來,待服侍了阿雪脫衣入桶時,孔清月揮退了湘繡,自己拿過放在一旁的香花和巾帕,親自服侍起阿雪沐浴來。
「這,這怎麼好勞煩姑姑,您喚湘繡進來侍候便可,或者我自己來…」阿雪一邊說一邊去搶孔清月手上的巾帕,孔清月輕輕拍了一下她晶瑩飽滿的額頭,見桶中熱氣騰騰,水汽瀰漫之下,阿雪那張美若天仙的面容時隱時現,更添了幾分神秘夢幻之色,她難得起了一絲調侃之心,遂撫摸著阿雪細膩圓潤的肩頭,故意掐了嗓子說道,
「瞧瞧這身細膩柔滑的肌膚,如羊脂白玉一般剔透順滑,水珠凝在肌膚之上,居然不破不散半分,當真是人間絕色啊,想必皇上現在是羨慕死了我,能夠親自服侍如此佳人沐浴更衣,可不是什麼人都有這等福氣的。」
「姑姑你又取笑我,我,我不理你。」阿雪說著就要沉入水底,孔清月散了些茉莉花瓣放入水中,待把那些花瓣撥均後,她一把按住了阿雪往下滑的身子,輕柔說道,
「別動,你剛剛出了那麼多的冷汗,要好好靜養一番才好,你不是想聽我說姐姐的事情嗎,趁著這會子清閒,我便跟你說說。」
阿雪聽後點了點頭,微紅著雙頰靠在浴桶上,孔請月在腦海中回憶了一番,遂淡淡的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