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為白日裡繁華若瑾的京城披上一抹銀色的白霜,這夜裡微微起了涼霧,籠罩在青石地上像浮了一層薄薄的雲華般飄渺,一輛樸素的青色馬車在這夜裡駛過,駕車的是一名年輕的小廝,穿著件開襟的灰色條紋褂子,一手按在車轅上,一手揮舞著馬鞭,不時的吆喝一聲「駕!」,這車子被他駕得十分平穩,來到城門前時,守城的士兵正在換崗,那小廝緩緩把車停下,亮了一下腰中別著的銅製腰牌。
「原來是納蘭府的車啊,這麼晚出城可是有什麼緊急的事嗎?」那士兵一臉嚴肅的問道,並不為納蘭府的權勢所壓倒,小廝掛上一抹笑容,客氣的和那士兵打哈哈,豈料那士兵並不買賬,執意要掀簾查看。
這時候那簾布卻被一隻修長清瘦的手微微掀開,士兵就著火把,看清了這人如清風朗月般俊秀的容貌,當下彎身行禮,男子咳嗽了一聲,頗有些尷尬的回道,
「是家中私事,實在不便如實相告,容若在此還望各位將士海涵。」
那士兵久仰納蘭容若在京中才名,如今得見真人,更是感到此人高貴不凡,如夜空中高高懸掛得一輪明月般照亮眾人雙眼,他一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納蘭容若微微一笑,同樣抱拳回禮,慢慢的放下了簾布。
待那簾子放下時,這位兵士正好抬頭,眼尖的發現那車內似乎還斜靠著個人,但不見面容,只得在圍著嚴實的披風中見到一縷微黃的長髮,蓋在腹部的毯子微微隆起,他有些疑惑,但那馬車轉瞬即過,他便晃了晃頭,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夜間明亮的火把晃得一時眼花了。
馬車一路前行,也不知道行駛了多久,遠方的濃霧中漸漸出現了另一輛青色的馬車,旁邊還有一人騎著一匹棗紅馬,扯著馬兒的韁繩在原地打著圈圈。
小廝口中吆喝著,把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納蘭容若當先掀簾而出,後扶著一名披著鴉青色披風的女子小心翼翼的從車上下來,慢慢朝那騎馬男子走了過去。
「納蘭公子!」騎馬男子從棗紅馬上一躍而下,衝著納蘭容若抱拳行禮,納蘭容若略顯憔悴的面容上勉強扯了一抹笑容,衝著那人說道,
「致遠,衛姑娘就交給你了,定要完好得護她抵達江南。」
「致遠明白,公子放心,不過從今以後恐怕就要稱呼姑娘為沈姑娘了,這往日舊名是萬萬使不得了。」
納蘭容若歉意一笑,點了點頭道,
「還是致遠想得周到,是我大意了。」
衛娟,不,沈宛看著納蘭容若慢慢鬆開自己的手,只覺得內心淒苦難忍,她看著他最近幾日明顯消瘦的身影,終是開口問道,
「公子,妹妹她還未有消息嗎?」
納蘭容若離開的身子微微一頓,他回頭衝她安撫的一笑,輕聲說道,
「你放心吧,阿雪自幼聰明伶俐,自是會平安脫險的。」
致遠聽到此處也皺起了英氣的眉,他看向納蘭容若詢問了幾句,納蘭容若只管避重就輕的回答了去,只是囑咐他不要回去向盧興祖提起此事,以免他老人家操心,致遠點了點頭,伸出一隻手扶著大病未癒的沈宛,向一旁停放的青色馬車走去。
沈婉道了聲謝,一手習慣性的撫蓋在腹部,一手按在致遠伸出來的手臂上,一步一步的走向那馬車,納蘭容若這次未再回頭,而是徑直走上馬車,掀開了簾子欠身進去,沈婉聽到身後的馬車越行越遠,只覺得心彷彿都缺失了一塊般疼痛難忍,只得強做鎮定,朝著她的未來獨自前行。
這幾日對於沈婉來講,猶如置身於天堂,納蘭容若雖然心憂阿雪的消息,但也未放她在府中不聞不問,而是請了最好的大夫為她治傷,為她保胎,當她看到自己滿身醜陋的鞭痕時,恐怖的尖叫了起來,納蘭容若便在府中陪了她整整三日,用盡各種辦法緩和她崩潰的情緒,還找了許多祛疤的良藥,不計金銀的為她治傷。沈婉內心淒楚,止不住自己內心強烈的渴望,更止不住自己內心強烈的嫉妒,她多麼希望自己是阿雪啊,能擁有如此夫婿,就算現在讓她粉身碎骨她也心甘情願,可是她不是阿雪,她在納蘭容若的眼中看到的柔情,也只是他對自己不幸遭遇的同情,那不是感情,更不是愛情,那雙如明月般溫潤的眼神裡沒有任何雜念,每次她和他對視時,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躲避,因為他的眼神太過清澈太過乾淨太過美好,她真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便會抑制不住內心的酸楚而做出什麼讓自己都不可原諒的事情來。
馬車咯登咯登的響著,沈宛微紅著雙眼躺倒在馬車內鋪著的厚厚錦被上,任自己的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她對自己說,沈宛,從今而後你就是沈宛了,你要忘記過去,無論好的還有壞的,從前的那個衛娟已經死在辛者庫無情的鞭打中了,如今活下來的是沈宛,沈宛是江南的名伶,她不需要感情,不需要脆弱,更不需要流淚,就讓我今日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眼淚都流盡吧,以後我只有笑容,再沒有一絲悲傷……納蘭容若,讓我在心裡最後一次愛你,最後一次想你,你可能這一生都不會知道,有一個女人如此的深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