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十三年紫禁城保和殿
康熙看著殿下應試之人微微皺起了眉頭,頗有些心不在焉的翻了翻案上的書卷,下面的人低垂著頭均不敢抬頭去看天子聖顏,但久不見上首之人有所回應不禁面面相覷心中忐忑,片刻後康熙招來貼身太監梁九功耳語了幾句,梁九功連連點頭,待康熙離開保和殿端正了身子禮了禮官帽扯著嗓子一字一句說道,
「聖上有旨,今日殿試取消,擇日重開。」
下面之人聽後紛紛側目,待離開保和殿時均湊在一起議論紛紛,裕憲親王福全撥開湊在一起的眾人如風一般走了過去,隨侍在旁的太監在他身後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喊著王爺留步王爺留步,福全卻聽也不聽,一路揮開踹翻擋路的奴才直衝到了乾清宮中。
福全在乾清宮外跪地請旨,片刻後裡面傳來一陣杯盞破碎的聲音,他跪在地上臉色慢慢變白但仍堅持面聖不肯起身離開,不一會兒康熙的貼身太監梁九功從不遠處的迴廊上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見福全臉色煞白的跪在殿外,忙整了整衣冠待要俯首進殿,福全在他進去時暗暗拉了他一把,悄悄從寬大的親王朝服裡塞了一件光滑冰涼的物什到他袖中,梁九功面上微微一動,不著痕跡的收手向福全使了個眼色,便低眉順目的進了殿去。
福全在外面跪了大半個時辰,直到聽到梁九功隔著高高的宮門宣他進殿才鬆了一口氣,他猛地站起身,卻因跪得太久險些倒了下去,兩旁侍候的太監忙跑過來攙扶卻被他惱怒的推開了去,福全微微活動了下腿腳,整了整繡著五爪金龍四團的朝服昂首闊步的進了殿去。
裡面的康熙正在看書,福全便又依照禮節跪地拜見,康熙目光不離手中書冊半分,只是在福全行完禮後從鼻子裡淡淡的嗯了一聲,福全站起身來小心觀察他的神色,見他手邊放了一盞新的琺琅彩茶盞半蓋著蓋子隱約冒著淡淡的茶香,而康熙右手拿書左手正順勢向茶盞慢慢靠去,福全忙走過去拿了那茶盞小心的放到了康熙面前,康熙從書中抬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一旁笑得諂媚的福全,他似乎心中還是有氣,所以在接過福全手中茶盞時故意漏了半分熱燙的茶水出來,福全被漏下的茶水一燙手下皮膚頓時紅了一片,他卻連眉頭也未皺半分,待皇上接過那茶盞後才慢慢收回了紅腫的手。
「來人,喚太醫來給王爺瞧手。」
「不用了不用了,這點小傷瞧什麼?本王我又不是個瓷人沒那麼嬌貴。」
康熙看了看福全,突然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盞,梁九功是個聰明人,早就斥退了乾清宮內伺候的太監宮女,最後後退著離開並為兩位貴主仔細的關上了殿門。
「二哥,這次不是朕不給你面子,而是納蘭容若太不知道好歹,今個你也瞧見了,他為了一個女人居然連殿試都能不來,他把朕當什麼?嗯?當什麼!?難道朕也是他可以隨意耍弄的,如不是看在二哥的情分上,朕今日就治他一個欺君之罪看他納蘭府當如何自處!」
「皇上,您先消消氣,您如何處置納蘭容若臣都不會有異議,犯不得為了此等小事氣煞了龍體!」
康熙聽了這話心中怒氣稍緩,他又看了一眼福全,冷硬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緩和,福全摸了摸那茶盞覺得稍有些涼了想著為他換盞新的,康熙卻抿著唇角伸手取過那茶湊到嘴邊喝了幾口,淡淡掃了眼福全手背上的紅印開口道,
「朕的案上有清涼去腫的良藥,你平日裡眼尖得緊今日卻愚鈍得很,快拿了去細細抹了,別叫皇祖母看到了心疼。」
福全笑嘻嘻的在康熙的龍案上掃視了一圈,果見康熙平素用得勤的端石雙龍硯旁擺了個小小的瑩白瓷瓶,福全伸手拿過瓷瓶,擰開上面的蓋子後頓覺一股清芳香迎面而來,他又細細聞了聞,咧開嘴角微微笑道,
「果然是好藥,連配藥用的引子都攙了千金難求的紫籐香,臣本就是個皮糙肉厚的粗人,這藥賜給臣確實可惜了。」
福全一邊說著可惜一邊大咧咧的把那晶瑩剔透的藥膏悉數塗抹在了紅腫的手背上,康熙看著又好笑又心疼,終忍不住把手中書冊用力朝福全揮了過去,福全微微側身躲開了那飛來的書冊,拿著用了大半的瓷瓶子沖康熙說道,
「皇上可是後悔了?但是君無戲言,皇上您金口一開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所謂覆水難收,皇上您不比常人定要三思而後言啊。」
康熙心思靈透自是明白福全話中意思,他揉了揉被福全攪得脹痛的額頭,頗不耐煩的問道,
「朕也真是好奇,到底是誰家的女兒能把納蘭家那個眼高於頂的小子迷成那樣?納蘭容若生得俊秀儒又有陸海潘江之才,你也是知道的,他在京中頗具盛名,就連咱家的幾個妹妹私下都沒少議論過他,個個盼著朕能早日下旨賜婚好成全了她們那顆失落的芳心,也正因為如此,朕才遲遲沒有決斷生怕偏袒了那方落了埋怨,這下可好,這小子連前程都不要了偏要娶一個快病死的女子為妻,朕真不知道他是發了哪門子瘋了,平日裡看他像是個明理顧大局的人,沒想到也是個感情用事的。」
「這感情的事自古誰能說得清楚,皇上不也是因為赫捨裡皇后的事久久不能釋懷……」
康熙聽到這裡驀地變了神色,福全自知失言,忙掩了口不住的對他賠禮請罪,康熙眼眶微濕,片刻後略帶哽咽的說道,
「朕與仁孝皇后夫妻情深,怎奈天不隨人意讓她早早的去了,朕曾聽人說過,昔日女真部族第一美女東哥因被太祖逼婚,臨死前曾以血盟誓詛咒愛新覺羅家人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真愛,以前朕不信這些個亂神怪力的鬼話,但如今回想起來,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和先帝竟真的一一應了東哥的誓言,就連朕的姑姑們也仿若遭到了詛咒一般,沒有一個姻緣圓滿的。」
福全聽著康熙的話慢慢想起了幼時遇到的董鄂貴妃,那本是個柔婉善良的人兒且對他和幾位皇子公主都極好,董鄂妃的身子不好,將養了幾年都未能調理好虛弱的貴體,總是一陣病一陣好的,好不容易懷了龍子拼著性命為父皇生下了四弟,卻沒想到這得來不易的兒子不過百天便夭折了,董鄂妃痛失愛子悲傷過度沒過多久便去了,短短幾日父皇便消瘦得不成人形幾次想自殺結束生命,他回憶起過去種種心底漸湧傷感,聯想到剛剛因難產先逝的赫捨裡皇后,不由的感歎命運弄人天道不公,對那未從謀面的東哥也漸漸從心底生起了一股怨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