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恰逢納蘭明珠外出會友,納蘭夫人覺羅氏看著微服私訪的皇上很是犯愁,皇帝的二哥福全拉著九歲的納蘭容若嘮嘮叨叨,覺羅氏不停地給納蘭容若使眼色,終於讓他在福全說話的空隙中插進一句話去,
「兩位貴主,家父今個不在府內,臣等都是些粗鄙之人,唯恐怠慢了兩位主子,臣……」
「容若,你這小子就是勞什子多,在我和皇上面前裝什麼斯,難道我和皇兄還要讓你來勸誡不成?」
「臣不敢。」
曹寅是個機靈的,看到納蘭性德被福全纏著脫不了身,又得知納蘭明珠不在府邸,想著是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便暗暗沖一邊和覺羅氏閒聊的皇上使了個眼色,皇上故意按了按胃,不經意的打趣道,
「朕早時進的不多,這會兒竟覺得腹中有些空了,一直聽聞夫人善廚,朕和二哥便厚著面皮來蹭頓飯食,這不未曾多想便直接來了,現在想來實在是有些唐突,罷了罷了,朕和二哥這就回了,也省得落下話來招惹是非。」
康熙起身便往外走,曹寅急的團團轉,但見他毫不猶豫的往府外而去也只得緊緊跟隨,覺羅氏聽他如是說哪裡還敢推諉,忙小心陪著笑臉言辭懇切的把康熙和福全挽留下來,並吩咐府邸侍從仔細招待,半分也怠慢不得。
福全十分喜愛納蘭容若,待礙事的人一走便拉著他天南地北的聊著,納蘭容若今年已滿九歲,模樣生得極好,眉如遠山眼如點墨骨骼清奇皮膚白芷,乍一看去猶如女子一般,他生性慧敏不喜多言,接人待物有禮有制,但此刻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幾次神色恍惚魂遊天外,讓一旁的福全很不高興。
康熙看了納蘭容若幾眼,覺得他面色有異言辭不順料想他心中必是有事,他也不點破,憑著腦海中對官員府邸建造佈局的印象按圖索驥,一邊裝作不在意的閒聊一邊往府邸深處行進,待眾人來到一處佈局不俗的院亭,納蘭容若才驚覺他們已是到了父親書房的門前了,他微微定神,閃身擋在兩位貴主前面,深深的鞠了一躬道,
「兩位貴主請留步,這裡是家父平日裡議事的地方,還望主子能體恤下臣,移駕別院。」
福全與納蘭容若私交甚好,不忍見他為難,聽後便笑嘻嘻的沖一旁的皇上說道,
「皇上,納蘭明珠的書房也不是什麼好地方,趁時辰還早,不如咱去別處尋尋?」
康熙臉色不虞,他盯著院落門前的一塊匾額沉默不語,幾人見他冷著一張臉不說話,便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院落門前的月牙洞上掛著一塊嶄新的檀木匾額,上面用楷書端端正正的寫了三個大字,藏嬌閣。
福全扶著一旁的牆壁哈哈大笑,抖著手指著那匾額沖一旁漲紅了臉的納蘭容若說道,
「這,這就是納蘭大人的書房,哈哈哈哈哈,端得是好名字,好名字啊,哈哈,莫非納蘭大人寶刀未老,也想學漢武帝金屋藏嬌?」
納蘭容若內心羞愧難耐,但這裡一向不許外人進出就連他也未曾來過,此時見皇上一臉嚴肅的看向他,縱使他一向敏慧一時半刻也找不出半句解釋之詞,康熙冷冷的哼了一聲,一揮衣袖率先走了進去,納蘭容若還要再言,福全一把拉住了他,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今個兒之事你就當回睜眼瞎子算了,別忘了,你是臣,他是君,這天下都是他的,哪裡能有他進不得的地方,你父親也是荒唐,好好的書房居然起了個犯忌諱的名字,皇上正值母喪,這不是給他心底添堵嘛,回頭你趕緊叫人把那匾額換了,別落了這話柄讓旁的人挑刺兒,你額娘是英親王阿濟格的女兒,英親王府當日是如何惹禍上身的,你端不會不曉得其中利害。」
納蘭容若聽後驚出一身冷汗,他聰慧通透自是聽得懂福全話中暗藏之意,再看了看那匾額,越看便越覺得心驚膽顫猶如索命厲鬼一般,他忙轉身出院急急尋人換下,別的事早就忘之腦後,福全咧了咧嘴角,跟隨著納蘭容若出了院門,臨出門前他回身往裡探了探,果見曹寅在一棵大樹後面鬼頭鬼腦的衝他擠了擠眼,他沖曹寅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悶笑著把門關好,待門關後他貼著院牆調整了幾次面部表情,片刻後換了一副憂愁嚴肅的樣子追向早已遠去的納蘭容若。
康熙逕自走進庭院,其內景色秀美空氣清透令人心曠神怡,他四處看了看,朝著正南間最大的門房走去,康熙慢慢伸出右手推向面前的紅漆大門,卻發覺門從裡面上了拴,只隱約透出幾縷屋內的光亮來。
曹寅從一旁跑來,見康熙皺著眉站在門前不動,他剛要伸手去推門,卻見康熙淡淡開口說道,
「這屋內竟還有人。」
曹寅摸了摸光潔的額頭,他小聲嘀咕道,
「那匾額是皇上您使的計策,納蘭大人難道真的在金屋藏嬌?」
「是不是金屋藏嬌要進去才知道。」
曹寅連連點頭,卻見康熙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前方身子卻未動分毫,他支吾了一聲,趕緊跑到一旁的窗戶邊,從袖子裡掏出一根細長的鐵絲伸進窗戶裡鼓弄了幾許,片刻後他面上一喜,一邊把鐵絲抽回收好,一邊輕輕的打開了糊著細密棉絲的窗戶。
他率先跳了進去,繞到門前把那拴放了下來,康熙一手推開了門,掀開繡著龍紋祥雲的衣衫下擺逕自邁了進去。
屋內生著暖爐,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曹寅把門關好後走到康熙身後,瞧著這納蘭明珠的書房佈置得極為致,四壁牆上掛著歷代名家的書法畫作,隨便一張便是價值連城,他自幼喜歡收藏書畫,此刻進了這裡當真是油耗子落入了甜蜜罐,兩顆烏溜溜的眼睛轉個不停生怕漏看了些什麼。
「瞎看什麼,還不快點為朕辦正經事。」
曹寅連連點頭,如老鼠一樣在屋內四處亂竄,康熙忽而聞得一股奇異香氣,便不理會一旁上躥下跳的曹寅逕自走入了內室,卻見一片紫晶珠簾後隱隱掛著粉色的紗帳,他撥開那礙事的珠簾,但見那粉色的紗帳內有一個梨花檀木製成的精緻小床,裡面正睡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
康熙有些好奇,遂低下身細細去看那個小孩兒的臉,只見那個孩子發如墨雲眉似新月唇點紅嫣膚賽玉雪當真是少見的漂亮,康熙越看越覺得喜歡,終忍不住伸出手微微掀開了那孩子身上裹著的緞面棉被,用手背輕輕蹭了蹭她飽滿圓潤的小臉。
手下的皮膚溫潤如玉光滑如珠,康熙這才發現這孩子額頭正中不偏不倚的生了顆美人痣,他曾聽聞欽天監的人說過,眉心生殷紅絕代佳麗生,再細細探去,才發現那股不知名的異香正是從這個孩子的皮膚上散發出來的,康熙心下大喜,未及細想便抱起了那軟軟的小身子,誰知這舉動過於突然驚醒了睡夢中的孩子,她睜開雙眼放生大哭起來。
孩子的哭聲驚醒了一旁睡著的侍女,她踉蹌的起身,看到面前站著一個頗有威嚴的華服少年,少年手裡抱著孩子,正一臉惱怒的瞪著她。
曹寅聽到裡面動靜手忙腳亂的跑了進來,他手裡拿了一幅畫拚命往自己的懷裡揣兒,奈何身板太小怎麼也揣不下,康熙狠狠的瞪向他,頗有些惱怒的說道,
「不過是一幅畫像罷了,怎弄得跟做賊一般,難道朕向納蘭明珠要一副畫也得偷偷摸摸的不成?!」
「臣知罪,臣知罪。」
曹寅惶恐的把畫拿了出來,跪地雙手奉上,那侍女見此少年以朕自居,忙跟著曹寅跪下,一句話也不敢追問。
康熙看了跪在地上的侍女一眼,剛想開口追問,便見納蘭明珠攜了夫人兒子等一眾家眷進屋紛紛跪地叩拜,康熙微微皺眉,抱著那啼哭不止的小孩兒轉身受禮,納蘭明珠抬頭見他懷中抱著的孩子,一張臉刷得變得雪白。
「納蘭大人當真是天大的福氣,朕居然不知你什麼時候新添了個小女兒。」
納蘭明珠臉色幾番變化始終未出一言,一旁的覺羅氏卻在這時候開口道,
「都是這冤家在外面惹得風流債,如今這孩子的生母因難產而死,臣妾總不能讓他的血脈流落在外啊,幾番思量下臣妾只得忍得委屈把這孩子接到府裡偷偷養著,今個被皇上撞破此事,當真是祖上蒙羞,臣妾在這兒給您請罪了。」
一家人又對皇上行了大禮,康熙抱著那孩子不動,雖然心存疑惑但也未曾當面說破,他又看了看懷裡的孩子,見她不知何時停止了哭聲此刻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模樣端得是萬分討喜,康熙龍心大悅,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她的臉頰,惹得那孩子留了他一手的口水。
「孩子多大了,可曾取名?」
「回皇上話,這孩子剛滿週歲,小名兒阿雪,還未曾有個正式的名諱。」
「噢,那趕巧兒了,朕與這孩子頗為有緣,今個便賜個名諱給她。」
「那真是這孩子天大的福分了,臣妾在此謝恩。」
納蘭明珠心急如焚,康熙抱著孩子慢慢的走了幾步,緩緩張嘴說道,
「蘇軾的《望湖樓醉書》裡寫到: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朕觀此子烏髮似雲膚潤如珠,便取雲珠兩字,愛卿以為如何?」
納蘭明珠哪裡敢說不好,幾個人又寒暄幾番便隨著覺羅氏去前廳用膳,納蘭明珠看到曹寅懷裡的畫像面上一驚,剛想開口尋問便見康熙立在門邊淡淡說道,
「納蘭大人,皇祖母因長公主之事寡寡不歡,朕偶然間看到這幅畫像,覺得畫中之人與長公主容貌有幾分神似,遂拿了這幅畫像想著去慈寧宮進進孝心……」
「皇上,您這話就言重了,如能使太皇太后稍作釋懷,臣等自是萬分榮信。」
康熙滿意的點了點頭,率先抱著孩子走了出去,福全緊隨其後,見康熙懷中孩子生得確實討喜便耐不住興致要伸手去摸,誰知康熙卻猛得背過身子,福全微微一驚,見康熙正一臉不悅的看向他,眉宇間頗有怒意,他自小與康熙一塊兒長大,知他雖然面上溫和實則佔有慾極強,對自己喜愛的東西更是不允他人染指半分,福全忙縮回了手,只在一旁說了幾句歡喜話,康熙面色稍霽,抱緊了懷裡的小人連連逗弄不停,納蘭明珠和覺羅氏在後面看得憂心如焚,彼此間心知肚明,這個孩子是不能再在納蘭府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