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府。
內院西北角有一座小獨院,地處角落,荒涼偏僻,四周草木繁盛。
女子嘶啞的喊叫聲和嚶嚶哭泣聲傳來,緊接著又傳來杯盞飾物落地摔碎的聲音。院子裡兩個粗使婆子、兩個小丫頭互看一眼,都不動聲色,繼續幹活。
「姨娘,您快別哭了,時候不早,趕緊洗漱收拾好,去給公主請安。」
安紋哭得梨花帶雨,接過玲玉遞來的毛巾,撲在臉上,又嚎哭了幾聲,才慢慢止住哭聲,高聲抽咽,「昨晚伯爺宿在哪了?你們打聽到了沒有?」
「姨娘,我們跟府裡的人不熟,又沒銀子打點,去打聽也沒人理我們。」秋霜哽咽歎息幾聲,又說:「奴婢隱約聽守二門的婆子說伯爺這兩晚都沒進內院。」
「只有兩晚沒進,那前幾晚呢?他都宿在哪兒了?」
安紋被抬進承恩伯府十多天了,前三天,沈承榮都宿在她房裡,夜夜耕耘播種,徹底解了她催情香的毒。可安紋與人為妾,心裡不爽,對沈承榮很冷淡,在床上跟木樁差不多。沈承榮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到現在,有七八天不登她的門了。
這座小院裡不因沈承榮到來而熱鬧,卻因他不來而冷落。雖說在承恩伯府吃食茶飲沒人苛待她們,但那種漠視疏離也不是安紋這種掐尖要強的人能承受的。
見兩個丫頭誰也不說話,安紋一把扯掉床帳,又呵呵咧咧哭起來。她被抬進承恩伯府這些天,派人給武烈侯府送了幾次消息,都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反映。
那天,事發突然,她被匆匆忙忙抬過來,兩個丫頭只給她收拾了一些隨身的衣物首飾。她的貴重物品、私人珍藏還有怡情娛志的用具一件沒帶。
她給武烈侯府送信,讓徐瑞月親自把這些東西給她送來,再給她帶些銀子過來。幾天過去了,人沒登門,物品銀錢沒收到,連個回音都沒有。
安紋不傻,她深知自己因才情樣貌出色,是武烈侯府用於聯姻的棋子。現在她淪落到與人為妾,武烈侯府就把她當成的棄子,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了。
沒有娘家倚仗,再沒有男人寵,她就只能在承恩伯府呆到人老花黃,默默等死了。她是個不甘於失敗的人,所以,她思來想去,決定先套住男人的心。
「你們這兩個廢物,連點消息都打聽不出來,要你們有什麼用?」安紋越想越氣,拿起濕毛巾沖秋霜和玲玉亂抽一通,打得兩個丫頭慌忙抱頭哀求。
「安姨娘,收拾好了嗎?給公主請安的時辰到了,李姨娘都過去了。」管事婆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聽上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恭敬。
「馬上就收拾好,勞煩朱嬤嬤稍等。」安紋略帶沙啞的聲音溫柔客氣,手裡卻扯著毛巾,咬牙切齒,低聲詛咒,「都是賤人,都去死。」
秋霜站起來,「姨娘,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安紋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到秋霜身上。秋霜快二十歲了,身材發育得很好,又纖細窈窕,相貌也很清秀。她的目光又落到玲玉身上,玲玉沒秋霜身材好,卻比秋霜長得漂亮。她打量這兩個丫頭,暗哼一聲,心裡有了計較。
「你們不都想做通房丫頭嗎?今晚你們兩人誰把伯爺請來,就伺候伯爺。要萬一肚子爭氣,生下一男半女,到時候也是半個主子,地位肯定不比我低。」
兩個丫頭互看一眼,臉上閃過喜色,齊聲向安紋道謝。這些年,她們二人在侯府耳濡目染,認為先做通房丫頭,再開臉抬姨娘,是做丫頭的唯一出路。給承恩伯做通房丫頭,總比給功不成、名不就的徐慕軒做通房丫頭更有前途。
玲玉想了想,說:「奴婢聽說伯爺無子,只有、只有勝戰伯這個養子,勝戰伯的爵位比咱們伯爺還高,將來承恩伯府的爵位……」
安紋狠厲的目光劃過玲玉的臉,這丫頭比秋霜聰明得多,可正因為聰明才危險。這幾天,安紋也想開了,給沈承榮做妾已成事實,再也沒有別的出路。
她也知道沈承榮無子,沐元澈不可能在襲沈承榮的爵位,她要是給沈承榮生下兒子,那豈不是承恩伯府的繼承人?即使養在慧寧公主名下,她這個生母也比普通妾室高貴。她一直在思慮此事,沒想到讓玲玉說破了,由不得她不心驚。
她想讓丫頭爭寵,把沈承榮留在她房裡,以便她早點生下孩子。可若是丫頭也有了這個心思,還會跟她一條心嗎?豈不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安紋歎了口氣,說:「你們陪我到承恩伯府,我們就是姐妹,以後不管誰的肚子爭氣,都要互相幫助,我們只有齊心協力,才能在承恩伯府立足。」
兩個丫頭趕緊點頭,主僕三人互憐互愛,卻各懷了一份心思。更衣梳妝完畢,安紋帶玲玉和秋霜去給慧寧公主請安,三人有了目標,人也精神了許多。
承恩伯府內院正中有一座三進的大宅院,裝飾修繕得輝煌氣派。宅院內亭台樓閣精緻豪雅,雕欄玉砌描龍繪鳳。院內除了房舍樓閣,中間還有一個大花園環繞在一個小湖溏周圍,玉橋流水,清荷泛波,奇花異草,芳香濃郁。
慧寧公主每天卯初起床,除了狂風暴雨之日,她都會在湖溏邊上練刀劍拳腳。練完功夫,她還要圍著湖溏走上幾圈,閒散漫步,吐納呼吸。散步的時候,下人就會趁機跟她匯報承恩伯府內外的情況,以及她交待下去讓辦理的事宜。
「給母親請安。」沈婉和沈嬌過來給慧寧公主請安。
沈婉和沈嬌虛歲都十四歲了,正是宛若豆蔻初開的年紀,芳香嬌艷。本來李姨娘懷沈嬌在先,卻因慧寧公主「早產」,沈婉就比沈嬌大了一個多月。嫡庶尊卑有別,卻因慧寧公主不拘俗禮,兩個女孩自幼一起長大,相處得很和悅。
「今天誰起得早呀?」
「回母親,郡主比女兒早起一刻鐘,女兒貪床,請母親恕罪。」沈嬌率先回話,恭敬有禮,比起其他人家的庶女對嫡母的敬畏,沈嬌反而和慧寧公主很親切。
先皇在世時,沈婉被封縣主,當今皇上登基後,又封她為郡主。
「妹妹起得也不晚。」沈婉一手拉著沈嬌,一手挽著慧寧公主,笑臉嬌俏。
「誰也沒本宮早,罰你們圍著湖溏走上五圈,誰走不到就不許停。」
「是,母親。」兩人互相吐了吐舌頭,開始圍繞湖岸走路。
慧寧公主坐到涼亭裡,李姨娘趕緊過來行禮請安,並送來養胃茶。慧寧公主喝了幾口茶,沖李姨娘點了點頭,李姨娘這才恭聲匯報內院的情況。
這些年,慧寧公主操勞國事,外面應酬也多,承恩伯府內院的小事都由李姨娘打理。李姨娘只有沈嬌一個女兒,沒野心,又是聰明人,很得慧寧公主信任。
「公主,不是婢妾多嘴,那安姨娘可真是個暴燥脾氣。」李姨娘拿出一份帳單,又說:「自她過府這十多天,光她摔碎的杯盤碟盞、器皿擺設就價值幾十兩銀子了。婢妾本想告訴庫房不再給她房裡添這些東西,又怕人家說苛待她。」
慧寧公主輕哼一聲,說:「繼續給她添,她願意摔也別攔她,摔壞多少給她記帳。到月頭就從她的月錢裡扣,她的月錢不夠扣,就從駙馬的月錢裡扣。你告訴駙馬和安姨娘,就說是本宮說的,損壞東西照價賠償,駙馬也該替安姨娘擔當。」
有子女的妾室每月五兩月錢,無子女的妾室每月三兩月錢,這是京城名門旺族內宅通行的例銀。沈承榮每月有三十兩銀子,這也符合權貴圈子裡的標準。
目前,安紋已經把一年的月錢都摔出去了,每月不用再惦記給她發月錢了。
「公主英明,損壞東西確實應該照價賠償,何況她是故意摔碎的。」
李姨娘心中暗笑,以後,她會讓人多在安紋房裡擺放貴重物品,爭取讓安紋賠上一輩子。沈承榮每個月的月錢也只有三十兩,替安紋賠不了兩個月,就會大發雷霆。只要沈承榮不再維護安紋,她想把安紋揉圓捏扁還不是一句話嗎?
安紋帶兩個丫頭過來請安,行過禮之後,慧寧公主就讓她側立一旁。李姨娘來跟安紋見禮,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仍滿臉含笑。
「這幾天一直想召你過來問話,聽說你情緒不穩,本宮也便於打擾你。」慧寧公主掃了安紋一眼,神色淡淡,說話的語氣卻不任何人置疑。
「婢妾情緒很好,公主不要聽人胡言亂語,抵毀婢妾。」安紋狠狠瞪了李姨娘一眼,陪笑說:「公主有什麼話要問婢妾,婢妾一定知無不答。」
慧寧公主點點頭,吩咐道:「桂嬤嬤,讓人把早膳擺到花園,把婉兒和嬌兒的份例也一起拿來,讓她們陪本宮用膳,讓安姨娘也留下來伺候。」
「桂嬤嬤,您歇一會兒,我去告訴他們。」李姨娘笑意吟吟傳話去了。
安紋沖李姨娘的背影狠狠瞪了幾眼,這些天,沈承榮一定宿在李姨娘和她的兩個通房丫頭房裡。要想把沈承榮留下身邊,早日生下兒子,就要先除掉李姨娘。
「安姨娘,徐家那個童養媳是什麼來歷?你可清楚?」
「她?公主是萬金之軀,瞭解那賤人幹什麼?」安紋想起沈妍就咬碎銀牙。
桂嬤嬤掃了安紋一眼,「安姨娘,在公主面前,不得口出粗言惡語,公主問話,你只需回答,不能反問置疑,這是規矩,你要謹記在心裡。」
「是,嬤嬤。」安紋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慧寧公主面前猖狂,趕緊跪地施禮,「婢妾口不擇言,請公主恕罪,可婢妾說的是實情,那人確實出身低賤。」
「說說看。」慧寧公主喝了一口茶,凝望遠方,面色清冷。
「回公主,徐家四少爺幼時養在金州,十二歲才接回京城,那個童養媳就是在金州訂下的。聽說那人的父親死了,還有人說她父親又娶了一個賤人,不要她母親了。她隨母親和弟弟逃荒到金州,窮困潦倒,才給徐四少爺做了童養媳。後來,她母親又帶她弟弟改了嫁,她現在孤身一人,窮苦無依,才死賴在徐家。
徐侯爺和郡主嫌她身份低賤,一直想退掉這門親事。可那人生性凶橫,刁蠻潑辣,自來到武烈侯府,又是打下人,又是砸廚房,惹出好多事端。徐家怕事情鬧開會流言四起,有失皇親國戚的體面,就把退婚的事壓下了。」
慧寧公主冷哼一聲,暗暗咬牙,問:「他們母子去金州之前的事你瞭解多少?」
「回公主,婢妾不知。」安紋想起玲玉和秋霜是金州人,忙說:「公主,婢妾的兩個丫頭都是金州人氏,曾在平家伺候,對那人瞭解較多。」
玲玉和秋霜趕緊跪下行禮,沒等慧寧公主多問,她們就把所知道的有關沈妍的事全講出來了。她們現在都恨沈妍,所講之言也加進了很強的感情偏頗。
下人擺好早膳,沈婉和沈嬌圍著湖岸走完五圈,過來陪慧寧公主用早膳,沈承榮也過來了。慧寧公主只留李姨娘伺候,讓安紋主僕退下了。
安紋神色悻悻,她本想利用伺候早飯的機會對沈承榮大放電光,結果被慧寧公主擾了。她很生氣,又把秋霜和玲玉打罵了一頓,心裡才舒服一些了。
「聽說項懷安和汪儀鳳這兩天就到京城了,皇上讓項懷安補了順天府府尹。」
沈承榮訕訕一笑,「這、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怎麼……」
慧寧公主輕哼一聲,問:「汪儀鳳所出的兒女是叫沈妍和沈蘊嗎?」
「是,公主怎麼、怎麼問起他們了?」
慧寧公沒回答沈承榮的問題,「你去年去金州督戰,見過他們母子嗎?本宮聽說沈蘊一直由汪孝賢教導讀書,沒在金州,你應該見過沈妍和汪儀鳳吧?」
提起沈妍,沈承榮就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除而後快。去年到金州督戰,他差點丟命,別人回來受封賞,他回來被彈劾,京城有關他的醜聞漫天飛。而金州上的彈劾折子幾乎都跟他向濟真堂索賄有關,這可是沈妍給他挖下的大坑。
「別提那個逆女,提起來我就想勒死她。」
「呵呵,本宮也想勒死她,就由你全權代勞吧!」
沈婉睜大眼睛,問:「母親、父親,沈妍是誰?為什麼要勒死她?」
慧寧公主摸了摸沈婉的頭,「不關你的事,趕緊用膳,教習嬤嬤等你們呢。」
沈承榮不明白慧寧公主為什麼會恨沈妍,僅因為沈妍是他的女兒?這似乎說不過去,慧寧公主一直對沈嬌很好。聽說慧寧公主想勒死沈妍,沈承榮不但不擔心,反而很高興。他只想把沈蘊要回來,在他心裡,沈妍早就是他的敵人了。
用完早膳,慧寧公主帶幾個心腹下人去看沐元澈,主僕邊走邊說話。
「公主莫要憂心,派去金州的暗衛還沒傳來消息,汪儀鳳所出之女和徐家的童養媳或許只是重名,天下人這麼多,難免有名字相同者。」
「是重名還是一個人,那只是小事一樁,無須本宮憂心。就算沈承榮認下女兒,也不過就是一份嫁妝、一重身份,本宮根本不在乎。」
慧寧公主停頓下來,重重長歎,「本宮擔心的是澈兒,你看那日在徐家,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稍加留意,就能看懂他的心思。當年,本宮冒著沒命的危險生下的兒子,又辛苦多年把他養大,決不能讓他被一個女人毀了。」
桂嬤嬤剛想在勸慰,就有暗衛傳來消息,玉姑姑接過紙條,念給慧寧公主聽。
「千味鴨鋪?跟承恩伯府離得還真近,本宮這就去會會她。」
……
用獨家秘調的作料醃製,經過蒸煮薰烤等多道工序做成的鴨翅味道鮮美,塗上一層微辣濃香的醬料,哪怕聞一聞,就能讓人食慾大開、口水直流。酥軟的鴨肉、酥碎的鴨骨嚼在嘴勁道入味,大塊朵頤或細嚼慢咽都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沈妍正吃得口舌生津,邊大吃邊瑕想,不亦樂乎。滿嘴流油、滿手醬料,再配上她那張吃興高昂的嬌俏明媚的小臉,任誰看到都會由衷一笑。
慧寧公主沒笑,反而臉色更沉,相比讓她憂心之事,任何美麗都是錯誤。正是這靈動討喜的模樣勾引得她兒子魂不守舍,在她看來就是罪過。
看到堵在門口的不速之客,沈妍很驚詫,被突發的狀況刺激,她嗆得連聲咳嗽,忙拿出手帕摀住嘴。她用手帕接住穢物,又擦了擦嘴,就把手帕丟掉了。深褐色的醬料沾在嘴巴四周,她訕訕一笑,邋遢狼籍也演變成自然隨性的美麗。
「公主駕到,還不過來行禮。」
沈妍很快恢復平靜,對於慧寧公主突然到來,她不反感,也不懼怕。不管慧寧公主為何而來,她自信都能應對自如,實在不行,撒潑耍賴她也很內行。慧寧公主若想大張旗鼓,早把宣去問話了,而不是把她堵到千味鴨鋪裡。
「嘿嘿,我……」沈妍站起來,突然大喊:「公主駕到,都過來行禮。」
慧寧公主只帶了四個下人,主僕衣衫扮相都很普通,不認識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們的身份。可見慧寧公主微服到此,是為私事而來,想避人耳目。
千味鴨鋪的二樓一面是樓梯,三面是雅間,中間有一個圓形大廳,散放著一些桌椅。現在不是吃飯的時間,廳裡的客人不多,但來往穿梭的夥計不少。
「客官,您喊什麼呢?誰來了?」幾個夥計過來詢問。
沒等沈妍說話,就有一個太監掏出幾塊碎銀子,塞給幾個夥計,把他們打發走了。慧寧公主冷哼一聲,走進雅間,坐到沈妍對面,身後太監關上了門。
「你是沈承榮的女兒?」慧寧公主已經確認了沈妍的身份,但她想聽到沈妍親口回答不是,有些事情她不想看到,就想從主觀意識裡去否定。
「不是。」沈妍回答得很爽快,又補充說:「誰缺爹誰認他好了,反正我不認他,他還欠我三千兩銀子,回頭請您轉告,讓他盡快還上,別等我上門去討。」
慧寧公主很想咬碎銀牙來表達她滿腔怒恨,可她咬下去,就牙根發酸,越咬越難受。看到沈妍那氣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她捏住拳頭,卻連骨節都僵硬了。
沈妍拿起一隻鴨翅,塗了一層醬料,恭恭敬敬遞到慧寧公主面前,小心翼翼說:「千味鴨鋪祖傳秘方做的鴨子,真的很好吃,您嘗嘗。」
慧寧公主挑起眼角,看著沈妍那張無辜的笑臉,滿心的氣惱轉變成無奈。她雖說很強勢,甚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也是一個明白是非、心胸寬闊的人。
沐元澈迷戀沈妍,只是少年情懷,不是沈妍勾引他。沈承榮拋妻棄子,又起了殺心,導致汪儀鳳母子把他告上公堂,丟盡臉面,也不是汪儀鳳母子的錯。
做為母親,她護子心切,怕愛子為情愛之事痛苦心酸,乃至抱恨終生。她想讓兒子迷途知返,可她知道根源不再沈妍,即使殺掉沈妍,也與事無補。她深知自己沒有理由恨沈妍,只不過遇上這種事,哪個母親都會焦心不安。
沈妍睜大眼睛,眼底滿含笑意,舉著那只鴨翅,送到慧寧公主面前。慧寧公主的手動了一下,正猶豫是不是要接下鴨翅,同時接受沈妍的示好。她剛要伸手去接,不成想,沈妍拿著鴨翅在她面前繞了一圈,就塞進自己嘴裡。
「千味鴨鋪的吃食再好,也只能滿足我們小老百姓,卻入不得貴人的嘴。天下美味,哪裡能美得過御膳房呢?貴人的口味高檔,自然與百姓不一樣。」
沈妍大咀大嚼,嘴裡咯吱有聲,她邊吃邊說,還不時露出諂媚的笑臉。吃完一隻鴨翅,她又伸出舌頭舔了舔手上的醬料,滿臉愜意自在的滿足。
慧寧公主看著沈妍那張與沈承榮幾分相似的臉,心裡又是氣憤惱怒,又是感慨無奈。她很清楚沐元澈的脾氣,只要他認準的事,就不會輕言放棄。沈妍的身份和處境很複雜,又與上一輩的恩怨交織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難解難分的局。
「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慧寧公主拿起一隻鴨,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您吃吧!我請客,您塗上醬料嘗嘗,很好吃。」沈妍推過一碟醬料,用濕毛巾擦了擦手,從荷包裡拿出一個精巧的錦盒打開,呈到慧寧公主面前,「這是沐大叔給我打的欠條,讓我跟您要一萬兩銀子,你先確認真假,別說我蒙您。」
桂嬤嬤皺起眉頭冷冷掃視了沈妍一眼,拿出錦盒裡那塊白棉布血書。檢查無誤,讓慧寧公主過目。慧寧公主使了眼色,桂嬤嬤合上錦盒,就收進了袖袋裡。
「銀子呢?您不會賴我的帳吧?人不死、帳不爛,我可是還有證據呢。」沈妍滿臉緊張懷疑,她現在摸不透慧寧公主的脾氣,真擔心慧寧公主會賴帳。
慧寧公主冷笑,「你剛才不是說人不死、帳不爛嗎?也就是說人死了、帳也就爛了。你倒是提醒了本宮,本宮還真不想白白給你一萬兩銀子。」
難道慧寧公主要殺人滅口、賴掉一萬兩銀子?沈妍心裡萌生出這個想法,嚇了自己一跳。她還沒活夠呢,為一萬兩銀子丟了命不值,不給就不給吧!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萬兩銀子嗎?我不要了,怎麼說我的命也比一萬銀子貴得多。」沈妍並不害怕慧寧公主會殺她,只是一萬兩銀子泡了湯,她又心疼又懊悔。她抓起一隻鴨腿蘸了許多醬料就往嘴裡塞,一副化悲痛為食量的模樣。
慧寧公主輕哼一聲,臉上閃過幾絲笑意,她從手中的鴨翅上撕下一條,蘸了一些醬料放到嘴裡,邊嚼邊問:「沐長風為什麼會欠下你一萬兩銀子?」
沈妍噘了噘嘴,猶豫思慮片刻,決定實話實說。至於那些話會給松陽郡主和徐家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和後果,由不得她多想,當年的事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沐長風是什麼身份她不得而知,但他敢替慧寧公主打欠條,那肯定兩人是極鐵的關係。搬出沐長風,還能為自己爭取勝算,致使慧寧公主不敢殺她。若慧寧公主看沐長風的情面,痛痛快快給她一萬兩銀子,那就更好了。
聽完沈妍的講述,慧寧公主面色凝重。當時,沐長風給她傳來消息,只說松陽郡主和西魏人勾結,計劃把小女兒嫁給御親王為側妃,並爭取徐家在軍中的勢力歸順御親王。一封密信,只有聊聊數語,遠沒有沈妍講述得那麼清楚。
那時候正值太子和御親王奪嫡爭寵白熱化階段,沐長風這封密信讓她防患於未然。松陽郡主還沒回京,她就拿到了徐家在軍中那部分勢力的名單,把那些人爭取到太子的陣營。太子之所以能上位,沐長風的密信也起了關鍵性作用。
慧寧公主沒想到那些話是沈妍聽到,以一萬兩銀子的價格賣給沐長風的。難怪沐長風把這筆帳記到了她頭上,也確實是冤有頭、債有主。這個消息保住了她和太子的份位尊榮及身家性命,一萬兩銀子的價格太低,這應該是無價之寶。
「當時沐大叔答應給我一萬兩銀子,要知道現在根本拿不到銀子,還不如當時不告訴他。」沈妍挑了挑嘴角,勾起眼角掃視慧寧公主,一臉不滿。
「錢財是身外物,不能貪,你不懂這個道理嗎?」慧寧公主的語氣很清淡。
「我知道您也不是貪婪之人,那您又何必賴掉我的身外物呢?」沈妍偷偷觀察慧寧公主的臉色,嘴裡嘟嚷,看到慧寧公主面色平靜,她也鬆了一口氣。
慧寧公主輕哼一聲,臉上綻開笑容,「千味鴨鋪的吃食味道確實錯,一點都亞於御膳坊的秘製。陸公公,每樣都買一些,包成兩份,帶回府裡。」
「奴才遵命。」
沈妍很大方地揮了揮手,高聲說:「陸公公,你儘管去挑,不管多少錢,都記到我帳上,我請客。我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貪身外物的人,跟我不用客氣。」
「你果真不是貪身外物的人。」慧寧公主的笑容裡閃過譏誚。
「我一直都是,您以後就知道了,唉!我這人就是窮大方,我都習慣了。」
沈妍對慧寧公主的印象說不上壞,但有沈承榮插在中間,也不可能全無隔閡。但她處事精明,不會輕易樹敵,即使她不喜歡慧寧公主,看銀子的情面,依舊能笑得很甜美。她也知道慧寧公主不算壞人,可哪個正室的子女會跟小三和善呢?
「公主,您什麼時候要是不貪身外物了,就是民女比山高、比海深的福份。」
「你剛才不是說本宮不是貪婪之人嗎?」
「這句話您別當真,有時候我不得不睜著眼說瞎話,歪曲事實。」
慧寧公主冷眼注視沈妍,「這麼說你剛才是恭維之語了?」
沈妍笑得很純潔很傻氣,歎了口氣,說:「其實不算恭維之語,那是一頂高帽子,要是戴對了人,就是名至實歸。要是戴不對,恭維話說盡,舌頭嘴唇都磨破了,也沒用。我有經驗,唉!估計沈承榮欠我的銀子也泡湯了。」
桂嬤嬤掃了慧寧公主一眼,又衝沈妍笑了笑,說:「公主又沒說不還你那一萬銀子,倒惹出你這麼多話,又不是辦大事,誰出門身上會帶一萬兩銀子?」
「早說呀!」沈妍回過味來,原來他們身上沒有一萬兩銀子,沒法還她。
慧寧公主輕哼一聲,站起來,說:「沈承榮欠你的銀子去跟沈承榮要,與本宮無關。沐長風既然替本宮欠下了債,本宮肯定會還上,不會落你口舌。」
說完,慧寧公主轉身就往外走,幾個下人也跟著出去了。
沈妍也忙站起來,低頭垂手,擺出一副恭送慧寧公主的模樣。慧寧公主下樓了,她才想起重要問題,現在口說無憑,那一萬兩銀子怎麼去要?
一萬兩銀子還沒拿到手,她的心還不能完全放進肚子裡。接下來,她還要琢磨怎麼跟沈承榮要出那三千兩銀子,其實,跟沈承榮要銀子才是一場硬仗。因為沈承榮本身就不欠她的銀子,只不過是掉進了她的坑裡,她不坑爹心裡就不痛快。
她吃飽了,正在擦手擦嘴,夥計送來一碗鴨架湯,說是免費贈送的,又送上了一份帳單。湯裡飄著蔥花、香菜,還有幾根透明的粉條,鮮香濃郁,沁人心脾。
沈妍沒理會夥計,也沒看帳單,她決定先把湯喝完。免得看到帳單的數字心疼,影響喝湯的心情,本來就是虧出去的銀子,再壞了興致,豈不更虧?
「多少銀子?」
「共四十兩六錢五分。」
花得不多,沈妍鬆了口氣,拿出一張面值五十兩的銀票遞給夥計,說:「你先別找錢,一會兒還有人過來吃東西,先給你五十兩銀子,吃完一塊算。」
「好勒,謝客官。」
丫頭們回來,各自買了許多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給沈妍看,興高采烈講述採買的過程。沈妍讓白芷歇口氣,再去陪她買一些東西,又吩咐一個小丫頭去告訴武氏主僕來千味鴨鋪吃午飯,讓黃芪帶一個小丫頭在這裡等她們。
沈妍戴好幃帽,同白芷一起來到最繁華的街道,卻沒有採買東西。兩人從人群中穿過,來到街尾,就叫了一輛馬車,直奔濟真堂而去。
她正籌劃開辦製作衛生巾和純植物精油及藥用化妝品的生產間。可就算今天她能把宅院買下來,有了地方,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就主要的是她沒人手可用。
金財神對衛生巾沈惡痛絕,她要開生產間,估計金財神不會橫插一槓。她想找金財神商量,從製藥作坊裡借調幾個人過來幫忙,等她的生產間步入正軌,再把人還回去。金財神這小氣包子,知道她有事相求,還不知道怎麼刁難她呢。
她們到達濟真堂已午時了,聽說歸真正在忙,她們就到會客廳喝茶休息。過了一會兒,歸真進來,習慣性地跟沈妍匯報了濟真堂這幾天的經營情況。
自沈妍化名金半兩在濟真堂坐診一天之後,濟真堂的生意很快好轉,現在更是如日中天。藥房和醫館的病人絡繹不絕,藥材中轉站和製藥作坊的訂單都排到下半年了。歸真說起這些喜形於色,沈妍有成就、有銀子賺,更是高興。
沈妍跟歸真說明來意,歸真很痛快地答應給她調配人手,並再招一些人提前培訓。沈妍很感激,把自己需要的人手和工具列出明細,讓歸真幫忙準備。
金財神聽說沈妍來了,就到會客廳找她,一進來沒說幾句話,就把歸真和白芷趕出去。沈妍見金財神的眼神和狀態都與以往不同,不由懸起了心。
「我想……」沈妍滿臉陪笑,試探著大致說明自己的來意。
「可以,我答應,你做什麼我都答應,但我有個條件。」
沒條件他就不叫金財神,沈妍早有準備,笑問:「什麼條件?」
金財神伸出雙手,搭在沈妍肩膀上,一本正經說:「嫁給我,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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