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雖說是妾,卻是沒賣身夫家的良家妾,武烈侯府不能隨意處死她。即使她觸犯了律法,犯有死罪,要處死她也需經官府審理,走法典的程序。
但有一種情況無須經過官府,那就是犯了家規大忌。不管是正妻還是貴妾或良妾,亦或是家族子女,有違家族要規,影響家族大計,族長就能下令把人處死。
徐家祖籍不在京城,族長亦在祖籍居住。京城有徐家的嫡系一脈,又有幾家旁支,徐秉熙被推舉為家主。在京城,他可以代行族長之權,處治犯忌的族人。
爵位的承襲事關一個家族的前途,尤其象徐家現在的狀況,平氏喊叫的那些話已經觸犯了家族大忌。若海氏以那些話為借口,要處死平氏,理由充足,權限卻不夠。可徐秉熙聽到那些話,要處死平氏,就是理所應當,沒人敢置疑。
聽說徐秉熙和松陽郡主都來了青蓮院,聽到了平氏那些話,沈妍嚇出一身冷汗。青蓮院遠離內院,現在又天色不早,他們怎麼會到這裡來,又恰好聽到平氏叫喊的那些話呢?看來是有人向他們傳話告密,就是想要把平氏置於死地。
她知道平氏被人下咒,就是跟徐秉熙和松陽郡主等人說出實際情況,又有誰會相信她?她想救平氏一命,可事關家族大業,她又如何說服徐秉熙等人?
「姑娘,你快想想辦法吧!奴婢來報信時,姨娘已經被人拖出去了。」
腳步聲和哭求聲越來越遠,平氏的院子裡安靜下來,沈妍的心一陣狂跳。
「軒少爺呢?」
小丫頭急哭了,抽泣說:「軒少爺跟去善堂了,他哀求侯爺和郡主放過平姨娘,頭都磕破了。侯爺罵了他一頓,說要是他再求情,就讓人把他也拖下去杖斃。」
雪梨、黃芪和白朮正養傷休息,聽到外面說話,也都出來了。見沈妍無計可施,她們也都急得如同熱鍋裡的螞蟻一樣,轉來轉去,唉聲歎氣。
沈妍極力平復自己焦急的心情,拉著小丫頭的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剛被買進府三個月,在園子裡做粗使丫頭,嬤嬤們管我叫小三兒。」
「我讓人跟管園子的嬤嬤們說,調你到青蓮院來伺候,我給你取名叫木香。」
「多謝姑娘。」
「木香,你去告訴軒少爺,讓他拖延時間,別讓姨娘挨打,我馬上就過去。」
「是,姑娘。」木香跑出去幾步,又回過頭,滿臉憂鬱說:「姑娘,三奶奶知道奴婢來給您報信,沖奴婢晃了幾次拳頭,好像要砸奴婢。」
沈妍微微一怔,忙說:「你快去,三奶奶不會砸你,別把這件事跟別人亂說。」
木香應了一聲,就跑出了院子,幾個丫頭過來詢問情況。沈妍明白武氏的暗示,在侯府,與徐秉熙等人對陣,用什麼砸他們比板磚更見效?當然是銀子。她認為此計可行,要趕緊準備,早點兒趕去善堂救下平氏。
她來到平氏的院子,看到幾個婆子守在平口,陰沉著臉,說什麼也不讓她進去。沈妍不想跟她們浪費時間,又急忙回到自己房裡,猶豫片刻,拿出一個錦盒揣進袖袋。她叫雪梨和黃芪也守到平氏院門口,又帶上黃精和白朮去了善堂。
落日的餘輝穿透條條垂柳,灑在平靜的湖面,層層漣漪蕩漾金波。玉波如鏡的湖面清荷初露,翠葉含香,錦鯉愜意遊戲在蓮葉間。
沈妍顧不上欣賞黃昏日落的美景,她帶著兩個丫頭一溜小跑,穿過石橋,直奔善堂。沿著青蓮院後面的湖溏去善堂更近一些,她衷心祈禱還來得及。
徐家的善堂靠近後角門,是一座獨院,院子裡有一排敞廈,大概七八間房子。
此時,善堂內外站滿了人,每個人都捧出一張肅穆的臉,面無表情。慘叫聲和打板子的聲音從敞廈裡傳出來,在夜幕降臨的時刻,顯得格外淒厲。
沈妍來到善堂門口,聽到裡面正在行刑,她顧不上喘氣,就撞開下人,衝了進去。松陽郡主看到沈妍進來,沉下臉,呵令婆子把她也押起來。
徐慕軒被架在刑凳上,正在挨板子,隨著板子的起落發出慘叫聲。他面色蒼白,臉上滴落豆大的汗珠,臀背的衣服上滲出血漬,顯然是被打得不輕。看到沈妍進來,他露出釋然笑意,一聲高亢的慘叫,就再也沒音了。
讓他拖延時間,他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替平氏挨打。
「稟侯爺、郡主,軒少爺昏過去了。」
徐秉熙冷哼一聲,說:「昏過去正好,免得他胡鬧,趕緊把平氏杖斃。」
平氏被綁在刑凳上,嘴裡塞滿破布,喉嚨裡嗚嗚直響,正瞪著呆滯的眼睛看著眾人。兩個婆子拿著板子走近她,她眼中沒有恐懼,臉上也沒有表情。
松陽郡主給婆子使了眼色,婆子會意,扯掉平氏嘴裡的破布團。嘴裡堵著破布,挨板子也叫不出來,而松陽郡主是想在平氏的慘叫聲中發洩自己心中的怒氣。
「我兒子要襲爵,要當侯爺,徐家是我的……讓你們看我的臉色,把你們都處死。海氏沒兒子,我有兒子,我兒子要當侯爺,你們這幫沒良心的畜生……」
平氏已經喪失了心智,根本不知道死期將近,給她下咒的人把這些話印在她腦海裡,她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是喊出這些話,她就有如釋負重的感覺。
徐秉熙聽到平氏的話,就氣炸了肺,怒呵:「給我打,狠狠的打。」
「侯爺息怒,我有話要說。」沈妍掙脫了婆子的控制,撲跪到徐秉熙腳下。
「把她押下去,一併杖斃。」松陽郡主恨透了沈妍,見到她難免失態。
「請侯爺和郡主聽我把話說完,若認為我有罪,可以杖斃我。」
徐秉熙不會把沈妍放在眼裡,但沈妍和花朝國使者交好,他就不得不有所顧忌。他揮手斥退要行刑的婆子,也沒理會松陽郡主,問沈妍,「你想說什麼?」
「回侯爺,平姨娘不顧大忌,胡亂喊叫,是因為她神志不清。您想想,如果她還明白,知道死期將近,還要連累軒少爺,她還會喊那些話嗎?」
松陽郡主冷哼說:「正因為她神志不清,才要把她杖斃,免得她胡言亂語。」
「侯爺和郡主明知平姨娘神志不清,總胡言亂語,還要把她杖斃,要是傳出去,定會遭人猜疑。平姨娘是良家妾,若有小人借此生事,武烈侯府豈不又要惹上是非?那些要謀害平姨娘的人見侯爺和郡主上了他們的當,還不知多高興呢。」
松陽郡主見到沈妍就生氣,聽沈妍講得頭頭是道,她更氣憤,沒多想,就呵令婆子,「把平氏杖斃,趕緊行刑,把她也押起來,再敢多言,一併打死。」
「郡主想打死我不要緊,前提是要服眾。」沈妍出語坦然,絲毫不懼。
徐秉熙掃了松陽郡主一眼,低聲自語,「你怎麼今天這麼反常呢?」
松陽郡主身份高貴,待人並不苛刻,可沈妍是個例外。徐秉熙不清楚松陽郡主恨沈妍的因由起末,這就令他產生了聽沈妍說話的興趣。
「侯爺,我還有幾句話,救您讓我說完再給平姨娘行刑。」
「本侯可以聽你說話,但不管你說出什麼,平姨娘都必須要死。侯府上下幾百口人,誰都知道她的言語犯了大忌,不處死她怎麼服眾?你說吧!」
「回侯爺,平姨娘和我從金州一路行來,她的神志一直很清楚,在夏水鎮逗留了兩天,就突然胡言亂語。我懷疑她中了邪,今天花朝國使者來看我,也證實了我的想法。她還說平姨娘中邪的情況並不嚴重,做一場法事就能好。」
沈妍從袖袋裡拿出一個小錦盒,打開,又從盒子裡拿出兩張面值五千兩的銀票,捧到徐秉熙面前,說:「侯爺因平姨娘犯忌要處死她,我無話可說,只想請侯爺看軒少爺的情面,讓平姨娘多活幾天。若是做場法事就能救她一命,也請侯爺開恩做主,給她一個活命的機會。我不知道做一場法事要花多少錢,這一萬兩銀子是平姨娘的私房錢,能救她一命,是她的造化,也是侯爺和郡主的恩德。」
松陽郡主冷冷注視沈妍,眼底閃過陰澀的嘲笑,不想再多說什麼。她瞭解徐秉熙的個性,徐秉熙一向不信鬼神之說,中邪、做法事之類的借口只能讓他火冒三丈,根本不可能說服他。說不定徐秉熙一生氣,會下令連沈妍一起杖斃。
然而,松陽郡主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失算了。徐秉熙聽到沈妍的話,不但沒生氣,反而在認真考慮沈妍的說辭。難道他也認為平氏中了邪?以前他最反感這個話題,怎麼今天突然轉了性呢?松陽郡主百思不得其解。
沈妍哽咽幾聲,說:「求侯爺開恩,做場法事救救平姨娘,也就等於救了軒少爺。若一萬兩銀子不夠,平姨娘在金州還有一個莊子,大概值兩千兩銀子,我馬上讓人賣掉,再添上兩千兩,只求能救平姨娘一命。」
徐秉熙的眼睛故意不看銀票,沉思半晌,舒一口氣,問:「老四,你怎麼看?」
徐瑞宙的目光掃過銀票,躬身施禮,說:「回父親,兒子聽說平姨娘恭儉溫順,突然變得口出惡言,潑辣無狀,確實反常,兒子也認為她可能是中了邪。正好老太太壽期將近,做場法事安安眾人的心,又能救平姨娘一命,也不是壞事。」
「你胡說什麼?」松陽郡主心中憋氣,怒呵徐瑞宙,「平氏瘋癲無狀,口出狂言,觸犯了家族大忌,理應把她杖斃,還做什麼法事?」
徐秉熙沒理會松陽郡主,「老四,這場法事怎麼做,還需你來安排。」
「是,父親。」徐瑞宙滿心歡喜,看向銀票的目光都透出粘度了。
徐老太太壽期將近,徐秉熙要大肆慶祝,東挪西湊,仍有一萬多兩銀子的虧空。這兩天,就因為差這一萬多兩銀子,徐瑞宙急得茶飯不思,徐秉熙也不會生銀子,只能乾著急。這一萬多兩銀子來得太及時了,簡直是久旱地祈盼的甘雨。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軒哥兒送回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傷。把平氏也送回去,關進院子裡,不准她再出來胡說八道,若做完法事她還不好,就把她杖斃。」
「是,侯爺。」下人們應聲施禮,趕緊行動。
徐秉熙掃了一臉不解的松陽郡主一眼,說:「時候不早,我們也回去吧?」
這就算完了嗎?怎麼好像一場鬧劇?松陽郡主看著徐秉熙,心中疑慮加深。
沈妍長長鬆了一口氣,「多謝侯爺、多謝郡主。」
她恭恭敬敬把兩張銀票交給徐瑞宙,並承諾賣莊子的兩千兩銀子很快就送來,對他千恩萬謝,句句不離做法事的事。跟聰明人說話不要說得太明白,否則有侮辱人家智商的嫌疑。這一萬多兩銀子是平氏買命的錢,兩人心照不宣。
平氏折騰了一場,已筋疲力盡,被送回院子,就昏迷過去了。幾個丫頭也被帶回來了,雖說沒挨打,可又是綁,又是押,身上也落了不少瘀紫紅傷。
沈妍怕平氏半夜醒了再折騰,就讓丫頭給她服了安神丸,讓她一覺睡到明天。
回到臥房,沈妍拿出一個錦盒,打開鎖,數著盒子裡面值不等的銀票,不由長歎。她原本有十幾萬兩銀子,怕在徐家遇上搜檢查房之類的事端,在進武烈侯府之前,就把銀子妥善保管起來了,身邊只留了一萬多兩銀子。
平氏手裡也有將近兩萬兩銀子,沈妍本想用平氏的銀子買平氏的命,婆子阻攔她進屋,她沒拿到平氏的銀子,就用自己的銀子墊付了。親兄弟明算賬,這筆銀子她肯定要讓平氏拿出來,只是要做得隱秘些,別讓平氏發現她有大筆的私房。
「姑娘,吃飯吧!」白朮挑了幾樣菜端進來。
白芷看了看飯菜,冷哼一聲,「飯菜都涼了,讓姑娘怎麼吃?」
「把飯菜放到外面,我一會兒再吃,你們都去吃飯吧!」
譴退丫頭,沈妍看到桌上生冷的飯菜,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卻沒有一點胃口。
今天,她與海氏反目,又遭松陽郡主忌恨,以後在武烈侯府不會好過。下人們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最會揣摩主子的心思,見風使舵。讓她們吃冷飯,卡她們的熱水,一應供給不保證,別看都是小小不言的事,也讓人頭疼不已。
從今天起,她會臭名遠揚,出身低賤,又有一頂惡女的帽子,肯定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名門旺族最忌名聲,她惡名在外,也會被有心之人大肆宣揚,很快就會被孤立。人是群體動物,她不可能離群獨居,再說她也怕影響徐慕軒的名聲。
她不是衝動的脾氣,可忍氣吞生也不是她的性格,她今天若不反抗,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條。所以,她一點也不後悔把事情鬧大,隨之而來的後果她必須提肩擔當。今天的事待續未完,以後怎麼周旋應付,還需她大費一番心思。
「姑娘,剛才玲玉姐姐來看姨娘,說軒少爺傷得不重,讓姑娘放心。」
「知道了,一會兒把我配得傷藥給少爺送去。」
「奴婢已經給玲玉姐姐了,也告訴了她用法。」白芷猶豫片刻,又說:「玲玉姐姐很不高興,也不見姑娘,還讓奴婢勸姑娘凡事忍耐,別給少爺惹麻煩。」
沈妍微微苦笑,沒說話,有些話多說也無益。孫嬤嬤和玲玉等人當年進京伺候徐慕軒,至今來侯府已經六七年了,也站穩了腳跟。她們當時跟沈妍現在的處境不一樣,沈妍也不可能汲取她們在侯府立足的經驗。
「姑娘,玲玉姐姐還說……」
「說什麼?」
白芷嚅囁開口,「說、說軒少爺聽說今天的事,很不高興,還、還埋怨姑娘魯莽,說、說姑娘有惡女的名聲,以後會、會影響……」
「我知道了,你去歇一會兒吧!」沈妍靠在床頭,揉著臉頰低聲長歎。
今天的事確實鬧得很大,影響惡劣,徐慕軒惱她也在情理之中。徐慕軒和她處境不一樣,她不期望得到徐慕軒的支持,只希望他能理解。她也不願意因自己的所作所為影響徐慕軒的名聲,可面臨生死攸關的抉擇,她能有什麼辦法?
徐慕軒儒雅謙和,溫潤如玉,對她關愛體貼。無論前生今世,這類男人都是她理想的丈夫人選。若兩人的立足點發生衝突,她又該何去何從?
項懷謙辦事很麻利,第二天就讓人把符水、黃酒和硃砂送來了,還帶來的一封信。信寫得很簡單,大概內容就是他知道了侯府內院混戰的事,發誓要給沈妍出這口氣。條件就是送三百兩的現銀給他,銀票也行,再給他免二百兩的帳。
沈妍皺眉一笑,給他回了一封信,讓白芷送到後側門,托兩個小廝盡快把信送出去。項雲謙雖說見錢眼開,有他幫忙,沈妍處理外面的事也就輕鬆多了。
徐慕軒挨了一頓板子,傷得不輕,不能再去太學讀書,正在府裡養傷。她要按水萃的方法給平氏解咒,要取徐慕軒的血,也就方便多了。
她忖度片刻,給徐慕軒寫了一封信,讓雪梨送到前院。她在信中寫明平氏的情況,並說明解咒的方法,一再強調要用童子的指尖血,否則會危及平氏的性命。
雪梨很快就回來了,拿回來一個小瓷盅,裡面有鮮紅的血。徐慕軒沒給她寫回信,也沒讓雪梨帶話給她,只有獻血的方式做了最好的證明。
沈妍把鮮血、符水、硃砂和黃酒勾兌成靈藥,給平氏服下。服了三天,平氏就好多了,但她仍舊神情僵硬,目光呆滯,卻不再哭喊叫罵。沈妍見平氏情況好轉,鬆了一口氣,只要能治好平氏,她就少了最大的顧慮,心也能放鬆了。
黃芪進來,說:「姑娘,剛才管事嬤嬤來傳話,說從今天起,要在府裡做三天法事,內院的人不能隨便進出,也不讓青蓮院的人出門。」
「知道了,你去傳話吧!」
這場法事來得正好,平氏現在的情況已有好轉,再服上三天靈藥,也就基本上好了。到時候把治癒平氏的功勞歸於這場法事,破財免災,完事大吉。
三天法事做完,沈妍瘦了一圈,渾身無力,腦供血不足,也打不起精神。
不是做法事需要她勞心費力,而是做法事這幾天,府裡上下都吃齋飯,由大廚房統一供給。大廚房裡供給青蓮院的飯菜沒有一滴油,還半生不熟,實在難以下嚥。就因為這場法事關係到平氏的性命,沈妍決定忍耐,忍過這三天再說。
「姑娘,姨娘一早就醒了,非要叫姑娘過去。」
法事昨天已經做完了,再按水萃的方子服一天靈藥,也就到了七天之期,平氏也該清醒了。平氏若今天好起來,明天還要到處謝恩,感謝這場法事救了她。
「白芷,你把藥給姨娘送去,讓她服下,我收拾好再過去。」
「是,姑娘。」
沈妍洗漱更衣完畢,來到外間,碰巧大廚房送來早飯。她一看飯菜,就皺起了眉頭,今天不用吃齋了,可大廚房給她送來的仍是清湯寡水、半生不熟的齋菜。
「怎麼今天還是這樣的飯菜?這讓姑娘怎麼吃?」
送飯的婆子撇了撇嘴,說:「這是上面吩咐的,姑娘有氣也不能跟我們撒。」
「姑娘養得可真嬌貴,有現成的飯菜吃,還挑飭起來了。」
「逃荒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到處討飯吃,那日子不也過來了?」
「就是,咱們府也太寬待人了,什麼貓兒、狗兒都敢來稱主子。」
「人家現在可是有名的惡女,是人都要避讓人家三分,免得挨打。」
……
來送飯的婆子你一言、我一語,專揭沈妍的短處,極盡能事地給她難堪。
「你們……」黃芪氣急了,要發作,被沈妍攔住,訓斥了幾句。
婆子們見沈妍阻攔訓斥黃芪,就料想沈妍怕了府裡那群主子,選擇忍耐,就又嘲諷了她一番,才滿臉冷笑離開青蓮院,去給她們各自的主子報信去了。
「姑娘,您看看這都是什麼飯菜,生冷不說,還都是酸的餿的,再忍下去……」
「誰說我要忍了?」沈妍冷哼一聲,說:「現在餓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不忍耐又能怎麼樣?餓著肚子打架都沒力氣,能鬥得過吃飽喝足的人嗎?」
「姑娘,我們……」
「你帶上銀子,從後側門溜出去,多弄些吃食回來,先吃飽肚子再說。」
黃芪應聲出去,沈妍歇了一口氣,讓小丫頭把飯菜保存好,她自有妙用。
已經背上惡女的名聲,即使她從今以後任人欺凌、賢良淑德,這名聲也不好消除。做事最怕半途而廢,做惡人也一樣,惡不到底,既背了罵名,還得不到實惠,名利皆失。既然她已是惡女,那就徹底惡一次,為自己拼一個立足的根本。
沈妍思慮半晌,眼底閃過冷笑,心中有了主意,就到前院去看平氏了。平氏吃過藥,又睡了,見她面色紅潤,臉上也有了表情,沈妍的心情也平靜了。
「玉扇、珠扇,你們提前把姨娘的衣裙首飾準備好,等姨娘醒了去叫我。」
「是,姑娘。」玉扇珠扇做事都很穩妥,沈妍對她們也放心。
沈妍回到自己住的抱廈,看到外間多了兩個打扮得不倫不類的丫頭,忍俊不住,笑出聲。食物的香味刺激她全身的神經,她顧不上多問,趕緊尋著香味撲向食物,大吃大爵。從進到侯府,就吃了一天的飽飯,這些日子可讓肚子受委屈了。
「你真是個吃貨。」
「你才是吃貨呢,餓你幾天試試。」沈妍大口吞嚥食物,說話都不清楚了。
「真是可憐哪!」項雲謙聳了聳肩,又說:「今天給你們買吃食花了我三十兩銀子,一會兒我到濟真堂賒五十兩冰片和血參,你和我這筆帳就兩清了。」
黃芪忙說:「姑娘別信他,這些吃食頂多值十兩銀子,他想多蒙您的錢。」
沈妍一怔,忙問:「黃芪,我不是讓你出去買吃食了嗎?」
「是呀!奴婢剛到後側門的巷口,還沒搭上馬車,他們就帶著吃食來了。」
「哦!原來如此,貪財鬼也有放血的時候,難得呀!」
項雲謙很不滿地看了沈妍一眼,說:「我前天剛調入金翔衛明衛營,任東城的衛長,負責監視十家名門旺族的府邸,武烈侯府就是其中之一。以後有事你儘管找我,只要你出得起銀子,就沒有我辦不成的事,實話告訴你,我上面有人。」
沈妍皺起眉頭,惡作劇一笑,問:「你上面的人很硬?」
「那當然,他……」項雲謙見沈妍笑得很猥瑣,不知說錯了什麼,趕緊住嘴。
「我讓你查許夫人的事,你直到現在也沒給我確切消息,還想要銀子?」
項雲謙眼底閃過警覺,轉瞬間換了嘻皮笑臉,「內宅婦人,我能查什麼?」
「查她的事呀!對我有用。」
「一個女人有沒什麼好查?」項雲謙想了想,說:「錢益的長子錢盛在太學院讀書,與徐慕軒的才學名氣都不想上下,兩人各成一派,這幾年一直敵對。許夫人害平姨娘,多半是想影響徐慕軒,為自己的兒子掃清障礙。」
還有幾個月就要秋闈了,如果這時候平氏瘋了或死了,對徐慕軒都是極大的打擊,影響他秋闈的成績。許夫人用不見光的手段為自己的兒子剷除對手,這也說得過去。可沈妍總感覺許夫人深藏不露,她所作所為的目的似乎沒那麼簡單。
「查許夫人這件事是我沒做好,我收你一半銀子還不行嗎?」
「你少做夢,一文不給。」
「別那麼無情,你又不是沒銀子,周濟周濟我等於做善事。」項雲謙嘻笑著扯了扯沈妍的袖子,說:「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關於雲環的。」
沈妍急問:「雲環出什麼事了?」
去年與西魏開戰之前,項雲環就和魏姨娘等人回了京城,與沈妍常有書信往來。沈妍進京之前,給項雲環寫了兩封信,沒收到回信,她一直擔著心。
進到武烈侯府已有十來天了,天天瑣事纏身,她也顧不上打聽項雲環的消息了。聽項雲謙提起項雲環,沈妍很激動,項雲環現在是她唯一的女性好朋友。
「沒事,祖母昨天剛讓人把她從莊子裡接回來,人都遲鈍了。」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到莊子去了?」
「今年正月裡,魏家來提親,祖母想讓他跟魏家表哥訂親,她不同意,大鬧了一場,就病了,祖母就讓人把她送到莊子裡養病了。再過些日子,父親就帶母親和詔哥兒回京了,祖母就讓人把她接回來,說要好好管教。」
魏家無爵,也沒實力,子侄輩更沒有學識出色之人,在權貴雲集的京城,根本提不起來。靠項家舉薦照拂,魏家才有人得了一官半職,勉強在京城立足。
項懷安生母早逝,繼母項二太太是魏家的庶出女,魏姨娘的親姑母。項雲謙所說的表哥是魏姨娘的親侄子,文不文,武不武,項二太太竟然要把項雲環許給這樣的人。魏家是揀了大便宜,可項雲環也是心高氣傲的人,能同意才怪。
沈妍瞪眼冷哼,「肯定是魏姨娘搞的鬼,她倚仗有你這個兒子,竟出ど蛾子。」
「別提我,與我無關,跟女人說話真麻煩,我走了。」項雲謙衝他的手下彈了彈手,又跟沈妍嘮叨了一遍銀子的事,兩人才離開。
項雲謙帶來的吃食不錯,沈妍吃得很盡興,可她的日子不能這麼過。若是不吃徐家這口飯,她又何必呆在武烈侯府受閒氣、受拘束?還不如搬出去住,樂得逍遙自在。想起這些事,沈妍就頭疼不已,她確實想不出兩全之策。
「姑娘,玉扇來傳話,說姨娘醒了,讓您過去呢。」
沈妍點點頭,「挑幾樣吃食給姨娘,再帶上一些點心給玉扇和珠扇。」
黃芪應聲,挑了幾樣吃食裝好,就陪沈妍去了平姨娘的院子。
平氏靠坐在床頭,正唉聲歎氣,看到沈妍進來,她忙拉住沈妍,問:「不是說要在客棧住上幾天嗎?怎麼突然就進府了?咱們匆忙進府沒失禮吧?可千萬不要影響了軒哥兒,玉扇和珠扇跟沒嘴的葫蘆似的,我問什麼她們都不說。」
沈妍皺眉苦笑,平氏竟然問匆忙進府有沒有失禮,又怕影響了徐慕軒,可見她現在又恢復如常了。從住進客棧第一晚到今天之前,她毫無意識,記憶也處於斷層中。玉扇和珠扇能說什麼?這些天,她們都被平氏折騰得脫了一層皮了。
「娘,咱們進府快十天了,這些日子你一直昏昏沉沉,可能也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了。」沈妍不想對平氏隱瞞這些天的事,可此時不能說得太清楚。
「那我……我是不是得了病?」
「您確實是病了,現在已經好起來了。」
平氏滿臉愁苦擔憂,忙問:「我沒招人嫌吧?沒人因為我打罵軒哥兒吧?」
沈妍心底一酸,強忍住淚水,吸了口氣,說:「沒事了,我們現在不都好好的嗎?軒哥兒去太學了,下午才能回來,到時候讓他過來陪您說話。」
「好,我收拾一下,去給奶奶、郡主和老太太請安。」
「娘,先不用去,您病剛好,她們都免了您請安了。」
這些天,沈妍以照顧平氏、無瑕分身,又怕過了邪氣和病氣給別人為由,每天派丫頭到海氏、松陽郡主和徐老太太房裡說一聲,代她請安。
海氏恨她入骨又怵她,松陽郡主對她更是百般厭恨,估計徐老太太也沒想起過她。三個人誰也挑飭她請安的事,她正好不去,也難得輕鬆。
平氏長歎一聲,說:「我的病也好了,再歇一天,明天就去請安站規矩。」
丫頭伺候平氏洗漱更衣,沈妍想給平氏泡杯養胃茶,發現壺裡根本沒有熱水。
她知道是侯府的下人刁難她們,連熱水都卡了,心裡很不舒服。她打發小丫頭去要熱水,過了好一會兒,小丫頭空手回來,聽說還被打了幾下。她憋了一肚子氣,越想越不是滋味,心裡有一股壓制不住的怒氣迅速遊走全身。
如果不是來京城,平氏怎麼會被人算計?她怎麼會受這種氣?一萬兩千兩銀子相當於她前世的一千多萬,只換了平氏一條命,價碼如此之高,也沒有人領她們的情。若是用這筆銀子在京城過日子,肯定比現在要舒服安逸得多。
現在,她們在侯府想用一點熱水、吃口熱飯都成了奢望,而在別人看來,這還是高抬她們。這日子過得太憋屈了,再這樣下去,她真擔心會把自己憋瘋。
「妍兒,你過來,我有話問你。」平氏滿臉憂鬱。
「什麼事?娘。」
平氏拉住沈妍的手,怯怯地問:「咱們是不是討人嫌了?我聽丫頭說連泡茶的熱水都沒有,我想吃一碗蝦皮紫菜粥,她們也不敢去要。」
「玉扇,你去大廚房,說姨娘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了,今天剛醒了,想吃一碗蝦皮紫菜粥,讓她們做好了送過來,再要一壺熱水。」
玉扇知道會白跑一趟,說不定還會被打罵,嚅囁半天,才說:「是,姑娘。」
「娘,你先歇一會兒,我房裡還有熱水,我讓人去拿。」
平氏歎了口氣,坐到床邊,滿臉怯懦憂慮。她是綿軟之人,不聰明,但也不是實打實的傻子,就看這無食無水的情況,她也知道她們的日子很不好過。
白芷從沈妍房裡拿來僅存的熱水,給平氏沏了茶,又用熱水泡了兩塊點心給她吃。平氏這些天昏迷不醒,就靠喂些流食支撐,現在早就餓了,可她吃不下。
沈妍坐在雕欄上,往地上灑點心的渣沫,逗飛鳥搶食。她表面悠閒,心中卻思緒萬千,飯菜和開水只是小事,如果她忍下去,以後會天天如此。可因為小事鬧一場到底值不值?如果再鬧起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她不為自己煩心,她是童養媳,現在還不算徐家人。事情鬧起來,大不了離開武烈侯府,到外面置套宅院,自己當家作主,日子會過得更舒服。
可徐慕軒和平氏怎麼辦?他們是徐家人,在以家族為中心的社會,他們不可能棄家不顧。如果她不管不顧走了,徐慕軒會嗔怪她,兩人的婚約也會受影響。
白芷出來,說:「姨娘哭了,說連累了姑娘和軒少爺,奴婢實在……」
「什麼都不要說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
「她們太欺負人了,總管姑娘叫惡女,可受氣的是咱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沈妍淡淡一笑,「白芷,你說怎麼會變成這樣。」
「當然是那些奴才拜高踩低,欺負咱們了,咱們受了氣,還說咱們可惡。」
「說對了一半,還有一半你沒說。」沈妍看了白芷一眼,又說:「我們初來乍到,就大鬧了一場,確實可惡,他們管我叫惡女名符其實。你知道做惡人最怕什麼嗎?最怕不能惡到底,就像做事半途而廢一樣,還不如開始不做,也不會讓人嘲笑。如果要做惡女,就要做到人見人怕,看看哪個還敢太歲頭上動土。」
婆子的叫罵聲摻雜著玉扇的哭泣聲傳來,不用問,就知道玉扇沒要來蝦皮紫菜粥和熱水,反而被婆子們奚落打罵了。婆子們侮罵玉扇還不算,又罵罵咧咧找上門,估計是知道平氏清醒了,想代某些人給平氏一個下馬威。
「白芷,徹底做惡女的機會來了,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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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