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澈坐在臨時搭起的點將台上,看到兩名奸細被拖過來,嘴角彎起怪異的笑容。兩軍對壘,性命相拼,他不恨與他對陣的敵國將領,卻對細作恨得咬牙切齒,總想殺而後快。把細作一刀殺了其實很便宜,要讓他們生不如死才完美。
去年到南疆平叛,剛安營紮寨,他就被西魏飛狐營的細作算計了。整整三天三夜,他連褲子都提不上了,人也虛脫了。副將體貼他,帶幾個兵卒只花了半個時辰就搭起了一間茅房,成了他一個人的vip專用衛生間。
當時,細作也是把藥下到了水裡,他巡察回營,一口氣喝了半盆水。別人還沒來得及喝,有的剛喝一兩口,他的肚子就奏起了交響曲,也救了別人。好在他身體敏感,反映快,要是一個營的將士全喝了,那就洗淨脖子等著挨宰吧!
兩個蓬頭垢面的細作被綁得結結實實,嘴也被堵住了,一路拖來,兩人拚命掙扎。被拖到點將台下,年長的強撐不跪,被打了幾下,年幼的則趁機滿地打滾。
項懷安看著年幼的細作,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突然抓起滿地打滾的年幼的細作,一巴掌重重打去,年幼的細作口鼻都出了血,堵嘴的破布也被打飛了。
「哎呀!天哪!終於可以透口氣了,父親,我……」
「你這個畜生--」項懷安氣得牙目欲裂,還要再打,被侍衛攔住了。
府衙的侍衛都認出這年幼的細作就是偷偷跑出去衛國殺敵的五少爺,趕緊給他鬆綁。項雲謙被當成的細作折磨得滿身是傷,顯然是泥溝裡翻了船。
沐元澈有點失望,大水沖了龍王廟,他苦心籌劃的陰招也派不上用場了。
「項大人,這位是……」
「沈將軍,這是犬子,此輩排行第五。」項懷安簡述了項雲謙的情況,又陪笑說:「項某教子無方,讓將軍取笑了,還請將軍高抬貴手,饒了他。」
「項大人客氣了,令郎很不錯,有志向。」沐元澈跳下點將台,遞給項雲謙一塊手帕,又說:「三年前,我聽說北越挑釁塞北邊境,也是偷偷跑出去,想上陣殺敵。幾場仗打下來,還真立了戰功,家中長輩才同意我在軍中掛職錘煉。」
項雲謙不認識沐元澈,見他倍受項懷安等人尊敬,又聽他這麼說,趕緊上前跪倒,「小人佩服將軍壯志豪情,請將軍收留,牽馬拽蹬,誓死追隨。」
沐元澈一怔,緊接著綻開笑臉,他身邊誓死追隨者不少,但那些人都是長輩留下或有意安排的,真正向他表明誓死追隨的,項雲謙是第一個。
「好呀!你要是不怕死,項大人也捨的,本將軍就成全你。」
項懷安沒想到項雲謙會說出這番話,心中感慨,趁機順坡下驢,「犬子無勇無謀,能得沈將軍青眼是他的造化,項某替他多謝將軍抬愛。」
項雲謙大喜,趕緊給沐元澈行叩拜大禮,又跪謝了項懷安。他替和他一起被當成細作抓住的男子說了幾句好話,就跟隨侍衛去換衣梳洗了。
沐元澈上下打量被當成細作抓來的年長的男子,越看越覺得奇怪,他扯掉男子嘴裡塞的破布,又在男子臉上捏了幾把,問:「你臉上貼了人皮面具?」
男子看著沐元澈,很激動,重重搖頭,聲音嘶啞說:「沒、沒有……」
「怎麼看起來像貼了人皮面具的?」沐元澈強烈感覺這男子絕不是細作。
「將軍,今晚莫攻,西魏狡猾,會、會偷襲,可、可能會……」
沐元澈心裡一震,男子斷斷續續說的話恰是他所想,他心存猶疑,裝作沒聽懂,皺了皺眉頭,說:「你的嗓音真難聽,是天生這樣還是後來壞了嗓子?」
「後來,壞的。」
「哦!後來壞的,沒準能治好。」沐元澈讓人給男子鬆了綁,帶他下去收拾。
項懷安望著男子的背影,面露疑慮,剛想開口,看到沐元澈向他使眼色,就打住了。蘇師爺傳令回來,從前線叫來幾名職位較高的守將,來見過沐元澈。
沐元澈叫項懷安和蘇師爺上前,吩咐了幾句,兩人領命離開,他又把幾名守將叫到帳營。幾名守將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年紀輕輕就能征善戰,對他很尊敬。沐元澈問了守軍的情況,又給他們各自分配了任務,才讓他們各盡職守。
「屬下拜見沈將軍。」項雲謙收拾整齊,到營帳給沐元澈行禮。
「你怎麼被當成細作抓起來了?」
「屬下離府時忘記帶銀子了,出了城才想起來,又不好意思回去拿。幸好身上有幾件掛飾,換了些銀子,買了些吃食,耽誤了兩三天。還沒到到松城縣,就聽說邊郡失守,西魏的兵馬沖松城縣而來。我本想投松城縣的守軍,被他們趕出來了,後來碰上那位大哥,想一起去大營投軍,剛到大營,就被當成細作抓了。」
沐元澈拍了拍項雲謙的肩膀,笑著說:「想必你沒從來出過遠門,出門怎麼能忘記帶銀子呢?和你一起的男子是什麼來歷?你問過他嗎?」
項雲謙搖了搖頭,答道:「我不知道他的來歷,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武功很厲害,守軍抓我們時,幾十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若不是為了救我,他也不會被抓。守軍一見他瞪眼,都害怕,不敢審問他,倒打了我幾回。」
「他這麼厲害?」沐元澈思慮片刻,又問:「他說過想投軍?」
「他嗓音很刺耳,說話少,連比帶劃,大概就是要投軍的意思。」
沐元澈點點頭,「收下他,讓他跟著你,找個軍醫給你們都檢查一下身體。」
「是,將軍。」項雲謙施禮退下。
項懷安和蘇師爺回到帳營,向沐元澈做了詳細匯報戰備情況。三人又密議了好一會兒,項懷安和蘇師爺離開,沐元澈靠在軍榻上休息,臉上神情若有所思。
夜幕降臨,天邊繚繞的雲霞漸漸變暗,閃閃星輝點綴深藍色的夜空。
沐元澈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走出營帳,向貼身侍隨交待的幾句,就快步向一片樹林走去。他走在前面,後面有十幾名侍隨跟上,與他保持了百步的距離。
樹林後面有幾十個簡易帳篷,是民工們的臨時住所,此時並無人聲。民工們都是松城縣人士,被臨時組織起來上前線,負責運送糧草、建營挖溝等雜事。
今晚,與沐元澈分道而行的幾萬兵馬要到達前線,民工們都去搭建營帳了。
沐元澈蒙上臉,放輕腳步,在帳篷之間穿梭巡視。角落裡有一間帳篷裡亮著燈,一個男子蹲在地上,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隱約看到他在地上比劃。沐元澈飛身躍起,爬上帳篷後面一棵小樹上,慢慢滑下來,落到帳篷門口,向裡面窺視。
「我還以為你功夫多高呢,我來了這麼久,你居然沒發現。」沐元澈捏往鼻子試了幾次,才吭吭唧唧說話,聲音怪異尖厲,聽起來就讓人難受。
「將軍來了,我、知道,我不是細作。」一個嘶啞的聲音從帳篷裡傳出來。
強烈的挫敗感湧上心頭,沐元澈一拳捶到樹上,又扯下面巾扔到地上,憤憤歎氣。他破天荒地第一次穿黑色夜行衣,還裝腔做勢,沒想到連帳篷都沒進,就被人識破了。還好跟隨他來的侍衛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還不至於令他太過出醜。
沐元澈一把掀起帳篷,狠厲出掌,向男子打去,勁風熄滅了燈燭。男子沒躲閃,也不慌亂,就在他的手掌要打到男子的身體時,一股強大的真氣從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直衝他的手掌。沐元澈一怔,趕緊收掌,身體向前一傾,險些摔倒。
男子歎了口氣,小心翼翼扶好被打歪的帳篷,點亮了燈燭,又衝沐元澈搖頭一笑,重咳幾聲,嘶啞出語,「你招式狠、力不強,還要練。」
「我還年輕,哪能一下子練到你那麼渾厚的內力?」沐元澈坐到樹樁上,越想越窩火,聽項雲謙說男人的功夫很厲害,他想來試試,沒想到如此出糗。
「你潛質很好,要練……」男子沖沐元澈揮了揮手,請他到帳篷裡面。
沐元澈進到帳篷,看到地上畫了些奇怪的字體和圖案,還加了一些符號,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半晌,試探著問:「你是濟真堂的夥計?是叫老程嗎?」
「是,我叫老程。」
「濟真堂的人都在找你,你出來也不跟人說一聲,他們都很著急。」沐元澈的語氣中充滿責備,好像在訓斥一個惹來麻煩的孩子。
老程笑了笑,說:「他們不讓來,要打仗,邊郡要打仗……」
「你是說你要是告訴他們,他們會阻攔你來投軍?」沐元澈打量老程,皺眉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問:「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不能想,想多了頭疼,頭很疼。」老程繼續在地上畫圖案。
「我明白了,你是說你不敢想事,一想就頭疼。我在塞北見過一個人,他的腦袋被石頭砸過,問他什麼事都忘了,讓他想以前,他就說頭疼。」
老程不理會沐元澈,畫完圖,又寫了些奇怪的字,嘴裡唸唸有詞。沐元澈湊到他身邊,支起耳朵也聽不清他說什麼,覺得很有意思,自顧一笑。
「你武功這麼高,也知道好多事,腦子怎麼會有問題呢?」
「不想,頭疼、頭很疼。」
沐元澈知道多問無益,就蹲到地上,看老程畫的圖案和字體,「你畫的是什麼呀?我怎麼看不懂呢?你真是腦子有問題,還像小孩子一樣亂寫亂畫。」
老程笑了笑,指著地上的字體說:「西魏、西域都會寫,他們的字。」
「你寫的是西魏和西域用的字?」沐元澈站起來又蹲下了,滿臉懷疑。
幾百年前,大秦皇朝正西和西北部都是遊牧民族,許多部落分散而居。因西北荒涼,許多罪臣的家眷都發配到西北為奴,有一個姓魏的罪臣之女嫁給了一個遊牧部落的首領為妻。這個部落欲漸強大,連年征戰,吞併了十幾個小部落,慢慢稱霸西北草漠。部落首領死後,罪臣之女輔佐兒子繼位,建立了西魏國。
在西魏國的西北部,還有一些部落和小國環水而生,統稱西域。西域的部落、小國和西魏都源於荒漠,最早使用的文字也相同。罪臣之女的兒子建國後,就推行與大秦皇朝類似的文字,但荒漠最早流行的文字有些地方還在使用。有時候,西魏國簽發一些國書、密信,不想讓人看懂,還會使用這種古老的文字。
沐元澈思慮片刻,問:「你怎麼懂這種文字?你是西域人?」
「不是。」
「你腦子壞掉了,好多東西記不起來,怎麼確定自己不是西域人?」
老程笑了笑,沒回答沐元澈的問題,指著地上的圖案,說:「打西魏、要佈陣,西魏騎兵厲害,布活陣,再布死陣,有進無出,全軍覆沒。」
沐元澈騰得站起來,「你是說給西魏騎兵布這種陣,能讓他們全軍覆沒?」
「還有這一種,也能,攻偷襲。」
「你究竟是什麼人?」沐元澈緊捏腰間短劍,厲聲問。
老程抬起頭,一臉茫然看著沐元澈,眼底佈滿思慮。突然,他閉上眼睛,眉頭也越皺越緊,雙手用力掐頭,面龐扭曲,脖子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頭疼?」沐元澈出去吩咐侍衛,「去告訴項大人,讓他派最好的軍醫來。」
「是,將軍。」
沐元澈回到帳篷,見老程抱著頭,疼得呲牙咧嘴,他急中生智,一掌打在老程後頸的啞門穴上。老程身體晃了晃,就昏倒了,表情也不像剛才那麼痛苦了。
「沐昆,你進來。」
一個中年黑衣男子進來,抱拳施禮,「將軍有何吩咐?」
「你能看懂地上的字體和圖案嗎?」
沐昆仔細看了看,回道:「屬下見過這種字,也見過這樣的圖案,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當年,屬下在邊郡追隨世子爺裡,見過他和公主截獲的密信,上面就是這種字。要是離京城近就好了,請公主過來一看,就知道什麼意思了。」
沐元澈皺眉苦笑,「你不是廢話嗎?京城離金州幾千里,可能近嗎?」
「呵呵,長風兄弟應該也懂,他要能來就好了。」
「別提他了。」沐元澈看著地上的字體和圖案,臉上思慮欲濃。
沐長鳳恨朝廷,不讓沐元澈為朝廷效命,為此和慧寧公主鬧過幾次,失了和氣。沐元澈要帶兵增援金州,在定安郡遭遇伏擊,沐長風帶人救了他。沐元澈想挽留沐長風,卻被狠罵了一頓,估計此次與西魏交戰,沐長風是不會再出現了。
沐元澈走出帳篷,叫過一個侍衛,吩咐道:「你明天去金州的濟真堂找沈大掌事,就說我抓住濟真堂的夥計老程,懷疑是細作。讓她趕緊把我要的東西做出來,否則我就把老程殺了,再治他們一個窩藏細作之罪,讓濟真堂關門大吉。」
「是,將軍。」
項懷安和項雲誠帶著幾名軍醫趕來,沐元澈讓人把老程抬到另一間帳篷診治,又把項懷安叫進來,說了老程的情況,讓他看地上的字體和圖案。
「老程畫的這些圖案和文字有沒有用,一試便知。」
「項大人與我想到一起了,我們還是商量一下,該怎麼試。」
項懷安點點頭,說:「沒想到老程深藏不露,若這些有用,他倒是可用之人。」
沐元澈喊侍衛進來,「在我的營帳旁邊搭一座寬敞的帳篷,讓老程住過去。」
「是,將軍。」
蘇師爺忙碌完軍中雜務,也過來了,沐元澈又把項雲謙叫進來。幾人都絞盡腦汁,邊思考邊商量,慢慢理出了一點頭緒。沐元澈結合他熟悉的陣法,集思廣益,苦想半夜,終於摸到了規律,結合圖案,總結出這幾種陣法的佈兵方式。
第二天,老程就醒了,懵懵懂懂的,又過一天才恢復思路。沐元澈根據守軍分佈的情況,結合地勢,畫好佈陣排兵圖,拿給老程看。
老程仔細看完,豎起大拇指,連連點頭,眼中全是對沐元澈的讚譽。他提出幾點修改意見,沐元澈一一確認,兩人互相欣賞,一商量便達成了共識。
增援的將士休整了兩天,都已精力充沛,沐元澈計劃主動出擊。他調來幾名將領,按最新的佈兵圖排兵佈陣,第一次與西魏兵馬交鋒,就大獲全勝。
最初,兩軍對壘的前線在松陽縣城南面五里處,幾天的時間,連打了三場硬仗打,解除了西魏兵馬對松城縣的包圍,令西魏十萬大軍就後退了三十里。
沐元澈想剩勝追擊,被老程阻攔了,他怕西魏退兵會另外設下埋伏。沐元澈也不願意放棄好機會,心中猶豫不決,思慮是不是該聽老程的話。
幾個守將認為老程是外來人,不服氣,就偷偷帶幾千兵馬去追,想立功,結果幾乎全軍覆沒。領教西魏了狡猾,沐元澈更加信任老程,把他當成親隨軍師。
金州城的守軍加沐元澈率領的去南疆平叛的兵馬,總共只有六萬人,這幾場仗打下來,又損失了近萬人。這時候,西魏大軍既然後退,就不能再追,否則打起遭遇戰,殺敵一千,自損五百,即使勝也是慘勝。
又打了幾場反攻戰,西魏的兵馬後退五十里,正好是一個狹窄的關隘。他們在關隘另一端安營紮寨,不再挑釁攻擊,突然安定下來了。兩軍對壘,卻接連多日相安無事,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平靜沉悶令將士更加壓抑、異常謹慎。
沐元澈表面鬆懈下來,心裡卻繃緊了一根弦,他深知暫時安靜不是好事,只怕西魏兵馬再施詭計,或是突然發兵,就督促守將臨陣佈防。他聽從老程的意見,結合自己的想法,又和項懷安等人商量了許久,決定沿途多設防線。
金州地處西南,四月一過,就到了雨季,雨水連綿不段,太陽好像消失一樣。
沐元澈帶來的兵馬都出自北方大營,受不了這種氣候,精神不好,身體也出現紅疹、痢疾、低熱等多種病症。在金州城駐守的將士習慣這種氣候,但在草地樹林中紮營,就難受多了,痢疾、低熱等病症傳染,當地的守軍也有多人生病。
據探子來報,西魏的兵馬多數在乾燥的漠野長大,也不習慣這裡的氣候,染上了多種病症,正在加緊醫治,西魏軍營很安定,短時間內不會發起攻擊。
得知這一軍情,沐元澈把他帶來的兵馬撤到松城縣和金州城,金州城派來的守軍也撤回去了一半,只在三道關口上各留了三千兵馬,輪流值崗。
雨季又斷斷續續兩個月,兩方人馬也不同尋常地安靜對峙了兩個月。沐元澈覺得自己都快閒得渾身長草了,任務終於來了,來得非常訊猛,令他措手不及。
……
沈妍聽說老程被沐元澈當成細作抓了,沐元澈逼她製作藥毒,否則就治濟真堂窩藏細作之罪。她深知沐元澈想借此威脅,但她不能把老程丟在軍營,不聞不問。沐元澈要的那些毒藥,沒有秘方根本做不出來,但她想製作一種「好」藥。
真刀真槍的較量,一刀下去,或許不致命,但一定會疼痛。罌粟果實的膏汁和大麻乾燥的花瓣都有鎮靜、止痛的作用,在醫治的過程中,可以當麻醉藥用。
她沒日沒夜實驗幾天,終於做出的一堆藥丸,又給這些藥丸取了一個非常大氣的名字--天王止痛丹。她又把天王止痛丹分成七類,直接就叫天王止痛丹一號、天王止痛丹二號……一直到天王止痛丹七號,名字簡單好記。
哪一種藥丸叫天王止痛丹幾號,可不是她隨口胡編的,科學依據很充分。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但傷口癒合一般是七天,這一到七號的天王止痛丹,是按受傷的天數對應來服的。每一號藥丸配方不一樣,作用也大不相同,不能混淆。
比如天王止痛丹一號,罌粟果實的膏汁含量較高,受傷第一天服用,主要是麻痺神經,緩解疼痛。天王止痛丹二號和三號裡面,罌粟果實的膏汁含量逐漸降低,又加入了解毒、消炎、促進傷口癒合的藥物。
依次類推,每一天服用的藥丸哪種藥物成份降低,哪種藥物成份增加,都有嚴格的標準。受傷的人一般到第四天、第五天,根據體質不同,疼痛也就不那麼厲害了。天王止痛丹五號就不再含有罌粟果實的膏汁,而是增加了開胃健脾的藥物。怕服用成癮,她又在天王止痛丹六號和七號裡加了解除毒癮的藥物。
歸真帶了幾十箱天王止痛丹去了前線,好話說盡,才把老程換回來。而老程則認為沐元澈把他那些排兵佈陣的方法都學到了,不願意再用他,很失落。歸真苦口婆心,勸了他幾天,他的情緒才慢慢好轉,又接受了歸真的治療。
沈妍製作的天王止痛丹一到七號效果很好,將士服用後,治傷的過程就沒那麼痛苦了。軍醫的負擔減輕了,對這種藥物讚不絕口,濟真堂的美名在軍中流傳。
沐元澈很高興,讓項懷安把這幾十箱天王止痛丹記到軍需費用中,給濟真堂支付了銀兩,並言明以後軍中所需藥物全由濟真堂提供。他又上書朝廷,褒獎了濟真堂,雖然他在奏折裡沒提到沈妍,卻大有軍功章裡有你一半的意思。
濟真堂供應軍需藥物,多了一大筆生意,沈妍也忙碌起來了。除了製作天王止痛丹,沈妍又發明了一種類似於創可貼一樣的膏藥,適用於較輕的傷口。她還根據季節氣候研製了一些除濕、解毒、消暑的藥物,專供前線的將士。
製作成藥作坊原來有一排房子,大概十幾間。現在,前線需要大批天王止痛丹,還要製作膏藥和其它成藥,工作間就不夠用了。
沈妍讓紀掌櫃把夥計的宿舍騰出來了多一半,又給夥計在附近的莊子裡租了房子。夥計則分成三班,每班四個時辰,晝夜不停,趕製前線需要的藥物。
分配妥當,有章可依,每個人做自己的份內工作,就自然形成了規矩。製作程序上的一些瑣事,沈妍就放權交給掌櫃、管事和領班的夥計去處理。除了研製實驗新型藥物,沈妍就是檢查手下的工作完成情況,處理一些大事。
時間在匆匆忙忙中過去了一個月,沈妍理清手頭的事務,就輕鬆了很多。平氏對她干涉也少,她除了去濟真堂,就是在家陪平氏做女紅、記帳務,有時候去看汪儀鳳母子。雨季到來,她出門也少了,需要她出面,就會有人告訴她。
聽說汪儀鳳派人來叫她,連平氏都驚動了,沈妍知道出事了,很著急。她急急忙忙趕到府衙,才知道永州送來信,說汪孝賢病得很嚴重。
「外公怎麼突然生病了?不是說身體很好嗎?」
汪儀鳳歎了口氣,臉上閃過羞愧,說:「你外公去年就要起復,因南疆叛亂耽誤了。今年有與你處公私交好的朝臣重提此事,皇上本來應允,不成想有人上奏折參了你外公一本,說他在永州教學裡對朝廷不滿,有反動意向。要不是因為正與西魏交戰,朝廷上下都很忙,皇上就要查辦替你外公說話的人,此事一旦查起,又要牽連好多人。你外公聽說此事,氣急攻心,就昏倒在學院,現在……」
沈妍氣憤咬牙,「這皇上真是昏慵無道,有人上奏折參我外公,他也不說查明真相,就要查辦替我外公說好話的人,這也太草率了。」
「不許胡說,這話要傳出去,足以要你的命,很可能會牽連項家。」汪儀鳳緊緊抓住沈妍的手,唉聲歎氣,臉上交織著愧疚、憤恨與無奈。
人治的社會形態,哪有律法可依?即使法典成條成款,也不過是迷惑人心的擺設。高坐明堂的人一句話,就是金科玉律,不知會枉送多少人的性命。
沈妍冷哼一聲,問:「參我外公的人是沈承榮一派吧?」
「他是你的父親,不能直呼名諱,讓人聽到……」
「你這人也真是。」沈妍甩開汪儀鳳的手,覺得跟她說話很累。
汪儀鳳皺眉長歎,「我娘家本是定國公府的旁支,雖為一族,平時交結並不多。定國公府獲罪,你外公受牽連,被貶回鄉,心中有怨氣。他又不是小心謹慎的人,在教受學生時,不經意間就會說出怨懟之辭,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那也是沈承榮下作不要臉,他還有臉提永州的事?」
朝堂上波譎雲詭的爭鬥其實都很簡單,無非是為爭取更多的利益,或是保住現在的富貴。沈承榮不想讓汪孝賢起復,原因很簡單。汪儀鳳改嫁項懷安,汪家和項家又是世交,汪孝賢一旦起復,沈承榮就多了兩派敵人。
慧寧公主現在是護國長公主,與沈承榮感情怎麼樣暫且不論,但表面上他們畢竟是夫妻一體,尊榮與共。她也不願意讓汪孝賢起復,只不過立身朝堂,就要多方面考慮。她不方便出面阻止汪孝賢起復,但能授意沈承榮來做,最後的罵名由沈承榮承擔,這不是慧寧公主一貫的做派嗎?沈承榮活著就是用來背黑鍋的。
汪儀鳳重重歎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你舅舅一家正打點行裝,準備明天起程回永州,我也想回去看望你外公,若他撒手人寰,我也要給他守上幾個月的孝。可我不想帶詔哥兒長途跋涉,你項伯伯忙碌戰事,我怕他……」
「把詔哥兒留給我照顧吧!項伯伯就是不忙碌戰事,也不能照顧孩子呀!」
「也好,你照顧詔哥兒我也放心,那我就和你舅舅一家一同回永州。」
白肉糰子被接到平家,一點也不怯生,兩隻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轉,面對全新的環境,他又是新奇,又是興奮,連喊帶叫表達自己的心情。
自平慕軒離開金州,平氏天天閒得無聊,只靠做些女紅打發日子。見到白肉糰子,她就很喜歡,白肉糰子賞了她一個口水吻,平氏更加高興。她怕沈妍不會照顧孩子,就讓白肉糰子和奶娘、丫頭住進她的院子,正好方便照顧。
有平氏照顧白肉糰子,沈妍也鬆了心,安頓好他們,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越想就越憋氣。自汪儀鳳母子京城告狀,沈承榮受了重挫,時隔七八年,他又欠收拾了。慧寧公主不是喜歡讓沈承榮頂罪嗎?沈妍就想趁機狠狠教訓沈承榮。
她思慮了很久,心中有了一個完美的計劃。她讓丫頭拿來紙,給沐元澈和平慕軒一人寫了一封信,沐元澈那封連夜送到了前線,平慕軒那封明天通過驛站轉送京城。如果這兩個人聰明,計劃順利實施,這次一定讓沈承榮吃不了兜著走。
天空迷迷濛濛,令人壓抑沉悶,雨水淅淅瀝瀝,洗刷一座城池經年的回憶。
時間過去了兩個月,這兩個月很平靜,連前方的戰事都安定下來了。沐元澈帶兵與西魏大軍在距離松城縣五十里的隘口對峙,兩方都以防守為主,誰也不主動發起攻擊。兩國都在等對自己有利的時機,一旦再開戰,會更加猛烈。
前方無戰事,濟真堂的藥只供民用,軍需減少,沈妍就輕鬆多了。她除了打理濟真堂的事務,就是和白肉糰子玩,日子過得平靜詳和。
「姐姐、姐姐,領、領領……」白肉糰子沖沈妍伸出小手,快走幾步,撲向沈妍,沈妍把他抱起來,他踢鬧折騰,嗷嗷直叫,非要下地走路。
「你不要抱他,小孩子正是好動的時候,軒兒小時候也是這樣。」平氏接過白肉糰子,輕輕把他放到地上,領著他的小手慢慢學走路。
沈妍在白肉糰子臉上捏了一把,「小毛孩子,挑三揀四。」
「打你,臭姐姐,臭……」白肉糰子罵完沈妍,藏到平氏身後,抱住平氏的手,笑得小臉開花,撒嬌說:「姨母好,姨母最後,我喜歡……」
平氏很高興,抱起白肉團了轉一圈,眾人也跟著笑出聲,白肉糰子笑聲更高。
「你娘走了有兩個月了吧?來信了嗎?家裡的事怎麼樣了?」
沈妍搖搖頭,目光暗淡,低聲說:「估計情況不太好。」
汪儀鳳一直沒信來,前幾天,她收到沈蘊一封信,說汪孝賢病情穩定了,可朝中參奏汪孝賢等人的折子越來越多,因為西魏的戰事,皇上留中不發,但藉機斥責過幾個曾經給汪孝賢說好話的官員,連項家都冷淡了。
沈妍很少跟平氏說汪儀鳳娘家的事,就是有時候說到,也有所保留。平氏向來不喜歡多管事,沈妍也不想讓她憂心,好多事都對她隱瞞了。
這個時空,信件傳遞緩慢,消息更是閉塞。朝中參奏汪孝賢的人增多,皇上冷淡項家的事傳過來,估計已是兩個月之前的舊事了。那時候,估計平慕軒還沒收到她的信,她的完美計劃還沒展開,那些人還能蹦躂幾天。
「姑娘,有人找你,說是鋪子裡出事了,讓你過去看看。」婆子進來傳話。
平氏很擔心,忙問:「出什麼事了?快叫傳話的人進來。」
「娘,你不用擔心,鋪子咱們都經營這麼多年了,能有什麼事,我去看看。」
沈妍來到大門口,看到來傳話的人是項懷安的侍衛,皺眉一笑。她沖侍衛使發眼色,示意他先走,又叫白芷和黃芪套車,她坐上車,直奔府衙。
侍衛正在門口等她,看到她下車,就直接把她領進了後花園的水榭。水榭的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沈妍一陣恍忽,來得比她預想得快,可她心裡卻無半點欣喜。
項懷安和沈承榮正對坐飲茶,看到沈妍進來,項懷安笑了笑,眼底閃過幾絲尷尬。沈承榮沒認出沈妍,上下打量她,毫不隱藏看到美女的驚艷。
平慕軒太給力了,他在太學院讀書,沈妍給他寫信,是想讓他製造輿論、著書立說,吸引朝堂官員和京城百姓關注與西魏的戰事。再華麗麗地撰寫幾章長篇大論,抨擊那些不關心領土得失、百姓安危,只計較個人恩怨的官員。
沈承榮出現在金州,決不是接任金州知府,很可能是要上前線,收復邊郡和平安州。他是文官,讓他來前線做什麼?不是成心折騰他嗎?
項懷安抬了抬手,隆重介紹了沈承榮,「這位是沈大人,與沈將軍一家,現任兵部侍郎,負責為戰事押運糧草、調轉軍需。沈大人在京城就聽說濟真堂為前線供應的藥物不錯,路過金州,就想見見濟真堂的掌事,本官就把你叫來了。」
沈妍知道項懷安想捉弄沈承榮,她也樂意加把火。單憑平慕軒的文章不可能把沈承榮調到前線,這其中一定少不了朝廷黨派和大人物背後幫忙。
她滿臉微笑,上前深施一禮,嬌聲說:「民女平妍妍見過沈大人,都說沈將軍威猛善戰,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沈大人一家真是父子英雄。民女的濟真堂能為前方將士提供藥物,實在榮幸。」
「免禮。」沈承榮很高興,顯然是沈妍那番話拍得他很舒服。
項懷安沖沈妍使了眼色,說:「你先退下,以後沈大人自會找你。」
「是,民女告退。」沈妍走出水榭,剛鬆了一口氣,就見幾個侍衛匆匆跑來。
「大人,前線有緊急軍報傳來。」
「拿來。」項懷安跨出水榭的門,面色沉謹,大步向岸邊走去。
沈承榮跟出來,看到沈妍靠在橋欄上,又仔細打量一番。沈妍知道沈承榮還沒認出他,故做嬌羞一笑,也不理會,扭起楊柳細腰,向岸邊走去。
「出什麼事了?」沈承榮也快步跟到岸邊詢問。
「西魏真是狡猾,他們留十萬大軍在松城縣面與沈將軍的兵馬對峙。又讓人從平安州北部的山林裡開出一條小路,直通西南省府城隆州,現在離隆州只有幾十里了。聖旨不到,布政史大人也調不動西南大營,只好向沈將軍借兵求援。」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西魏果然狡猾,這一次的戰事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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