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的心咯登一下,臉色瞬間蒼白,全身泛出涼氣。松城縣離金州城只有五十里,松城縣一旦失守,西魏兵馬圍困金州,最多需要一天的時間。
金州城的兵馬本就不多,又調了一半去松城縣,就是誓死守城,又能支持幾天?項懷安向沐元澈求援,途中沐元澈遭遇伏擊,手下只剩下幾十個殘兵敗將了。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是誰也會衍生出無力的悲哀。
「哎呀!又要打仗了,你說那些人是不是嫌命長,非湊過來讓我殺。」沐元澈滿不在乎,說起打仗,就好像在風和日麗的時節吟詠花開的風景。
見沐元澈一臉輕鬆,沈妍的心也慢慢安定,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明知他手下沒有精兵強將,憑他一人之能難敵西魏的千軍萬馬,沈妍心裡還是踏實了很多。
「拿上你的衣服,還有這幾塊布料。」沐元澈把兩個小包袱遞給沈妍。
沈妍接過包袱放下,說:「不用拿,放車上就行。」
「我要用馬車把這幾包衣服送到校場去,你這麼漂亮的衣裙混在裡面,不怕被人私藏了?」沐元澈牽著沈妍下車,又吩咐白芷黃芪把衣服送到校場,毫不客氣,比使喚自己的丫頭都理所當然,弄得沈妍也沒脾氣。
「你買的這麼多衣服,還要布料幹什麼?」
「布料不是我要的,聽說項大人又添愛子,過幾天就是滿周之喜,你把這幾塊布料代我送過去。我遠道而來,身無分文,只能送幾塊廉價的布料了。」
再過幾天,白肉糰子就滿一周了,本是一個人一生中的大日子,可如今西魏大兵壓境,誰能顧得上給他過週歲生日?還有什麼可喜的?
這幾塊布料都是上好的雪綢錦緞,最低也能值上三四十兩銀子。沐元澈和項懷安並無深交,又是匆忙危難、身無分文之時來到金州。雖說送幾塊女人往來為禮的布料有失體面,但這份禮不算薄,關鍵是這份心意讓人動容。
沈妍接過布料,說:「不管你是送給誰的,由我付帳,你就要加倍還我。」
「在金州是不能還你了,等你到了京城吧!」
門口的衙役認識沈妍,平日不問就讓她進去,可看沐元澈臉生,就攔住他們詢問。沐元澈隨口編了一個名字,又展示他男女通殺的微笑,輕輕鬆鬆就進去了。
聽說松城縣面臨失守,項懷安正在大堂同府衙的官員和守軍將領商議退兵攻敵之策。一時之間,誰也想不出妙計良策,急得項懷安團團轉。
侍衛來報說詔哥兒得了急病,項懷安又驚又急又擔憂,可戰事當前,他不想為家事耽誤。眾人都勸他先去看看孩子,他歎了口氣,才去了後院。
「姐姐、姐姐,抱、抱抱……」白肉糰子好好的,無病無恙,只是大人們憂悶焦慮的情緒影響了他,他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好,看到沈妍,就歡實起來了。
奶娘把白肉糰子抱給沈妍,沐元澈擋在沈妍前面,接過他舉過頭頂。白肉糰子咯咯直笑,一點也不怯生,沐元澈放他下來時,他在沐元澈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晶瑩的口水拉出幾條絲,沿著沐元澈的臉頰往下流,逗得沈妍笑彎了腰。
「白白胖胖的,真好玩。」沐元澈一會兒舉、一會兒拋、一會兒背、一會兒抱,身體配合他的動作擺出各種姿勢逗弄白肉糰子。
白肉糰子踩到沐元澈肩膀上,好像攀上高峰的英雄,又喊又叫,又蹦又跳。沐元澈雙手攬住他的腰,在花木叢中繞來轉去躲貓貓,像孩子一樣高聲歡笑。
春日艷陽照耀,一大一小兩張笑臉映襯陽光,純真爛漫驅散戰爭帶來的陰霾。
「姑娘,這位少爺是誰呀?」
沈妍現在警惕性很高,掃了奶娘一眼,說:「我診治過了一個病人……」
說到病人,沈妍忽然想起沐元澈身上有傷,又看到他袖口上滲出血漬,忙吼呵他們停下來。沈妍抱過白肉糰子,皺了皺眉,遞給沐元澈一瓶金創藥。
「一點也不注意,自己去塗藥。」
沐元澈毫不客氣地把金創藥塞進袖袋裡,嘻笑著說:「沒事,一高興就忘記疼了,聽說可愛的小孩子能治傷病,你看我現在不是好了嗎?」
白肉糰子張開雙臂就去抓撓沐元澈,揪住他的衣服「啊啊」直叫,顯然是沒玩夠。沐元澈還想逗白肉糰子玩,被沈妍狠狠瞪了一眼,老實了。
「妍兒,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麼討喜好玩呀?」
「不知道。」
「聽我娘說,我小時候又黑又瘦,除了我爹娘沒人抱我。」沐元澈的語氣中透出委屈,「那時候沒糧食吃,我能長得又白又胖嗎?那些人也真是,就不抱我。」
沈妍很想笑,又感覺心中酸澀。真不知道沐元澈該算什麼性格的人,他殺人不眨眼,卻有一顆純潔的赤子之心,跟一個小孩都能玩得那麼開心。說他大大咧咧,他又小氣得很,連他小時候除了爹娘沒人抱過他的事都耿耿於懷。
「我家要有個又白又胖的小孩兒多好。」沐元澈捏了捏白肉糰子的腳丫。
「會有的,麵包--」沈妍挑了挑嘴角,語氣中儘是調笑。
「什麼麵包?我怎麼聽不懂?」
沈妍斜了他一眼,面露笑意,對於這一類問題,她沉默是金最好。
白肉糰子又扭又躥,想掙脫沈妍,投向沐元澈的懷抱。沈妍煩了,把他扔給奶娘,還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氣得白肉糰子哇哇直叫,又哭著向沐元澈招手。
項懷安和汪儀鳳走過來,看到這場景,都很驚詫,趕緊叫沈妍過去詢問。沈妍把布料遞給汪儀鳳,輕聲說出沐元澈的身份,項懷安又驚又喜。沐元澈上前衝項懷安施禮,給他使了眼色,項懷安才壓抑住激動了心情。
「這幾塊布料是在下送的薄禮,賀小公子週歲之喜。」
「多謝、多謝,這邊請。」項懷安引領沐元澈去了內院的書房。
汪儀鳳抱過白肉糰子,沈妍譴散了下人,只留奶娘和貼身丫頭跟隨,也回了內院。汪儀鳳得知沐元澈是沈承榮的養子,臉上流露出極不自然的神色。沈妍笑意吟吟,輕聲慢氣提醒了她幾句,汪儀鳳輕歎一聲,沒再說什麼。
沈妍正陪汪儀鳳說家常閒話,項懷安就派人來叫她,沈妍就跟著侍衛過去了。
府衙的後花園有一個小湖溏,湖溏正中有一座水榭,好像一座孤島。水榭為原木建造,三面是水,一面有一座窄小的木橋,與湖岸相連。
木橋上佇立著兩排戴刀侍衛,湖岸四面也有侍衛巡視。項懷安與沐元澈在水榭中談話,任是功夫再高的窺聽高手,也無法偷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
沈妍扶著橋欄顫微微地走過木橋,項懷安打開門,把她迎進去。沈妍給項懷安和沐元澈行了禮,規矩規矩垂口站立一邊,項懷安讓她坐下,她才道謝入座。
聽兩人說話,沈妍才知道沐元澈接到項懷安求援的密信,就預示到會遭遇埋伏。於是,眾將領兵分兩路,奔赴金州。沐元澈帶一百多名騎兵走大路,招搖過市,好像兵馬很多一樣。大隊人馬卻走了小路,晝伏夜出,隱藏了實力。
結果,沐元澈等人在經過一片密林時遭遇了伏擊,好在沐長風帶幾十名暗衛及時趕來。他們聯手才把伏擊者全部擊斃,沐元澈也損失的近百名手下。
項懷安歎氣說:「向沈將軍求援的事就是我和張先生,還有送信過去的兩名侍衛知道,怎麼會洩露呢?好在沈將軍平安無事,否則項某……」
「項大人不必自責,西魏飛狐營訓練出的細作都藏得很深,也許就在我們身邊。若不是在南疆平叛時抓住了飛狐營的教習,我也不知道西魏這些年竟然培養了這麼多細作。此次與西魏開戰,我定打到西魏的都城,端掉飛狐營。」
沈妍轉過頭,向窗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強烈的懷疑。短短幾天,西魏兵馬就攻戰了平安州和邊郡,松城縣也面臨失守,可見西魏已經做足了準備。沐元澈想攻到西魏的都城哪那麼容易?他志氣高昂是好事,可不切實際也會貽誤戰機。
「沈將軍好志氣,項某自愧不如,情願為將軍驅使。」
「項大人客氣了,我既然是援軍,就要歸項大人調派。」沐元澈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與我分道而行的三萬精兵今晚到金州,我已傳令他們連夜趕赴松城縣。明早到達,先他們安營紮寨,先休整一天,再謀劃如何與西魏打第一場仗。」
項懷安有些為難,說:「沈將軍,西魏兵馬就快攻下松城縣了,還是……」
「項大人放心,那是詐傳,有可能是細作想擾亂軍心,故意放出的傳言。我昨晚派出五十名暗衛譴進西魏大營,今天早晨他們就傳來消息,說事已做成。估計西魏的兵馬這兩三天攻不了城,有我在,項大人不必憂心了。」
沐元澈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瓷瓶,沖沈妍晃了晃,嘻笑著說:「這種藥是我在苗人寨子裡繳獲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放進水裡,人畜哪怕喝上一口,就能拉上兩三天。有飛狐營的細作給我用過,我喝得太多,深受其害,知道威力。」
「哦,這種藥……呵呵。」項懷安是讀書人,見沐元澈當著沈妍說如此隱晦的話題,毫不避諱,他覺得很尷尬,卻一時想不到該怎麼圓場。
沈妍靜靜聽他們說話,眼底流露出笑意。都說兵不厭詐,碰上沐元澈,就變成兵不厭損了。其實,沐無澈的話已經說得夠含蓄了,若不是有她一個女孩在場,估計沐元澈會說:西魏官兵現在都拉得提不上褲子了,哪還有心情和力氣攻城?
「妍兒,應該知道我找你來幹什麼吧?」沐元澈擺弄小瓷瓶,目光別有深意。
原來是沐元澈找她,至於幹什麼,看他那陰損的神態,就不言而喻了。
「為醫者有醫德,我從來不做那種藥。」沈妍很痛快地拒絕了。
項懷安明白了,問:「沈將軍也想製造一些洩藥給西魏兵馬用?」
「我想到一個好名字,這藥就叫一洩千里吧!」沐元澈捏緊瓷瓶,得意洋洋。
沈妍忍俊不住,玉手掩嘴,笑出聲。這就是沐元澈舉止言談的風格,如有雷同,翻版必究。沐元澈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恐怕做藥的事她也避不過去。
「不能再做洩藥,西魏人很狡猾,他們吃一次虧,再用同樣的方法,就起不到作用了。」沐元澈尋思片刻,看向沈妍,又說:「要是能做一些讓人聞到氣味就昏迷不醒的藥毒、迷香之類就好了,以前聽說西域有這一類奇藥。」
沈妍皺眉,說:「那些奇藥都千金難求,沒有熟人介紹,根本買不到。而且奇藥都根據秘方所制,秘方比製藥者的性命更貴重,絕不外洩,不是誰想做就成做的。我翻閱過許多醫書,裡面都沒有這一類藥的記載,我確實無能為力。」
沐元澈並不著急,「你先想一想,我並不急用,打仗還是要真刀真槍拚殺。」
項懷安點點頭,沖沈妍使了眼色,「妍兒,你先回去吧!」
沈妍微笑行禮,剛要出去,又被沐元澈攔住,交待了幾件瑣事。沐元澈在濟真堂住了兩天,有些事情比沈妍想得更周到,這令她很欣慰。
離開水榭,沈妍回到內院,跟汪儀鳳閒話家常,又哄逗白肉糰子玩了一會兒,才離開府衙。她回濟真堂交待了幾件事,出來買了些糕點零食,就回家了。
走到半路,馬車突然停下來,沈妍掀開簾了,看到汪耀宗風塵僕僕,攔住了她的車。沈妍趕緊讓汪耀宗上車,讓白芷調轉車頭,去了汪家的宅院。
「舅舅從哪裡來?怎麼這麼急?」
汪耀宗拭去汗水,答道:「我剛從京城回來,聽說平安州和邊郡失守了,連車都不顧不上坐,就想到濟真堂尋你商量對策,剛好看到你的馬車過來。」
這幾年,汪耀宗成了濟真堂最大的原藥供應商,賺得盆溢缽滿。去年,金財神和沈妍計劃要在京城開濟真堂最大的分號。汪耀宗聽說這一消息,就親自去了京城,在京城置買宅院,結識藥商,準備在京城安家落戶,大展拳腳。
沈妍很迷糊,兩城失守是她能干涉的嗎?汪耀宗要找她商量什麼對策?
「我不明白,還請舅舅直言。」
「唉!這幾個月,趙管事在平安州和邊郡採買了八千兩銀子的原藥,付了一半的定金。原藥都準備好了,要運到作坊,一打仗,就被西魏的兵馬劫了。」
「兵荒馬亂,誰有辦法?我通知紀掌櫃,先讓他用別人家的原藥。」
同樣給製藥作坊供藥,沈妍給汪耀宗的收購價格比別人高一成,而且都是優先採用。汪耀宗做事也公道忠厚,即使檢查不嚴,他也未以次充好,信譽不錯。
「主要是一下子損失了四千兩銀子,你舅母的意思是……」
沈妍明白了,藥材被劫,損失了四千兩銀子,汪耀宗想讓她承擔損失,這是汪耀宗的妻子韓氏的意思。這幾年,汪耀宗只做濟真堂的生意,就賺了幾萬兩銀子。賺錢的時候沒想過要分給她紅利,損失了銀子想到她了,這也太過份了。
「舅舅,你跟濟真堂的契約寫得明明白白,不管賠賺,與濟真堂無關。原藥不能準時供應,按契約有幾百兩的違約金,因為戰亂耽誤,我給你免掉。」
「不是違約金的事,這四千兩銀子……唉!你也知道你舅母的脾氣。」
汪耀宗的妻子韓氏出身京城大族,韓家是書香門第,子弟在朝為官者也都是文臣,向來是滿門清貴。韓氏是庶支嫡女,受過良好的閨訓教養,在汪家未獲罪之前與汪耀宗訂親。汪家獲罪返鄉,本以為這門親事黃了,就沒在提起。沒想到韓氏一成年,韓家就把她送到永州完婚,此舉令汪家感激,也得世人的傳頌欽佩。
因為韓氏出身好,在這種情況下嫁進汪家,又禮教不離口,深得汪孝賢讚譽歎服。她過門沒多長時間,就把汪家人都轄制住了,汪耀宗對她更是言聽計從。
汪儀鳳跟沈承榮私訂終身,韓氏氣了個仰倒,揚言要跟汪儀鳳斷絕關係,怕汪儀鳳的名聲影響她的兒女。汪儀鳳改嫁項懷安,韓氏對此極盡蔑視,這幾年除了逢年過節,親姑嫂根本沒有走動,而且韓氏也不讓她的女兒跟沈妍來往。
韓氏把自己標榜得那麼高貴,為什麼對銀子這身外之物還看得那麼重呢?販藥材損失了銀子,她居然鼓動汪耀宗跟沈妍要,真是好厚的臉皮。
沈妍哼笑兩聲,說:「舅母識文斷字、知書達理,難道看不懂契約嗎?」
「也不是,只是……唉!」汪耀宗很為難,契約寫得很清楚,他沒理由跟濟真堂要錢,他想讓沈妍個人貼補一些,回去好跟韓氏交差。
「舅舅有什麼話就說吧!跟我還有什麼好客氣的?」沈妍一直覺得汪耀宗人品不錯,對他們母子也很照顧,就是那位以賢妻良母自居的韓氏太坑爹了。
「到家了,進去說吧!時候不早,讓你舅母準備午飯,吃過飯再回去。」
兩個衣飾鮮艷、容貌姣美的女孩正在前院的小花園賞花捕蝶,看到沈妍和汪耀宗走近,互看一眼,也沒過來行禮,就快步往後院走去。
這就是汪耀宗和韓氏的兩個女兒,大女兒汪嫣紅,十五歲,生日比沈妍大幾天,小女兒汪嫣紫,十三歲,比沈蘊小幾個月。她們都認識沈妍,卻從來不跟她說話,就因為韓氏輕視沈妍童養媳的身份,連帶她們也對沈妍不理不睬。
「你看她們,也不知道過來見禮,還怕羞呢。」汪耀宗對兩個女兒極盡寵愛。
沈妍臉上的譏誚一閃而過,說:「舅母是大家閨秀出身,肯定會把兩位表姐妹教導好,可能她們沒看清我,以為來了生人,不敢露面吧!」
「是是是,離得遠,沒看清。」
汪耀宗剛帶沈妍走進垂花門,韓氏就帶兩上女兒迎出來了。韓氏沒讓沈妍進內院,見過禮,說了幾句閒話,就讓汪耀宗把沈妍帶進小花園的花廳。沈妍對韓氏的態度做法習以為常,若是韓氏突然對她禮遇有加,她才吃驚呢。
韓氏請沈妍坐下,淡淡地問:「你舅舅都跟你說了吧?」
「平安州和邊郡藥材被劫、損失了四千兩銀子的事嗎?舅舅都告訴我了。」
「你知道就好,你看這事……」韓氏沒把話說完,故弄玄虛讓沈妍猜。
沈妍笑了笑,說話也很直接,「舅舅和濟真堂簽得契約寫得明明白白,紅利自得、損失自付,契約上的條條款款,想必舅母也看過了?」
汪嫣紅撇了撇嘴,「我母親看過什麼?你以為我母親天天拋頭露面,像你一樣天天和一群男人做生意嗎?你不要信口開河,侮辱我母親。」
汪耀宗皺眉訓斥:「嫣紅,不許胡說。」
「她說錯了嗎?」韓氏沉下臉,斜了沈妍一眼,反駁汪耀宗。
沈妍清冷一笑,開口道:「大小姐沒說錯,我確實天天拋頭露面做生意,跟養在深閨的小姐不一樣,敢問舅母把我這有辱斯文的人叫來有什麼事?」
韓氏輕哼一聲,給汪耀宗使了眼色,「你告訴她。」
汪耀宗很無奈,也很為難,卻不敢不聽韓氏的話,他猶豫片刻,說:「妍兒,我剛在京城買了一座五進五出的宅院,想把家裡人都接進京城,你外公聽說進京也很高興。買這座宅院花了一萬五千兩銀子,裝飾修繕怎麼也需要幾千兩,一家人到了京城也要生活。這幾年,統共賺了幾萬兩銀子,這一折騰就所剩無幾了。」
韓氏嫁給汪耀宗,總覺得明珠暗投,埋汰了自己,這些年活得很委屈。前些年,汪耀宗到處做生意,賺錢並不多,養活一家上下幾十口,很辛苦。韓氏思念家人,卻怕人笑話她過得不如人,從沒想過回京城定居。
這幾年,汪耀宗賺了錢,汪孝賢又傳來起復的消息,韓氏就想回京城了,不過是想衣錦還鄉。韓氏的娘家雖說是書香世家,卻沒有爵位,田地產業也不多,光靠奉祿也就是過普通日子。韓家幾代人雜居,主僕幾百口,也就住在一座五進五出的宅院裡。韓氏回到京城,日子過得比貴婦還富裕舒服,也能揚眉吐氣。
汪嫣紫抱住韓氏的胳膊,撒嬌說:「娘,我現在只有兩個丫頭伺候,您答應過到了京城會再給我和姐姐一人買四個丫頭,一定要比表姐多兩個人伺候才行。」
「我答應過,忘不了。」韓氏對小女兒笑得慈愛溫和。
沈妍暗自冷笑,韓氏把兩女兒養得比大家小姐還嬌,她們想呼奴喚婢、過養尊處優的日子。怕到京城銀子不夠花用,就想巧立名目跟她要,把她當成冤大頭坑,卻又嫌棄她的銀子是拋頭露面賺來的,如此矛盾,真是可笑至極。
「妍兒,你看……」汪耀宗是厚道人,有些話確實不好說出口。
「舅舅,你損失的四千兩銀子,濟真堂不會承擔,頂多是看我的情面,免掉那幾百兩的違約金。公是公,私是私,東家讓我管事是信任,我不敢違規。」
韓氏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汪耀宗低著頭長吁短歎,一眼也不敢看韓氏。
「這些年,我父母一直照顧你們一家,你可不能忘恩負義。」汪嫣紅板著臉斥責沈妍,一副大小姐訓斥僕人的模樣,「你這些年賺得比我父親多吧?不就是四千兩銀子嗎?你拿出來補上我們家的損失,誰還會說你的不是?」
沈妍聽汪嫣紅理所當然的語氣、理直氣壯的腔調,無話可說了。當年,汪儀鳳帶她和沈蘊來金州,是想投奔汪耀宗,希望他能接濟他們母子。可汪耀宗在平安州做生意遇上暴亂,被暴軍抓起來了,項懷安清剿暴軍,才把他救出來。
汪耀宗再回金州時,沈妍已給平慕軒做了童養媳,母子三人安定下來,衣食無憂。汪嫣紅說這些年汪耀宗和韓氏一直照顧他們母子,沈妍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享受過他們格外的照顧。要說起照顧,這幾年,因為她的情面,汪耀宗給濟真堂供原藥優先不說,比別人還高一成的價格,這不是她在照顧他們嗎?
沈妍冷笑,「大小姐不是說了嗎?我的銀子是拋頭露面掙來的,拿我的銀子補你們家的損失不是對你們一家的侮辱嗎?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汪嫣紫氣憤冷哼,「你也知道你的銀子是拋頭露掙來的,不乾不淨,給我們家補損失是看得起,別給臉不要臉,惹惱了本小姐,讓下人把你拉出去打一頓。」
「舅母一向自詡是大家閨秀,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娘,這就是你用禮儀規矩教導出來的女兒?真讓我開眼界、長見識。」沈妍站起來,面帶冷笑說:「開始聽說你們要到京城定居,考慮到京城繁華用錢多,我還想資助你們一些銀子。現在看來沒必要了,你們不用看得起我,你們家的損失我也不會補。還有,我今天會通知紀掌櫃,不讓他再收你們家的藥材,不乾不淨的銀子你們還是不要賺了。」
說完,沈妍冷哼一聲,轉身大步往外走。汪耀宗反映過來,忙追出去,見沈妍不理不睬,也知道事情暫時無法挽回,氣得直跺腳。
韓氏陰沉著臉,滿眼嫉恨,雙手緊緊抓住桌子,氣得直咬牙。本來她想跟沈妍多要些銀子,風風光光進京城,韓家人都羨慕她,她也有得意的資本。
除此之外,韓氏還有另一層考慮。沈承榮不承認沈妍,汪儀鳳又改嫁了,項家也不會給她太多關照。汪孝賢很快就會起復,回京城太學院任職,至少能封從四品官階。武烈侯府重視身份,將來沈妍出嫁,還要倚仗汪家。汪耀宗是沈妍的嫡親舅舅,若沈妍識相,應該把這些年賺銀子都給他們,換取汪家的照顧和身份。
汪耀宗臉色鐵青,回到花廳,掄起手狠狠打了汪嫣紫一個耳光,「你還想買幾個丫頭伺候,以後要是賺不到銀子,你拿什麼買?拿什麼花用?」
「你敢打我女兒?賺不到銀子是你無能。」韓氏抱住汪嫣紫,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吼呵:「你不讀書,考不到功名,再連銀子也賺不到,不如死了算了。」
「你、你寵得她們都無法無天了。」
丟掉濟真堂的生意,等於丟了半條命,汪耀宗心疼至極。他又被韓氏罵急了,也氣急了,掄起手又要打汪嫣紫,韓氏拚命似的撞過來,兩人撕扯在一起。汪嫣紅和汪嫣紫都嚇哭了,趕緊叫下人來阻攔,花廳裡亂成一團。
沈妍離開汪家,越想越生氣,坐進馬車,覺得憋屈得心疼。她讓丫頭把馬車停到路邊,平躺在車裡,平靜了好半天,總算是舒服了一點。她不想再回平家,她要去找汪儀鳳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韓氏倒打一耙,汪儀鳳反而要責怪她。
她扶著白芷的手下車,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讓黃芪駕車回去跟平氏說一聲,又把她買的糕點零食拿給平氏。她帶白芷去了一家大酒樓,要了菜餚茶飲,邊吃邊等黃芪回來。黃芪回來後,主僕三人吃過飯,就又去了府衙。
見到汪儀鳳,沈妍把汪耀宗家發生的事有選擇地說了一遍。有些事不能跟汪儀鳳說得太明白,以免汪儀鳳又拿出一套規矩要求她。
汪儀鳳聽說韓氏這麼過份,很生氣,柔聲安慰沈妍。一直以來,韓氏都認為嫁給汪耀宗很委屈,也看不起汪儀鳳,對汪孝賢只是表面上客氣。聽說汪孝賢有可能起復,汪家又要成為官宦人家,她才對汪孝賢真正孝敬了。
汪儀鳳對這個嫂子很犯怵,哪怕是嫁給項懷安,有了誥命夫人的封號,她也不敢跟韓氏正面交鋒,聽說沈妍受了氣,又是一家人,她只好勸沈妍忍耐。
「娘,項伯伯還在家嗎?」
「他午飯之前就跟沈將軍去了松城縣,說是要佈防,你有事嗎?」
沈妍搖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收復平安州和邊郡,人心慌慌的,很難受。」
汪儀鳳攬住沈妍,柔聲說:「聽你項伯伯說,沈將軍雖年輕,卻打過幾次勝仗。這次在南疆平叛,又大獲全勝,有他在,你項伯伯就安心了。」
丫頭傳報汪耀宗來了,沈妍輕哼一聲,也不出迎,跑到暖閣欺負正在午睡的白肉糰子。汪儀鳳迎出去,把汪耀宗請進內院的外廳,奉茶閒話。
汪耀宗滿臉無奈,跟汪儀鳳解釋了上午發生的事,又道了歉。汪儀鳳跟汪耀宗兄妹關係不錯,只是跟韓氏心有怨結,見汪耀宗誠心道歉,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就讓丫頭去叫沈妍,當著面把話說開,一家人也不要計較。
沈妍抱著半睡半醒的白肉糰子進到外廳,給汪耀宗行了禮。汪耀宗又一次替他的妻女跟沈妍道了歉,見沈妍神色淡漠,他沒說生意的事,只是家常閒談。
「阿鳳,我們下個月就動身回永州,秋後進京,你沒事就過去跟你嫂子、侄女說說話,妍兒也跟她們多走動走動,都是親戚,熟悉了就好。」
汪儀鳳答應得很痛快,也替沈妍應下了,是不是會過去,她心裡沒確定。韓氏對她成見很深,連兩侄女都看不起她,腆著臉去跟她們說話也沒意思。
「父親起復的事有消息嗎?」
汪耀宗歎氣,說:「皇上曾受過父親啟蒙,項老太爺又極力舉薦,本來去年就有消息了。後來南疆叛亂,聽說又扯上了御親王,咱們祖籍在西南省,距離南疆最近,這件事就壓下了。我在京城多方打聽,跟父親有些私交的官員說等平復南疆叛亂再說。南疆叛亂剛平,平安州和邊郡又失守了,這事還要往後拖。」
「那就再等等吧!一打仗,朝廷好多事也就顧不上了。」汪儀鳳也希望汪孝賢盡快起復,她若成了官家女,等項懷安任滿回京,她也能在項家立足。
汪耀宗抱過白肉糰子,逗弄了一會兒,問:「妍兒,你這裡還有御米、洋麻的種籽嗎?等進京後,我想買一個幾百畝的莊子,專門種這兩種洋藥材。」
沈妍嚇了一跳,種幾百畝罌粟和大麻,那會造成多大的危害?她不敢想。
這幾年,汪耀宗忙著販賣原藥,沒再管種植罌粟和大麻的事。沈妍也種了幾十畝,可她除了做藥、搾油,從沒動過半點邪念。汪耀宗現在只把罌粟和大麻當藥材,要是他真知道了那一重作用,沈妍可不敢保證汪耀宗跟她一樣不起貪心。
「御米和洋麻的種籽隔年不能種,種也不發芽。舅舅要是想種,就等今年的新種籽,金州天熱得早,等到七八月也就收了,反正你們也秋後才進京。」
「也好,到時候,你多留一些種籽。」
沈妍點了點頭,心裡早有了主意,說:「我種御米和洋麻那片地就在松城縣境內的山坳裡,聽說離防線只有幾里路,我真不敢保證今年還能順利收割。」
「打仗誰也沒辦法。」汪耀宗沒繼續這個話題,隨便聊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送走汪耀宗,汪儀鳳和沈妍回了暖閣,母女閒話了幾句,沈妍也離開了。
沐元澈讓她製作幾種藥毒,要和西魏打仗的時候能用上。她沒有秘方,哪能製作出神奇的藥毒,不過,她現在倒想到了一種「良藥」,多虧汪耀宗提醒。
這幾年,她種植罌粟和洋麻,積攢了不少製作良藥的原料。良藥好制,可想想鴉片戰爭的危害,她心裡就哆嗦,不到關鍵的時候,她的良藥還真不敢出手。
……
沐元澈身上有傷,項懷安讓人給他準備了一輛馬車,不讓他騎馬。沐元澈沒逞強,大敵當前,惡戰在即,他不養好身體,怎麼能與敵對陣?
項懷安騎馬,沐元澈坐車,帶了一百多名侍衛,浩浩蕩蕩直奔松城縣。一個多時辰以後,他們到達松城縣衙,聽說蘇師爺去了前線,他們又趕過去了。
到了前線,跟蘇師爺匯合後,到帳篷裡休息喝茶。略坐了一會兒,幾人就去查看大軍安營紮寨的最好方位,易攻易守,還要很隱秘。
「蘇大人,西魏兵馬有異動嗎?」
蘇師爺深思片刻,說:「前兩天,西魏的先鋒軍攻了幾次,都是小打小鬧,估計是在試探實力。昨天一天,西魏出動大軍猛攻,我們損傷了許多將士。我以為守不住了,又怕他們晚上偷襲,就派人連夜給項大人送了消息。沒想到昨天晚上很安靜,今天到現在也安靜得異常,我不知道他們想怎麼打,一直很憂心。」
沐元澈看了項懷安一眼,眼底閃過狡獪的笑意,一洩千里藥效威猛,估計西魏的兵馬後天也沒力氣攻城,正給他們留出休整的時間。
項懷安也明白因由,吩咐道:「蘇大人不必憂心,沈將軍雖說年輕,也衝鋒陷陣幾年。傳令下去,今晚給將士加菜,讓他們好好休息一兩天。」
「是,大人。」蘇師爺長鬆了一口氣,趕緊去傳令。
沐元澈看了看佈陣圖,說:「項大人,利用這兩天把糧草藥物備齊,以防急用。今晚讓將士們休整,卻不能放鬆警惕,謹防西魏飛狐營的細作。」
一名守將聽到沐元澈的話,上前施禮,「稟將軍,我們昨天抓住兩名細作。」
「哦?有細作,太好了,希望是飛狐營的人。」沐元澈目光陰損,他捏了捏袖袋裡的瓷瓶,說:「把細作帶上來,本將軍親自處理,讓你們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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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