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多的時候,顧墨才沉沉睡去。
莊暖晨一直在床邊看著他,看到了深夜,她默默地為他備好了頭疼藥、胃藥,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邊。然後就這樣一直坐著。
她沒有哭,就那麼看著側頭熟睡的顧墨,她最愛的男人,心裡的痛已經吸乾了淚水,或許可以說,淚水已經在心裡流乾,眼眶乾澀到了疼痛,這種疼痛綿延全身,連呼吸都是痛的。
朦朧的燈光下,顧墨的臉頰還是那麼英俊,一如六年前的稜角分明,她看著看著,輕輕笑著,可淚水真的就那麼流下來了,原來,眼淚沒幹。
淚水中,她彷彿又看到那個白衣少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在模糊間,她似乎也看到了那個少年終於走上前,牽住女孩兒的手,一起歡笑著一起幸福著。
莊暖晨輕輕伸手,蒼涼的手指輕撫在顧墨的臉上,溫柔描繪著他臉部每一處的輪廓,下巴的胡茬刺痛了她的指尖,她的笑蔓延眼眶卻也將淚水擠了出來,輕輕趴靠在他身上,她,還是無聲地哭了……
他是那麼愛她,她是幸福的。
她,也希望他能夠幸福啊……
如果說離開真的是唯一的辦法,那麼她原因背負這份相思到老,只願他能夠度過難關,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也是她,深愛他的方式。
只是,也許未來,兩人都遠離了幸福,但最起碼,不至於令他像現在這麼痛苦。
只要,記得彼此深愛過,就好。
「顧墨……」她輕聲呢喃,淚水浸濕了彼此的衣衫,「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的倚靠。
從今以後,這尊胸膛不再屬於她,他的氣息、他的笑、他的溫柔、他的一切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我愛你……」她輕喃最後一句話,深深吻上了他的唇。
淚水沿著緊閉的雙眼跌落顧墨的臉頰,她的心,痛如刀割。
燈光蔓延了兩人的影子……
直到,莊暖晨離開,輕輕關上了臥室的門,像是親手關上了自己的愛情。
臥室內,朦朧的燈光下。
顧墨睡得極不安穩,皺著眉無意識輕喃了一個名字:暖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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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咖啡館裡,音樂還在輕柔地盤旋著,在這個寂靜的冬夜。
鼓樓附近保留太多老北京的傳統建築,這家咖啡館是個年輕的女子開的,莊暖晨在沒跟顧墨重逢之前也經常來這兒,大多數是她失眠的時候。
老闆許是跟她一樣都失了眠,所以才開了這家午夜咖啡館,只為了在這個都市中同樣失眠的人。
咖啡館裡養了很多隻貓,花的、白的、黑的……,全都是收養的流浪貓,這些貓並沒有因為被拋棄和人類的背信棄義而心生怨恨,每每有客人來的時候,這些貓都會主動上前親暱。
莊暖晨想不通,這麼可愛的精靈,人類怎麼會捨得拋棄。
也許,也有跟她一樣無法倒出的苦……
店裡沒有菜單,店主會根據客人的心情精心備上喝的東西。
所以,她為莊暖晨準備了一杯苦菊茶,給對方準備的是一杯玫瑰甜茶……
許暮佳是第一次來到這家咖啡館,環視了周圍環境後輕輕佻眉,見店主端來這兩杯茶後笑了笑,「玫瑰甜茶?我很少喝甜的東西。」
窗外,是淡淡的黑。
只有路燈隱約拉長了影子,映亮了店主長長的睫毛,她穿得很異域風情,深紫色長衫襯得臉色略顯蒼白,聞言許暮佳的話後淡淡一笑,「茶隨心情,這樣會開心些,隨遇而安未嘗不是件好事。」
許暮佳聽得一知半解,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兩位慢用。」店主輕聲說完後離開了,幾隻黑貓跟在她身後,喵喵叫著一同離開。
咖啡館,只有她們兩個。
凌晨兩點的時間,任誰都在睡覺。
可這座城市還是有睡不著的人,如莊暖晨,如許暮佳,又如店主。
「顧墨他……」莊暖晨低眼看著杯中的苦菊,被熱水燙的散了花瓣,像是一顆心被扯得七零八碎的。「不會接受你的,你要想什麼辦法?」
這句話,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的,說完之後,她覺得一點力氣都沒了。
「這是我的事,如果我沒有那麼大的把握是絕對不敢跟你談條件的。」許暮佳喝了一口玫瑰甜茶,許是味道醇正,她的笑由內而外,「顧墨,他一定會接受我,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權利。」
「為什麼?」莊暖晨看著她。
許暮佳卻挑了挑眉,「我說過,這是我和他的事,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那就意味著顧墨從今以後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他是我的。」
杯中的甘苦氣息縈繞鼻息,莊暖晨的心口堵堵的,看向許暮佳的眼神卻異常嚴肅,「我只要你保證,讓顧墨的生活回到正常的軌跡,不要讓他那麼辛苦。」
淚,倒流回去了肚中,堪比苦菊茶還要苦澀。
可眼眶,早就乾涸。
「那是當然,顧墨將會成為我的丈夫,我當然會全心全意為我自己的丈夫。」許暮佳看著她,「只是,如果你沒有強而有力的理由離開,顧墨還是會不死心。暖晨,我可以承諾當你離開的時候,四千萬也好、官司也罷、甚至是工作上的事情全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我絕對不想看到自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六年後你們都可以重逢相戀,你要如何保證他不再去找你。」
一塊巨大的磐石死死壓住莊暖晨的心口,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熱茶的溫度燙得她手心生疼,輕輕搖頭,眼底哀涼,「我不知道。」
「莊暖晨,你這樣回答令我很為難。」許暮佳很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莊暖晨恨不得將茶水潑在她臉上,抬眼看著許暮佳,一字一句道,「你總不能讓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吧?顧墨我已經給你了,我的人生你也想操縱?」
「你別激動嘛,我只是以防萬一而已。」許暮佳輕輕聳肩,「逼你嫁人我哪有那個本事?倒不如找個可以徹底讓顧墨心服口服的人陪你演場戲,總好過讓我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膽吧?」
「可以,但前提條件下是你先要撤掉控訴。」莊暖晨字字珠璣。
許暮佳好笑地看著她,「莊暖晨,你還有本錢跟我討價還價嗎?」
「有。」莊暖晨與她對視,眼底儘是空洞的淡然。
「什麼?」許暮佳皺眉。
「顧墨!」莊暖晨咬出這個名字時又是一陣心痛。
許暮佳一愣。
「如果,你不想讓顧墨更痛恨你的話。」莊暖晨清晰說道。
許暮佳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空氣中,浮動著苦菊和玫瑰的清香,相互撞擊著。
良久後,許暮佳才輕輕一笑,「好,我答應你,但是莊暖晨,如果你敢反悔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那時候別說顧墨一無所有,我也會不遺餘力讓你不會好過。」
面對她的威脅,莊暖晨卻只是淡然笑著,「我好過不好過不要緊,只要顧墨好,就行了。」
「好,我就給你兩天時間,兩天一過,別怪我不講情面。」許暮佳說完,拎起包起身離開,只留下一陣奢侈的香水氣。
咖啡館,徹底安靜了。
只有輕柔的音樂依舊。
莊暖晨沒有離開,因為她是用了所有力氣才跟許暮佳談完的這場交易,沒錯,是交易,是人與物質的交易,她從來不知道,她跟顧墨會有這麼一天。
呼吸裡透著痛,每呼吸一下鼻腔裡像是有拉鋸般的楚痛,心開始流血了吧,因為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喝了一口苦菊茶,第一口竟是異常的苦澀。
她皺眉,卻強忍著嚥下。
不遠處,一道深紫色的身影走過來,坐在她的斜對面。
莊暖晨知道,是店主,她很想張嘴問她,為什麼為許暮佳備的是玫瑰茶,而她的偏偏就是苦菊茶?可口腔裡太苦了,像是被淚水淹滿,一句話說不出來。
兩人之間保持著沉默,直到,一隻黑貓跳上桌子,咕嚕嚕地在店主身邊打著轉。
「我曾經,也賣了一個人。」店主先是開了口,嗓音空靈得如同夜闌繁星,輕柔卻遙不可及。
莊暖晨的手指輕輕一顫,抬眼看著她。
店主沒有看她,抬手摸著貓,臉上是沉靜的笑。
「我也曾經將最愛的男人賣了。」說完這話的時候,她才與莊暖晨對視,那笑像是天邊的雲輕輕散開,那麼寂寥。
莊暖晨壓住心底的痛,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正如店主所說,她的確是將顧墨給賣了。而店主,原來也經歷過如此,她是哀莫大於心死吧,也許,當一個人痛到了極點才會平靜,因為痛點已經麻木。
良久後,她才低聲問,「然後呢?」
店主輕輕一笑,「沒然後。」
她一愣。
「這世上有太多不確定的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現實如此,人要隨遇而安。」店主看向窗外的寒冬,眼神平靜。
莊暖晨咬著唇,她很想隨遇而安,可心還是疼的。
「為我佔一次塔羅吧,聽別人說,你很擅長這個。」她壓著疼痛,盡量擠出一絲笑容。
「想算什麼?」店主轉頭看著她,眼底是柔和的光。
莊暖晨搖頭,她很茫然。
店主卻輕輕一笑,「人在茫然的時候想覬覦希望是沒錯的,但最終能幫你的就只有你自己。我想一定是太過痛苦才會讓你決定放下,失去的東西追不回,知道我為什麼給你準備苦菊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