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中心,青少年班.
寬敞明亮的練習室裡,一個個翩翩起舞的身影如同五彩繽紛的蝴蝶一般,每個同學都很認真,臉上洋溢著清新自然的微笑,整個空間裡都充滿了青春的氣息。領頭的是舞蹈教練赫佳,一個年輕女子。她身上一點脂粉氣都沒有,素面朝天,一身雪白。如果說她的學生像蝴蝶,那麼她就是一隻美麗的白天鵝。輕盈妙曼的舞姿,柔韌有餘的肢體,每個動作都是那麼流暢並且極富美感。她最吸引人的不是她的臉蛋,而是她的眼睛。如星子一般燦亮的眼神裡流露出對生活的熱情和渴望。在她的帶領下,學生們都沉浸在舞蹈世界的美妙之中,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的氛圍能感染到這裡的每一個人。
透明的玻璃窗外,賈靜茹坐在輪椅上看著練習室裡的一切,她就不明白了,於曉冉帶她來這裡做什麼?這就是於曉冉說的非去不可的地方麼?
空班練寬。賈靜茹冷冷地瞥著身旁的女人,動動嘴皮子,說了兩個字:無聊。
於曉冉神色不變,只是勾勾唇笑笑說:「別急著下結論,耐心一點。」
賈靜茹面無表情地看著窗戶裡邊,只希望這場舞蹈課快點結束,不然這姓于的不會離開的。
賈靜茹坐如針氈,一分鐘都不想待下去了,但是於曉冉還沒動,賈靜茹也沒辦法,她現在是癱瘓,坐在輪椅上只能依靠別人的幫助才行。最恨的就是這種感覺,所以賈靜茹非常排斥出門,她不想看見別人憐憫的目光,那只會讓她更加難過,比拿刀子捅她還痛!
終於等到舞蹈課結束了,教練赫佳告訴學生們可以回家了,她自己則走到了練習室的一角坐了下來。
一部分學生陸續離開,但是有兩個學生卻遲遲不走,她們跟赫佳一樣地待在角落裡。
賈靜茹的耐心早就磨光了,凌厲的眼神看向於曉冉,慍怒地說:「怎麼還不走?你要看人跳舞嘛,拉我來幹什麼,現在人家都散場了還不走,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虧你還是醫生!」
賈靜茹說話帶刺,但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能刺激到於曉冉,這個聰慧睿智的女人始終保持著她慣有的淡定,無視別人的語言攻擊。
於曉冉低下頭,湊近賈靜茹的臉,豎起手指放在唇上做出噤聲的動作,眉眼一挑,低聲說:「別吵,馬上你就知道了。」
「你……」賈靜茹眸光一凜,正待發火,但在這時她卻看見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練習室的角落裡,那位名叫赫佳的舞蹈教練,坐在地上,在她學生的幫助下,她的一隻腿居然……居然被卸了下來!
賈靜茹驚呆了,一雙眼睛睜得老大,震駭,驚異,不可置信地看著……原來剛才在翩翩起舞的白天鵝竟然是一個殘疾人!是一個高位截肢且安裝了義肢的殘疾人!
太不可思議了,太讓人痛徹心扉了!如此純美的一個年輕女人,擁有令人驚歎的舞技,她長得美,身材好,氣質上佳,又擔任舞蹈教練,這樣的女人近乎完美,然而,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卸下義肢,誰會想到剛才那只「天鵝」是殘疾?
賈靜茹驚得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她的心靈正在受到巨大的衝擊。如果換做以前她還沒癱瘓的時候看見這些,她頂多是同情,惋惜,佩服,或許不會有這種深刻的震撼,就是因為她自己現在癱瘓了,心態截然不同,她每天都在受著痛苦的煎熬,她不止一次想到過死,她看這世界就是一片灰色再無其他的色彩。深知這種精神折磨,所以她現在才會這麼震撼。別人是怎麼做到的?沒了一隻腿還能裝上義肢,如正常人那樣跳舞,並且收學生……
於曉冉留意著賈靜茹的每個表情動作,她清晰地捕捉到了賈靜茹眼中的異色,她甚至能感到賈靜茹在微微發抖。很好,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於曉冉朱唇輕啟,淡淡地說:「赫佳,今年二十五歲。她從五歲開始學跳舞,一直對舞蹈情有獨鍾,從她學跳舞開始的每一年,她都有獲獎,曾經,她的願望是要到世界上最高等的舞蹈學院去學習,她想要站在全世界最受人矚目的舞台上,成為一名優秀的舞蹈藝術家。可是,在2008年汶川地震的時候,赫佳不幸失去了一隻腿,當時她差一點就死掉了,能撿回這條命已經算是命大。她知道自己成了殘疾,她也曾一度想自殺……可是,在一段時間的自暴自棄之後,赫佳重拾了生活的信念,裝上義肢,苦練她最熱愛的舞蹈。用義肢跳舞有多難,我不知道,但是,赫佳在苦練四年之後重返舞台,除了演出,她還會收學生。她不僅比以前跳得更好,最重要的是,她的舞蹈,有了靈魂,有了故事。你在網上和電視上也該看過不少她的報道了,不過我想,以前在看的時候遠不如現在親眼見到這麼震撼。」於曉冉一口氣說完這些,她的情緒也略顯激動,眼裡綻放出異彩,望向赫佳的眼神裡滿是欽佩……
赫佳?汶川地震的倖存者……用義肢跳舞的藝術家……
這些字眼掠過賈靜茹心頭,她想起來了,確實曾經看過相關報道,但因為是幾年前的事了,對於赫佳這個人的長相,賈靜茹印象模糊,現在經人這麼一提醒,她又想起來了。
原來這就是人們口中的創造奇跡的人,無數人都會以她經歷來激勵自己,尤其是在生活中遇到困難的時候,無論是殘疾人士還是健康的人,赫佳的故事無疑都是勵志的典範。
賈靜茹緊緊抿著唇,眉宇間蘊含著感動,她的眼眶濕潤了,心裡又酸又漲,堵得發慌……雖然聽不清楚赫佳和她的學生在交談什麼,但能看出三人之間那種交流是平等的。那兩個學生眼裡沒有同情和可憐的成分,她們只是將赫佳當成一個普通人而已,沒有因為她是殘疾而用異樣的眼光異樣的行為來對待她,而這恰恰是對赫佳最好的一種相處方式,也是每個身體有缺陷的人最想要得到的一份平等和尊重。他們要的不是同情和施捨,要的只是大家不要用有色眼光看他們,即使是善意的憐憫也不需要,他們只需要兩個字:普通。
於曉冉的眼睛盯著窗戶裡邊,但嘴裡卻在輕聲說:「你把自己窩在家裡,不就是因為害怕見到別人異常的眼光麼,你不怕有人鄙視你,不怕有人輕視你,你最怕的是看見別人同情你,可憐你。所以你寧願關在家裡,不接觸外界,除了醫院,你哪兒都不去。可你看看赫佳,她活得不比一般人更好更精彩麼?她才二十五歲,但是她已經桃李滿天下,從她那兒出去的學生很多,她的口碑是有目共睹的。你看看人家做人做到這份兒上,難道不比某些自詡為正常人的強麼?」
「夠了,我不想再聽。」賈靜茹不耐地打斷了於曉冉的話,冷哼一聲道:「你以為帶我來看赫佳跳舞就能開導我麼?真是好笑,你到底明不明白癱瘓是什麼?你以為高位截肢比癱瘓更慘麼?截肢還能裝義肢走路,可我呢?我能走路麼?我借住什麼去走路?就這兩條廢了的腿嗎?於曉冉,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心機了。我想回家,如果你再不打算送我回去,我就只好打電話叫人來接我了。」賈靜茹故意把最後一句話說得重,好讓於曉冉聽出她的深意。
果然,於曉冉臉色微變,眸光一寒……她可不想賈靜茹會打電話給翁岳天,叫他來接。她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賈靜茹早日振作起來,好讓文菁和翁岳天兩口子輕鬆點嘛。
「行,我們回去。」於曉冉臉上露出幾分高深莫測的笑意,她心裡明白,儘管賈靜茹嘴硬,但實際上,赫佳的事是真的對賈靜茹有很大衝擊,她越是不肯承認就越說明她的慌張。如果說這是一場拉鋸戰,於曉冉並不認為自己輸了,相反,今天的心理治療效果,她很滿意。
在電梯裡遇到幾個剛下課的學生,有男有女,他們說說笑笑的,略顯吵鬧,但是,他們在看到賈靜茹坐在輪椅上時,沒有人露出異樣的神色,不但如此,賈靜茹還聽見有個女生在對同伴說:坐在輪椅上的姐姐真漂亮。
賈靜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神情錯愕,下意識地望向於曉冉。
於曉冉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彎下腰,附在賈靜茹耳邊輕聲說:「看吧,我說你穿這身衣服會好看,我沒騙你吧。」
賈靜茹臉一僵,沒說什麼,但眼底卻隱隱浮現出一抹欣慰。幸好這幾個少男少女沒有用同情的目光看她,這跟她原來的想像有些不一樣,再回想一下,一路上似乎都沒有人嘲笑過她什麼……
賈靜茹到底從今天的「心理治療」中得到了怎樣的啟發?對她有幫助麼?這個問題,於曉冉心裡有數。
於曉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累了,感覺比在診所待一天還累,她只想能立刻躺在床上休息休息。剛摸出鑰匙開門的那一霎,於曉冉眼角的餘光瞄到一個白色的身影。
「於姐姐,我等你很久了。」華櫻柔嫩的聲音格外動聽,讓疲倦得於曉冉不禁精神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