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庫被燒,最開心的無疑便是幕後主謀的趙王。武庫在洛陽內城之外,倘若宮城有變,三十六軍的士兵就能迅速圍城,武庫中的大量輜重便能現用。趙王圖謀的還是一次斬首行為,並不想將事態擴大,而且也做好了事態擴大後的準備,以武庫如今的形勢只怕三五年也難以恢復。不但讓自己在最壞的局面下能控制內城不至於被忠於賈氏的中軍牙門擊敗,而且武庫被燒一定又會來一次收繳天下精良兵器,等武庫第二次建成,州郡的武備就會大不如前,屆時就算自己稱帝,又有誰敢說不?
趙王司馬倫嘿嘿一笑,說道:「劉先生,那目前我們該如何呢?」
劉輿道:「現在就是難辦的一步了,我們不但要跟賈黨在表面上連為一體,還要暗中策動太子。如果太子不出事,我們也就沒有了大義可言。」
「那該如何叫太子起事呢?」趙王摸著下頷稀疏的白鬚,說道。
「只有苦等了。」劉輿說道。
「雖然可以利用殿中三部司馬和各衛率武吏對太子的忠心而為孤王所用,可要是賈後讓孟觀這個小人做了北軍中候,以他的能力只怕真能壓服中軍,我們就不好辦了。」趙王歎口氣道。
劉輿一笑,說道:「孟觀此人迷信星占,我已經潛移默化於他了。此人貪功戀貴,說句俗語便是有奶便是娘。只要我們能掌控大局,他也會像忠於賈後一樣忠於老殿下的。」
孫秀一怔。說道:「孟觀要做北軍中候?他又不是士族出身,焉能統如此重任?」
趙王倫道:「孟觀一直為自己大破齊萬年未得合適封賞而怨恨不已,是張華提議的,不過陳准裴頠和高密王下邳王等人都不同意。陳准和裴頠等人恐怕是要推舉一個士族出來,而下邳王和高密王的意思是讓孤王毛遂自薦,唉……這種關頭,孤王可不敢步司馬瑋那小兒的後塵啊。」
北軍中候是宿衛軍最高指揮官。當初楚王就是得了這個職位後矯詔殺汝南王,結果本應該是自己部下的宿衛諸軍卻一直忠於皇帝,楚王司馬瑋因此才功敗垂成。所以眾藩王雖然都不想讓外人領了此職。可都不敢自己去做。
劉輿說道:「孟觀自然不能讓他做北軍中候,劉某覺得賈後也不會同意,畢竟是個寒人出身難以服眾。只是這北軍中候的人選嘛。的確還是個問題,這一點決定權又在賈後手中,我們也做不了主啊。」
孫秀忽然一笑,猛地就道:「老殿下,我倒有個主意,有一個合適的人選。這個人只要老殿下舉薦他,賈後說不准就會同意,而且這個人只會沽名釣譽,實在毫無本事。他統領宿衛,就跟沒有北軍中候一樣。豈不正好合了所有人的心願?」
「誰?」司馬倫問道。
孫秀嘿嘿笑道:「就是那個剛做了天子親家的王衍啊。」
「哈哈哈……妙!王衍名望極高,又缺乏治軍才幹,而且還是士族楷模。有他做北軍中候,士族也願意,賈後也一定不會反對。皇族中人也肯定沒有其他意見,真是個絕佳的人選。我馬上就派人聯絡高密王、下邳王等人,聯名舉薦他做北軍中候。」司馬倫哈哈笑道。
毛騰剛剛回到行館,只看到皇甫重的車馬還在,走到那兩個隨從房前一問,那高個隨從立刻道:「昨晚武庫起火。四門緊閉各處封鎖,皇甫使君部下的那幾個兄弟在外頭觀燈遊玩都被抓了,現在只怕是要人去了。」
「呵呵,你們兩個沒去觀燈?」毛騰謔道。
「不敢了……」兩個隨從說道。
「觀燈被捉,只是因為真的有賊人,倒也無妨,你們去了我也會保你們出來。可要是再進賭坊,那可不行。」毛騰厲聲道。
兩個隨從立刻跪下,那矮個隨從說道:「早上才聽行館的侍人說了,那個賭坊就是河南尹王府君開的……我說官兵怎麼來的那麼快……唉……小人再也不敢了。」
毛騰一愣,那賭坊竟然是王敦開的,這才說道:「你們收拾了東西,一兩天之內我們便回安定。」兩人連忙拜謝。毛騰這才回到房間,將劍解下放到案几上,忽然想起這把劍還是在西平時皇甫重送的,雖然不是什麼有名的寶劍,倒也挺是鋒利耐用,至今也沒有開豁,於是忍不住拔了出來,卻不料連帶出一張紙條來。
「青青子吟,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字跡雖然略顯稚嫩,可是卻說不出的可愛。毛騰不禁渾身一顫,他雖然也對王景風動過念頭,可畢竟身份有別。雖然王景風和衛鑠同為士族,可衛鑠能屈就於他,說難聽些也不過是他趁人之危之舉罷了。而王景風家族卻在如今正盛,自己又如何能開得了口?況且牽扯眾多,不論是太子司馬遹還是魯公賈謐如今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主兒,他又怎能貿然接受這份感情?
毛騰心頭忽然升起一個瘋狂的念頭來,如果賈後能提前害死太子,那趙王就一定會趁機舉事。屆時情況會大為逆轉,以王衍夫婦趨炎附勢的牆頭草個性,只怕就會答應了他和王景風的事。可是衛鑠,她會怎麼想呢?
五胡之中,目前雖然還不知道劉淵的底細,而石勒的確還是個被誰都看不起的小賤種,李特也剛剛帶領流民流亡巴蜀,氐人和安定盧水胡以及中部屠各匈奴目前已經被基本掌控,東羌部落已經在齊萬年之亂中打殘。八王之亂中的其餘諸王,出了河間王和齊王各自還有些根基之外,成都王、長沙王和東海王還都在洛陽。如果一切能提前,日後的形勢倒還說不定呢。
毛騰掏出筆來這就在後端補上了一句:
「孑孓干旄,在浚之郊。素絲紕之,良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大意就是自己雖有心意,目前卻無能為力的意思,可寫到後面,毛騰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匪我不能,容且待之。天時將至,六乘備之。」
毛騰將紙條疊好,與劍一齊合入鞘中。出門便對兩個隨從說道:「備馬,隨我去王尚書府中。」
王衍由於名望極高,本來也有不少陞官的好機會。他十七歲的時候就高談闊論,從蘇張縱橫到韓白韜略似乎是無一不曉。當時晉武帝下詔求安定邊疆抵禦東部鮮卑的人才,尚書盧欽看到王衍不但出身極高,又口若懸河在大人物面前絲毫不露怯,於是便舉薦讓十七歲的王衍去做遼東太守,抵禦東部鮮卑。當時還在外頭誇誇其談的王衍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嚇個半死,推病不肯就認,從此之後就再也不敢談論縱橫術和兵法韜略了,改清談了。
其實當時的清談界除了樂廣、裴頠、張華、陸機等人之外,多數都是只知皮毛的庸人。王衍之所以能成為清談界的領袖,毋寧說是他厚臉皮的「口中雌黃」,還不如說是靠了家室和外表。當時靠著外表就能成為名士的人也很多,譬如潘岳還有更早一些的何晏,可是潘岳和何晏都是陰柔之美,不像王衍,王衍可是公認的「神仙中人」,不然郭夫人這樣的悍婦明知道王衍和楊芷的情事還要嫁給他,反正魏晉風流中的一個奇葩點就是四個字:以貌取人。
王衍雖然也抱負滿腹,可是卻不敢冒險取軍功,也不想做外鎮封疆大吏,只是想著能穩居洛陽,做個宰輔之臣足矣。然而他又出奇地懶散,整日在家中高臥,以至於尚書檯都去的少。郭夫人每每罵他,他也置之不理,可沒想到的是,這樣懶散的人物竟然也有人舉薦他去做北軍中候這樣格外重要的職務。
郭夫人反常地上前幫王衍揉著腿,笑道:「我祖上陽曲侯便是關西統軍大將,與宣帝一起抵禦西蜀,雖說兵子卑賤,可是統軍的士族卻要比朝堂上鬥嘴的文官要有底氣得多啊。北軍中候統領宿衛,誇張些說跟都督中外諸軍事已經差不了多少了。夫君年少時就喜歡兵書韜略,如今也能一展抱負了。」
王衍乾咳幾聲,看到這個平素潑辣的悍婦竟然也有如斯溫柔。郭夫人本來生的美貌,只是被平日的凶悍遮掩罷了,王衍不禁一陣高興,摸著郭夫人的手道:「你啊,總說我無能。婦人家哪裡懂得,廟堂凶險更勝戰場,稍有不慎便大禍臨頭。為夫這是韜光養晦,故作低沉。日前朝中各派肯定都不希望一個野心外露的人統領宿衛,像為夫這樣的閒雲野鶴,才有機會得此要職啊。平日裡總有人說我安豐族兄慳吝,說我只會誇嘴,可誰有想到這是我們王家的家傳呢。」
「家傳?果然是家傳,一家古怪沒個正常人。」郭夫人掐了他一把。王衍痛叫一聲,責道:「說了你也不懂,知道我王家祖上名將王翦不?他老人家出征楚國差點就帶光了秦國所有的兵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始皇帝肯定要田宅要美地,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求田問捨的俗人,這樣才能使始皇帝這樣的虎狼之君不起疑心啊。我族兄的慳吝和我的懶散,這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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