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鑠也曾多次在衛瓘口中聽說過馬隆的大名,好奇地看著毛騰右手中的信箋,渾然忘了身後還有只不安分的祿山之爪。毛騰終於騰開手扯開信箋,裡面不但有一封書信,還有厚厚一卷書。那卷書沒有封皮,只是在最右寫著「隆久備邊事,自謂頗有心得,冒撰兵書雜錄一卷,暫名《風後握機經補》。」
從西漢末年的劉向、劉歆父子開始,許多人著書立說便開始假冒「古籍」,是為「托古」。作為一代名將的馬隆也沒有免俗,前言部分便論述了《握機經》的來歷,說是黃帝的軍師風後所著,由漢武帝的丞相公孫弘做了註解,馬隆他自己只是在西平得到這一卷奇書後做了些補充云云。這讓毛騰忽然就想到了《三國演義》中張角自稱得之於南華老仙的《太平清領書》。不過在歷史中,《太平清領書》是於吉自稱得之於黃帝的國師赤精子,然後再傳授給張角。反正是都不承認自己是作者,赴會給那些可能連文字什麼都不知道的上古大賢。毛騰嘿嘿一笑,衛鑠卻掩口驚訝道:「風後的兵書,這應當是不傳之秘啊。馬君侯怎麼對夫君這麼好。」
毛騰哄她道:「老君侯是聽說我妻子是書法名家,怕這本奇書失傳,這才交給我讓我的賢妻抄寫了,喜好書法的有錢人自然會收藏起來,這樣的兵書才救不會失傳了。」
衛鑠嗔道:「好沒正經,這樣的兵書在將門世家可都是不傳之秘,即便失傳也不會給外人的。想不到夫君竟然如此蒙受馬君侯厚愛,你可看仔細了,要是馬君侯囑托只許你一人習閱,那我可就真的失禮了。」
在這個連地圖都是軍事機密的時代,兵書的確就跟武俠小說裡的秘笈一樣,不論這是風後那個細石器時代的原始人軍師寫的還是馬隆自己寫的都是如此。不過毛騰卻沒有這種莫名的敬畏心,繼續翻著書卷說道:「還分什麼你我,你的還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既然老君侯能寄給我,我就能跟你看。」
衛鑠被他一句「你的還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逗得撲哧一笑,說道:「你呀,總是沒正經,卻又不會違背了禮數,還真是個怪人呢。」
毛騰翻看下去,前面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神鬼迷信內容,這個毛騰也能理解,在漢朝到明朝之間幾乎所有的兵書都有這個特徵,好像不扯點玄幻就唬不住人似的。只有先秦的幾本兵書和明朝以後的兵書內容才質樸一些真實一些。毛騰翻了幾下,暗想馬隆這樣的名將居然也會寫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頓時就沒了興致,正要丟下的時候,才發覺下面竟然有一張圖,附著幾行小字。
「隆早年破西戎,嘗為車陣之法。唯車異於尋常,是風後之法也。」毛騰猛然驚喜,這是馬隆最為得意的對付河西鮮卑騎兵的「偏廂車陣」,可惜馬隆還是神叨叨地說自己這個戰車和普通的戰車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是因為這是他從「古書」中看到的風後發明的戰車,絲毫不肯承認這種戰車是自己發明改進的。
圖上便畫著一輛偏箱車,除了只有正面和一側的護面外,看模樣極像一個現代農村常見的獨輪車。馬隆在後文中卻不幸暴露了這種車的真正發明人,寫道:「蜀相孔明,曾為木牛流馬,便於山道險要運糧。隆有幸見之,實為風後偏箱車也……」原來馬隆的偏箱車實際上是改進了的諸葛亮之「木牛流馬」。毛騰恍然大悟,原來木牛流馬也不像小說說的那麼神奇,只是便於在山間崎嶇小道通行的獨輪車而已。而馬隆很有創意地在獨輪車的正面和一側安裝了蒙著牛皮的厚木板作為防護,還設置了幾個專供射擊的箭窗,這樣的車如果形成規模,幾乎就能湊成一個移動的要塞,真正的步步為營,逼得胡人騎兵只能退卻。
翻到後面,馬隆又根據諸葛亮的「八陣圖」結合春秋時代的戰車陣,創製了一系列戰車克制騎兵的陣法。而且也不忘再加上「此風後所制也」的鬼話。毛騰看得喜極,一拍大腿就抬起頭來,忽然看到對軍事一竅不通的衛鑠呆呆地看著自己,猛地就將她抱起道:「這幾天真是高興,我們回屋內好好慶祝一番吧。」
衛鑠有些困惑地道:「我們二人,又怎麼慶祝啊?」
「自然是**做的事情。」毛騰推開後門,抱著她就去了內院屋裡。衛鑠卻還是大惑不解,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麼慶祝。
一番荒唐後,毛騰披著中衣躺在榻上,摟著早已困乏的玉人,心中愈發歡喜。衛鑠緩過氣來,埋首在他肩上,略帶埋怨地道:「大白天的,以後莫要如此了。聖人制禮,雖有『敦倫盡分』之說。可是也當不違天時,方才陰陽和睦。這樣唐突,可莫叫下人知道了有失尊分。」
毛騰雖然也略通儒學,可還是被她的說辭聽得稀里糊塗,只是隱隱覺得「敦倫」便是歡好的意思。心中暗笑她嘴上迂腐,身體卻溫順無拒,在她耳邊笑道:「聖人制禮,旨在教化黎民不去做非份之事。你我已是夫妻,已是份內之事,這個聖人不會責怪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該享樂的時候就不能勉強自己,可不能辜負了大好年華啊。」
衛鑠聽畢,溫順地道:「你啊,也是被洛陽那些喜好道家的士人影響了。不過這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倒還聽著順耳。不過到底是七個字,不登大雅之堂,只能算民間歌謠了。」
到底時代不同啊,李白的詩歌名篇居然「不登大雅之堂」,這讓毛騰又想起自己在劉輿兄弟面前不經意說出白居易的詩後的反應。看來到了古代還是得入鄉隨俗,不能拿著後來的詩詞糊弄古人啊。
毛騰從枕頭下有翻出馬隆的兵書和信箋來,順手看到了馬隆的信箋,粗看了兩眼,忽然大驚失色,長歎道:「我當是又是喜事,不料卻樂極生悲。老君侯竟然已經離世了……」
衛鑠也驚訝地抬起頭來。毛騰翻看著信箋,卻是馬隆的遺書,囑托毛騰不要讓他的兵書失傳,但又不能傳給邪妄小人。並在後面又敦促他去略陽郡見見氐人楊氏的新任渠帥楊茂搜,說楊茂搜是馬家的世交令狐家的遺孤,令狐家在涼州大亂後被奸人所害,楊茂搜之父因此逃入氐人部落做了楊氏贅婿生了楊茂搜,渠帥楊飛龍無子便以楊茂搜為子嗣,如今已經繼承了楊家家業,成為氐人最大部落渠帥。馬隆說楊茂搜心存晉室,不忘漢種,是日後安定關西可依靠的盟友云云。
氐人楊家,可謂大名鼎鼎。毛騰肯定知道,可沒想到新任的渠帥楊茂搜竟然是個漢人後裔,毛騰合上信箋,暗想日後若有空一定會拜會下這個楊茂搜。然而馬隆的死還是讓毛騰哀戚不已,馬鹹已經早於馬隆離世,想不到這父子二人先後離去,西平無人能守。恐怕若羅拔能那個涼州巨寇,又會像電影裡的胡漢三一樣囂張地重回河西了。
衛鑠偎在他懷裡,也看著書信,忍不住說道:「這些天聽到你們說的這些胡人的名字,郝散、鞏更、還有這個楊飛龍、楊茂搜卻明明都跟漢家無異啊。」毛騰解釋道:「匈奴、烏桓、和羯氐羌蠻如今基本都是漢名,不過他們沒有單名的習慣,你看著楊飛龍名字不就是兩個字。那些名字一塌糊塗的,都是鮮卑人、丁零人還有一些羌人。」
衛鑠點了點頭,忽然就歎了口氣,說道:「天生各種,為什麼就不能和和氣氣地生存呢。非要打來打去,唉……」毛騰說道:「這世上有許多道理,是怎麼想也想不通的,只要自己過好就行了。」
歐陽建匹馬逃回馮翊後,頓時就威信掃地。那些大小佐吏都開始無視這個年輕的太守,當值的城門衛兵也開始偷放當郡兵的自家親戚逃走。城中的百姓也紛紛拖兒帶女逃離,當真是人心惶惶,城池根本已經不堪一戰了。
舅父石崇贈與的少府督造的精良馬槊、兩千馮翊郡兵精銳、三十張強弩就這樣落入了羌胡手中,原來兵事竟是如此恐怖而難以預料!而那個替他一死只是卑微地求立一個碑的武吏,卻連名字都不知道。不單是城裡的百姓人心惶惶了,歐陽建都已經絕望了。
不過歐陽建已經接到了快馬回報,說雍州刺史領揚烈將軍加西戎校尉解系已經著手發動大軍來圍剿羌胡了。歐陽建雖然沒有信心守住郡治臨晉城,可他畢竟不是毫無責任心的紈褲子弟,決定傾盡最後一絲力量也要等到援兵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