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毛騰等人便在太守府客房休息。等夜黑之後,毛騰才找來張損,說道:「城內的士兵,可有能分出來做工事的?」張損有些睡意惺忪地道:「毛先生,白日你怎麼沒跟我說,現在這麼晚了,我們應該好好休息才是,說不準什麼時候胡人就會攻城的。」
「這是秘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趕緊抽人朝西門外挖一條地道,最好能容兩人通過,越快越好。」毛騰道。
「不能教其他人知道?」張損撓了撓頭。毛騰點頭道:「事關重大,其實安西軍在鄭國渠也損失不小。白日裡我只是為了鼓動士氣才說援兵不日會來,可是據我所知,援兵要來至少還要等一個月。所以我們最好做一些準備。」
張損睜大了眼睛,忽然漲紅了臉道:「挖地道可是要要逃走?我不幹……張某雖然貪生怕死,可這種事張某做不出來。棄城逃走,朝廷會追究的!我寧願當死了的太守,也不做活著的逃犯。」
毛騰笑了起來,指著他說道:「張府君,如果我是棄城逃走的膽小鬼,我好端端地在新平待著,為何又來你北地,你難道信不過我?」張損一想他說的也有理,點了點頭道:「唉,是張某蠢笨了。好,我明天就去派人挖,叫我的親兵去挖,管教誰都不知道。」
「現在就去。」毛騰說道。
張損看他眼神堅定,只好點頭道:「好吧。」
次日清晨,已經好多天沒睡過安穩覺的毛騰破例多睡了一會,卻聽到門扉一響,披上中衣出來一看卻是傅敷。傅敷陰沉著面孔上前,壓低了聲音便道:「毛府君,昨日北地的官吏齊聚。張損此人風評極差,當時若宣佈他挑起羌戎失和的罪狀當場殺了他易如反掌,你怎麼不動手?」
毛騰低聲道:「塢主,張損好歹是兩千石的命官。要殺他可是要有假黃鉞特權的都督才行啊,要是當著那麼多人面殺了他日後這個責任你我二人都擔當不起吧。」
傅敷說道:「戰亂之時訊息蔽塞,北地的士人我都認得,只要我們眾口一詞就說張損戰死了又有誰知道。況且這個傢伙是個毫無根基與家人的野種,誰會替他伸冤?」
毛騰聽到這話不禁心寒,暗忖自己也是毫無根基與家人,在這些高門士族眼裡竟是如此不值。於是笑道:「塢主儘管放心,我自有萬無一失的妙計。只是望塢主不要私自鼓動北地的士人動張損一根毛髮。」
「什麼妙計?」傅敷有些不相信地問道。毛騰擺擺手道:「事成之後我一定會如實告訴塢主。」傅敷冷笑一聲道:「你不是在誆人吧。」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僮僕的腳步聲,傅敷便再沒發問。毛騰只是叮囑道:「塢主千萬信我,保管萬無一失。」便披上外衣就出了去。
直到下午,也沒見毛騰有什麼動靜。傅敷有些疑惑了,剛準備去尋一些熟絡的佐吏問問情況,可是卻碰到了郭文,說是太守府大廳內有要事商議。一進了太守府,傅敷有些訝異地看著主位上端坐著的竟是毛騰,而張損卻不見半個影子。
「諸位,張府君今日身體有恙,正在內院休息。毛某暫且料理軍事,東南二門仍由本郡都尉負責防備,西北二門由新平郡的古都尉負責。一旦發現胡人進攻,就由本郡主簿和新平督郵郭文調撥城內兵士進行防守。由於弓箭和礌石已經不足,暫時將城內的監獄的鐵窗鐵欄卸下去鑄煉箭頭,獄中的囚犯暫時編入勞役,戰後酌量減刑。」毛騰在主位說道。
北地這幾日激戰,箭枝的確耗損巨大,眾人紛紛附和這個主意。傅敷還是有些納悶地看著毛騰,毛騰說道:「傅公子,你是日後要主持北地政務的要人,還請傅公子能將傅家在城中幾處宅院的多餘石料貢獻出來,已被城防,不知傅公子可否應允?」
傅敷有些煩躁地回應道:「戰事危急,我自然答應。只是毛府君莫忘了舊事!」
毛騰呵呵一笑,說道:「要胡人退軍的事,已經順利進行了,傅公子莫要心急。」
整整三天時間,胡人都沒有攻城。郝度元已經催促羯人兵士砍伐附近的樹木又多造了十幾輛「木牛車」攻城槌,郝散則聽著斥候的匯報,正在確認富平的安西軍會不會進軍。而鞏更則窩在帳中,左右猶豫。
傅敷已經派人聯絡他在城西的小樹林中給他張損的首級了,鞏更雖然有些將信將疑,可是斥候們都通報說城樓上再沒見過張損的身影。鞏更糾結地蹲在供奉著神靈的小帳篷中,夢囈般地祈禱著。
「看郝散和郝度元的架勢,這些河東的野蠻人是不會退兵的,我在雲陽已經失信他們一次了,如果這回僅僅得到了張損的腦袋就退兵,這樣可就真被匈奴人看不起了。」鞏更好幾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遲遲拿不下主意,又不好找人商議,生怕被郝散和郝度元發覺,猶豫的性格只折磨得他三天來都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
「唉……傅公子啊傅公子,只好失信於你了。羌人的神靈阿巴許啊,羌人的先祖無弋爰劍啊,您一定會為了東羌所有部落的利益而原諒我輕率發下的誓言的。」鞏更默默地祈禱了片刻,終於下了決定。
出了小帳篷,鞏更對左右說道:「既然傅敷說晚上要我親自去取人頭,還不許多帶隨從,那你們幾個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不過,悄悄告訴罕種羌大人和我部的老人,要他們抽調至少兩百擅長夜戰的士兵悄悄把小樹林包圍了。不過這件事萬萬不能讓郝度元和郝散知道,其他羌人部落的大人也不准告訴他們。」
鞏更安排妥當之後,搓了搓手,暗道:「張損的首級一到手,我再劫持傅敷到營中,只要好吃好喝款待於他也不至於跟我絕交。沒了張損和傅敷,泥陽城便是一盤散沙,到時候就讓郝散和郝度元攻下城池,也算是還了我在雲陽欠他們的人情。」
小樹林便在西門外一里開外,如果傅敷他們都騎了馬應該能在最快時間避開羌人的襲擊而逃回城中。鞏更暗想傅敷他們有可能會使詐,否則又怎麼會挑選這麼一地各方交付人頭而不知直接派人秘密將人頭送到自己帳中?心想自己還不太笨,埋伏了兵力阻攔了他們回去的道路,這回不管傅敷帶來的人頭是真是假,可總歸是能把他們一網打盡了。
鞏更帶了幾個勇力過人的衛士,小心翼翼地朝小樹林方向進了去。終於在遮蔽間看到了一方火把,依稀看到對方也不超過十個人,終於鬆了口氣。
火把是一個個頭矮小卻身材壯碩的兵士舉著,一小塊空地前放著一方被裹得整齊的包裹,想來便是張損的首級無疑了,傅敷和毛騰帶著幾個手持五六尺長的短矛的兵士在另一側候著。鞏更不由地舒了口氣,暗道:「他們真要使詐,也不至於拿著短矛,十幾個人的廝殺短矛可比不上短刀。如今看他們都拿著短矛還沒有帶著預備逃走的馬匹,肯定是向我表示他們不會使詐了。」
傅敷看到鞏更的人已經過了來,站起來變去取那包裹,毛騰將他一把扯住,說道:「那東西現在已經屬於他們了,我們還是不要去拿了。」傅敷直覺毛騰這一扯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自己要移動半步也是困難,皺了皺眉,板著面孔便不再移步。
「張損的人頭可是在那裡?」鞏更與羌人衛士都下了馬,衛士們小心翼翼地團成一片拱衛在鞏更身邊,毛騰說道:「那東西已經屬於你們了,要取的話你們儘管去取。要是懷疑我們有詐,你們不妨一齊去取。只是希望鞏大王不要食言,拿了東西就趕快撤軍。」
「好。」鞏更答應了一聲,在衛士的簇擁下走到了包裹旁邊,羌人們擠在包裹錢,鞏更又怕包裹上有毒,示意身旁的衛士去取,衛士剛剛彎下腰來,毛騰就抽出佩劍往腳下一砍,喝道:「動手!」
羌人們還來不禁反應過來,就感到腳下一軟,抱著團陷入了地下,原來是個陷阱,而毛騰剛才的一砍便是固定陷阱的繩索機關。傅敷卻絲毫不知情形,大吃一驚要質問毛騰可是卻被毛騰一把推開。那幾個操著短矛的兵士朝著陷阱內一頓猛搠,那些羌人死命擋著鞏更不一會兒皆被刺死。短矛兵士戳死了士兵後從屍體堆中脫出了渾身是血的鞏更,將他用繩索捆個紮實,毛騰上前就行個禮道:「鞏大王,勞煩您去泥陽城休息幾天吧。」
鞏更面色鐵青,死死地盯著傅敷,可終究是沒罵出來,心中還在盤算道:「外頭有兩百兵士埋伏,只要我放他們回泥陽,他們一定會放了我吧。這些狡詐的晉人,真是可惡!」傅敷還在發懵,毛騰就拉了他一把道:「塢主,我們趕快逃命吧。來人,先扶塢主下地道。」
「地道?」傅敷一怔,兩個兵士已經將他扶著跳下了樹後的地道中,才發覺這裡果然有地道。不禁破口大罵道:「毛騰,我傅家高門士族,世代君子。今天被你害的失信於羌人,又鑽坑下洞,教我顏面何存!鞏更,傅某也受騙了啊!」傅敷在地道中聲音越來越微弱,顯然已經走遠了。毛騰和剩餘的兵士草草地掩蓋了羌兵的屍體,押著鞏更也跳下了地道。不一會兒便到了出口,竟是在城門一個破房子裡。鞏更嘴裡被塞著一條破布,想罵又罵不出來,只好乖乖被兵士押進了太守府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