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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洛陽暗雲 第073章 情迷 文 / 混元大羅金熊

    衛鑠咬著下唇,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懇切的樣子,心中的氣怎麼也發不出來。一霎間柔腸百結,暗暗忖道,他要是就這麼走了,爹爹又不知下落,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做什麼事?就是再討厭他,也要忍住自己的性子來虛與委蛇於他。沉默半晌,終於轉過臉來,對毛騰說道:「你要我莫生氣,只要你對我以禮相待,不要胡思亂想,不要打……打我主意……,等家父回來,我們衛家一定會重謝你的。」

    毛騰心中一陣酸悶,忍不住道:「我從一個邊塞流民,做到宿衛軍的軍司馬,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我從沒有獻媚討好過那個高門士族,因為我知道你們能容忍我這個低賤的庶民躋身高位嗎?不可能。謝我?你們衛家如今能拿什麼來謝我?給我送幾頃你們河東老家的田地,還是等你爹做了郡守刺史之後,給我個督郵別駕之類的小差遣?」

    毛騰忽然冷笑起來,衛鑠握著粉白的拳頭捂在嘴上低下頭來,毛騰呼了口氣,方纔的激動也緩緩過去,聲音也變得緩和起來,慢慢說道:「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幫你就算是贖罪吧。我不是那種死死糾纏的人,也不喜歡強迫別人做不願意做的事。你儘管放心,等太保的冤案能夠昭雪,你父親就一定會回來。到時候,你我的緣分已盡,你去找你的李郎,我們從此就是路人。」

    衛鑠聽到他這般訴說,心中莫名地一陣寒涼。她跟同時代多數玩世不恭的女性不同,自幼飽讀詩書,第一本啟蒙的教材便是西漢劉向的《列女傳》,其中不乏貞節義烈的思想,雖然還沒有宋明之後那樣的極端(失貞死節),可總是先入為主地有了這些迂腐的思想。他跟李矩婚約在先,雖然後來父親還因為江夏李氏門第太低而悔婚,也因為她強烈的「悔婚不義,從一而終」思想而堅持下來。然而此時,她竟發覺自己心中的理念因為眼前這個男人而動搖,霎時間對心中模樣模糊不堪的李郎的負罪感,和對自己的失望感,甚至對毛騰強硬措辭下產生的莫名失落感紛至沓來,胸中莫名的悶澀感直衝腦海,精緻的鼻子也一陣泛酸,差點又流出淚來。

    毛騰看到她這般柔弱模樣,不由地就軟了了心腸,可是他畢竟不是能被情感所左右的人,硬下心來,正色道:「別這樣哭哭啼啼,能解決什麼問題?太保冤案一天不能昭雪,恐怕令尊就一天不敢回京。縱然你想回河東老家,可是誰又能那麼好心地無償護送你?叔寶和仲寶能留在這裡,因為他們是王司徒的外孫。可你呢?你只是兩個孩子的族姑,連堂姑都不是。王家的人,又怎麼會好心幫你?你要跟父親團聚,想嫁給你那李郎的話,就站起來,跟我走!」

    衛鑠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子,她心中縱然還有一絲貴族小姐的脾氣,可是又怎麼反駁毛騰滔滔而出的一番言論?沉默片刻,才低著頭站了起來,哽聲道:「你……你這樣幫我,又……」

    她本想說「又不強迫我」可是她並沒說出來,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方才接著道:「你……你到底是為什麼?」

    毛騰黯然道:「興許是我還沒有從妄想中走出來吧,不要問了。說不定我就會後悔,畢竟,荀子有云:人性本惡。」

    衛鑠訥了訥,有意轉開話題道:「你……你也是個讀書人吧。為何不去舉方正賢良,秀才孝廉?卻做了兵家?」

    毛騰冷笑道:「你身在高處,哪知道寒庶之苦。我不是世家子,方正賢良、秀才孝廉這些哪有我的份?」

    衛鑠別過頭去,又復沉默。毛騰語氣也柔了下來,軟聲道:「雖是事實,可我也不該這樣冷言冷語。對不起。」

    衛鑠忽然反常地揚起頭來,略帶著一絲顫抖,睜大了烏黑的眸子強氣地道:「不是要去中書監和右僕射那裡嗎,你還在這裡自言自語什麼。難道你真要等王卓的車輿?」

    看到她倏然的轉變,卻是極為傲嬌,毛騰沒想到她竟也會有這樣可愛的模樣,心中一顫差點就想將她抱住,只好緊握著雙手,點頭道:「好。」

    兩人竟不辭而別,從京陵公府一路回了去。毛騰從屋內翻出紙筆來,說道:「如果你以衛氏族女的身份擬信一封,我再遞交中書監和右僕射那裡,會好得多。」衛鑠展開麻紙,左手托著腮愁雲密佈。毛騰研墨笑道:「你的字那麼好,這麻紙可真是有幸。」

    衛鑠忽然嘴唇一動,似有話說,卻又嚥了回去。毛騰一愣,說道:「你在想什麼?」

    「我……」衛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這個想法,有些自私了……」

    毛騰隨口問道:「不妨說出來,或許有用啊。」

    衛鑠難為情地道:「族伯在先帝時,曾多次諫言讓先帝換掉太子,得罪了當時還是太子妃的賈後。如今衛家罹難,這樣偌大家族竟無人出頭,恐怕都是懼怕賈後。我想如果我以我的真實身份寫信,會不會暴露了自己而招禍呢?可一看你一個外人竟毫無顧慮地為衛家出力,我很是慚愧……」

    毛騰笑了笑道:「要是真招了禍,那你可就成了罪女。到時候我看你能到哪裡去,索性我也不做軍吏了,我就帶你去西域,天高地遠,賈後又能抓得到我們?」

    衛鑠臉頰一紅,可她卻沒有生氣,只是淺顰薄怒地道:「你能不能正經些,不要胡說。」

    毛騰看她並未生氣,湊到了她旁邊,卻沒敢真去拉著她的手,只是按著桌上的麻紙,心跳得通通地道:「我可沒胡說,反正我是個率性而為的人。我就去惹怒賈後,讓她來抓你,到時候你的李郎恐怕也救不了。我就帶你走,你要不喜歡西域,下南洋也可以啊。」

    衛鑠看到他認真的樣子,頓時有些害怕,蹙眉道:「你……你真要這樣,我……我不寫了……」

    毛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那樣非但你不開心,或許還會害了你的族人。況且賈後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這樣稀里糊塗就致**患的。你放心吧,我也沒有那樣天真的。」

    衛鑠抿著嘴點了點頭,揮筆就在麻紙上寫下一行字:

    「啟拜中書監張范陽公:先公名謚未顯,每怪一國蔑然無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女衛鑠泣血頓筆。」

    范陽是張華的籍貫,古時多以姓名加籍貫為尊稱。毛騰看到衛鑠竟這一段話不卑不亢,句末又以春秋之法為據反問,心中大讚。晉律源於漢律,漢雖承秦制,但革除了秦朝嚴謹而冷酷的刑法,以春秋典故來判決案件,史稱「春秋決獄」,所以在當時的一定意義上,「春秋」也就是「憲法」的意思。毛騰雙手提起這一張紙來,放在一邊晾墨,連連點頭道:「字字珠璣,又筆法美妙。張華一定會收藏起來呢。」

    衛鑠向來謙遜又極易臉紅,聽他這般讚許,嫣然一笑中竟又緋染臉頰,素淨的面容如初綻玫瑰一般。毛騰的大腦登時短路,忽然就從後面抱住了她。衛鑠驚呼一聲,手中的筆掉在了桌上,墨汁也濺了一案。毛騰霎時就清醒過來,趕緊退到了一旁,俊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

    衛鑠看他模樣誠懇,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同樣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我再寫一張給右僕射的。」

    衛鑠寫完,毛騰收起紙筆,兩人相視一望,卻無語凝噎,各自都低下頭來。衛鑠心中也通通跳了起來,不由覺得煩躁,隨口說道:「我有些餓了,我去吃些東西。你去中書監那裡吧。」毛騰點了點頭道:「畢竟你是個女孩子,東奔西走的也不方便。我這就去了。」

    毛騰收起兩張信來,墨跡已經干了,折疊後塞進衣袋中,回頭又看了衛鑠一眼。衛鑠只是低著頭,細如蚊蚋地道:「你怎麼還不走啊……」

    毛騰長吁一口氣,才有些不捨地走了。

    宋配告訴了毛騰一個極為有利的消息,由於師徒之誼,時任太子舍人的張軌人就住在張華府上。毛騰聽罷大喜,說道:「仲業,其實我見張軌,就是要讓他為我引見中書監張君侯。」

    宋配睜大了眼睛,連連晃著頭道:「我的司馬爺爺,你這真是像的太簡單了吧。叫我去引見太子舍人,讓太子舍人給你引見中書監。你這簡直是做無本的買賣啊。」

    毛騰笑道:「有些事,想起來難。做起來可能會簡單,不試試怎麼能成呢?」

    「今天你去京陵公府了?難道公舉兄你真想幫衛家人不成,衛家那個小姐我看也沒你以前藏在劉輿府上的那乖巧丫頭美貌,怎麼就把你迷成了這樣?難不成,你真以為那些高門士族會招你做贅婿?唉,公舉兄,晉律中贅婿的地位可很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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