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岐盛膽大包天的建議,平素果敢狠戾的楚王瑋也不敢立刻作出決定。畢竟誅殺賈郭二人,無異於向賈後直接宣戰,而皇帝畢竟在賈後控制之中,稍有不慎便會身敗名裂。然而楚王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沒有意料到的三十六營中軍全部出動,帶來的動亂幾乎百倍於上次政變。這一切的責任,按公孫弘的話,就是真正的「騎虎難下」。
調動中軍三十六營兵力,幾乎晉朝中央的所有機動兵力都服從了自己的調遣。這一切看似順利,可是楚王司馬瑋也深知,三十六軍聽從的不是自己這個「衛將軍領北軍中候」,更不是他是先帝的第五子楚王。而只是他癡呆皇兄的詔書,哪怕這是自己矯詔。中軍效忠的,只能是晉朝的皇帝。自己要誅殺賈郭,專權攝政,很可能三十六軍的將校就會不再聽話,自己的實力看似強大,其實是毫無根底。
可是如果就這樣消極下去任由事態發展,難保自己不會被賈後過河拆橋,屆時恐怕只能退出洛陽回到封國。可是一想到前朝曹爽還有如今的汝南王,恐怕最壞的結局連回封國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自問膽大勇毅的楚王,頓時連手臂都有些抽搐了。
將要清晨,楚王還在沉默,公孫弘急忙道:「殿下,殿下!殿下不要有太多的後顧之憂,殺賈郭並非是反天子,相反是為社稷鋤奸。不趁此良機,日後定成大患!」
楚王悶哼一聲,忽然廳外有楚軍督將通報,楚王示意叫岐盛喚他進來,那督將進來便道:「殿下,方才有越騎營的人,錯將此處當做越騎營暫駐地送信。可惜那人實在狡猾,小人沒能騙來他送的書信。」
「這等小事,也來奏報?」楚王瑋正在煩亂,正欲將督將怒聲呵斥而出。公孫弘趕緊說道:「殿下,越騎營的校尉朱默和軍司馬毛騰,都是賈謐府上的座上客。那書信,只怕就是賈謐的指令!」
楚王猛地站起身來,雷聲大吼:「速去捉來此人,搜出信件!」
督將見楚王如此暴怒,連忙領命飛速而出。須臾,送信人已經被一箭射死,督將搜出蠟丸,展開呈於楚王。
「楚逆所令,敷衍便可。卯時宮中發殿中三部與左右二衛捉拿楚逆,爾等斷其後路,大事可成。」
楚王終於大發雷霆,一把將信扔給公孫弘和岐盛,豁然而起:「誅賈難,殺朱易!公孫弘,速發我部士兵,聯合李肇等人,就說越騎校尉朱默暗通汝南王,先殺掉他!」
公孫弘忙道:「殿下,如今辰時已過。時不我待,切不可為朱默而貽誤時機。當前之際,應當先想好對付三部司馬和左右二衛的對策!」
楚王怒道:「你有什麼辦法?難道要本王指望京師三十六軍都效忠本王不成?」
公孫弘道:「將計就計,我們派人仿造賈謐信中的字跡。就說左右二衛勾結汝南王謀反,教朱默於半路阻擊。然後我們趁宮中空虛,直接擒拿賈後,天子便唾手可得!」
岐盛連忙道:「殿下,此計甚妙。我們何不馬上就散佈流言,說殿中三部司馬左右二衛暗通汝南王,雖然三十六軍的將校不一定會相信,但至少可以禍亂人心。而且如果三部司馬和左右二衛出了宮來打我們,豈不正好讓三十六軍的將校起疑?」
楚王頓時大笑,狠狠地一拍手道:「好,好!也不枉孤王養你們到了今日。」
公孫弘又獻策道:「為保萬無一失,楚王何不請清河王和長沙王來行館,然後楚王輕裝簡發,直搗宮中。而三部司馬和左右二衛到了行館,他們又豈敢捉了清河王與長沙王?」
清河王與長沙王素來與楚王關係親密,楚王連連點頭,說道:「不過要請兩位王弟,需要緊人物方可。可孤王帳下,也就只有你二人。岐盛位卑,恐怕失禮。公孫弘,孤就派你去請長沙王。至於清河王,公孫弘,你那個曾做過楊駿主簿的故交潘岳,也算有些名望,孤王對他有救命之恩,可派他去請清河王。」
公孫弘皺眉道:「殿下,潘岳此人可做文書掌案牘,可是此人向來恃才傲物,恐怕……」
楚王道:「不過以他的名望來送交一封信,有什麼難為?況且我等密謀他豈能得知,你只管照辦,莫要杞人憂天了。就算他請不來清河王也無甚大礙,長沙王與孤同母所生,又是五校之一的步兵校尉,他定能助我。」
西掖門,越騎營暫駐地。朱默略帶質疑地將賈謐的密信遞給了毛騰,帳外侍立的宋配朝毛騰使個眼色。毛騰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魯公怕我們的人乘馬駑鈍,就差你前來。如今城內大亂,有勞了。回去通報魯公,就說我們即刻出發。」
那假信使說道:「魯公有言,中樞有變事不宜遲。還望諸位能忠心護國,為天子保駕。小人還有要事在身,告辭了。」
假信使一離開,宋配立刻道:「我派出的人,都是在長安新招的關中人,他們淳樸膽小,怎麼敢讓魯公的人越俎代庖?這信一定是假的。」朱默點頭:「朱某也甚覺奇怪,殿中三部司馬和左右二衛都是皇后的親信,尤其左右二衛的將軍乃是賈模和郭彰,怎麼可能勾結汝南王?要不我們再派些機靈之人,再去查探?」
毛騰暗想依照自己的記憶,此後殿中三部司馬會突襲楚王瑋,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楚王難道已經有所察覺,因而才派我們去阻攔殿中的禁衛軍?沉思片刻,毛騰說道:「恐怕殿中諸軍已經向楚王進發了,我們何不將計就計。直接移師楚王行館附近,然後趁其不備,一舉擒拿楚王?」
朱默驚然,詫異道:「公舉,如今朝廷動向不明。我們焉能有如此膽大舉動?且看變化如何,稍安勿躁啊。如若不然,我們就成了反賊了。」
毛騰心想,雖然司馬繇和司馬柬之死,確實與自己熟知的歷史已經不同。但此二人對日後的局勢並無多大影響,就目前來看,歷史的推進還是和自己知道的如出一轍,可是如何說服朱默?總不能說自己就知道日後的歷史吧。於是說道:「那我們就此出發,就在楚王行館附近活動,見機行事。」
潘岳小心翼翼地揣攜著公孫弘交給他的書信,頓時回想萬千。
潘岳便是後世聞名的「美男子」潘安,跟文鴦一般,都是表字或小名中的一個字流傳後世。他今年已經四十有一,正當盛年。可是這個寒門出身的俊雅高才卻在仕途中一再受挫,想當年,二十歲的他便因絕世的相貌和文才名滿洛陽,娶了封疆大吏揚州刺史之女為妻。晉武帝最親信的大臣賈後之父賈充攬其為幕僚,並在參與晉武帝耕藉田儀式上,他又做賦一篇,深得武帝讚許。自此之後潘岳便春風得意,自覺前程似錦,恃才傲物,每每以超凡文采來譏諷朝中權貴。更在大醉之後於宮殿大門柱子上寫下「閣道東,有大牛。王濟鞅,裴楷鞧,和嶠刺促不得休」的諷刺歌謠。而王濟是太原王氏京陵公王渾之子,又是晉武帝之婿,將老國舅王愷的愛牛「八百里駁」吃掉,金埒兩千尺做馬場的豪貴;裴楷更是河東裴氏的要人,身居侍中要職;而和嶠更是汝南和氏之人,官拜中書令。得罪了這三人已經不得了,而賈充也逐漸厭惡潘岳的文人傲氣,終於一再被排擠冷落。到了三十歲時官場一無所獲,長女病死,唯一的兒子胎死腹中,妻子也難產而死。官場失意,家庭的不幸,竟使這個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一夜間鬢角全白,似乎蒼老了十歲。從此之後,潘岳逐漸在消沉中慢慢想通,決定收斂自己的傲慢,折掉自己的腰桿,一步步適應這個被權貴把持的時代。從此之後,他開始作文歌頌政要,一味曲意逢迎,終於在武帝駕崩後,做了權臣楊駿的太傅府主簿。
二十歲時,就是朝中重臣的幕僚,活到了四十歲竟又回到了仕途的起點。潘岳在苦笑之後,並沒有感到失意哀傷,而是繼續以詩文媚上,期望得到楊駿的提拔封賞。可是好景不長,權傾一時的楊駿慘遭橫死,夷滅三族。楊駿的族人、幕僚、同黨被牽連而殺的,多達千人,潘岳眼看就要做了楊駿的陪葬。幸好他有個跟他一樣出身寒門的至交好友,並曾受過他恩惠,以前被他所看不起現在卻是聲勢震天的楚王瑋府內長史的公孫弘救了他,並好意給他討來一個長安縣令的職位。然而此時的潘岳已經不同以往,去關中做小小的縣令,如何是個頭?還不如漂泊洛陽,尚有出頭的機會,於是潘岳藉故推說自己老母有恙,無法遠行,就賴著不去上任。雍州的中正前來巡查,發覺潘岳之母身體安好,可此時的潘岳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恃才傲物的憤青了,在他的阿諛奉迎和賄賂之下,中正官竟上表說潘岳不戀官位而回家養母,孝心感天使其母不藥自愈。竟還獲得士林一片讚許,差點還成了後世的「二十四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