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瑋獨自坐在行館大廳之中,捏著李肇從宮內請來的密詔,頓時心中翻騰。忽然之間,卻隱覺不妥,翻開密詔,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公孫弘,岐盛!你們快過來!」
公孫弘和岐盛連忙上前,楚王瑋將密詔一把拋到公孫弘腳下,橫眉怒道:「你仔細看看,可有不妥?」
公孫弘惶恐而鄭重地拾起詔書,抬頭又看了一眼楚王瑋。楚王瑋道:「你且再念一遍來聽聽。」
「太宰太保欲為伊霍之事。令楚、淮南、長沙、成都屯諸宮門,廢此二公。」公孫弘小聲念道。
楚王瑋冷哼一聲,說道:「這詔書內容,簡短囫圇,又模稜兩可。伊霍之事?伊尹和霍光到底是忠臣還是權臣,古往今來卻是眾說紛紜。詔令既沒有給汝南定罪,又只讓我們屯諸宮門,如何廢此二公?」
公孫弘皺了皺眉頭,說道:「往昔的說法,確是沒有定論。但是自本朝出土的《竹書紀年》,伊尹就是權臣,霍光漢朝已有定論,亦是權臣。」
楚王瑋猛拍案桌:「廢話,孤王又沒有問你這些酸腐儒生的無稽之談。孤王是問你,這詔書如此模稜兩可,既沒有定罪,也沒有明確安排和部署,究竟是什麼意思?」
公孫弘知道楚王的火爆脾氣,一時又猜不透他的心思,欲言又止。岐盛見公孫弘沉默,立即道:「殿下,不論如何。汝南王可是勢在必除。莫說是有皇上的詔書,就是沒有詔書,一山不容二虎,有楚王秉政,哪裡能容得下這些老朽指手劃腳?」
楚王看著岐盛,忽然大笑出聲,直驚得岐盛頭皮發麻,心想自己是否說錯了話。不料楚王卻讚許道:「岐盛,還是你深得孤心。的確,皇兄也好,賈後也好,他們恐怕只是想讓汝南王和衛瓘這兩個老朽做傀儡而已。可是誰知到這兩個老朽竟是人老心不老,還真把自己當成了攝政的權臣。不過這詔書,卻一片囫圇,是要故意加大我們行動的難度。自從楊駿被誅之後,汝南王已經成驚弓之鳥,如果再用藩王的這零星兵力,恐怕難以成事。況且還有京師宿衛駐守在各處要害,要成功談何容易。」
公孫弘道:「何不再請詔。依上次故事,求皇上和賈後發殿中宿衛,與我們再次配合?」
楚王搖頭:「朝廷對孤還是存有戒備之心,否則上次舉事。他們為什麼偏要讓東安這個妄人來統領殿中,而不讓孤去?難道孤作為皇上的胞弟,竟還不如東安這個老妄人?再請詔,談何容易。」
岐盛忽然微微一笑,道:「殿下毋憂,其實殿下手頭就有兵權,何必多此一舉?」
楚王一抬頭,道:「你是說孤王的『北軍中候』一職?」
岐盛點頭。公孫弘忙道:「殿下,楊駿被誅之前,王佑被楊駿免去北軍中候一職。其時宿衛軍的大權還不是在楊駿手裡,可是初九那天,有多少宿衛將士給楊駿效力了?殿下,這這個職位只是個虛名而已,沒有數年的經營,根本無法利用。」
岐盛笑道:「公孫先生也太小心了。的確,沒有幾年的經營和籠絡,我們根本無法控制宿衛軍。可是有了皇帝的詔書呢?」
公孫弘道:「詔書可沒有讓宿衛軍參加廢汝南王之事的一個字眼!」
楚王猛地站了起來,昂然道:「哼!就以詔書的名義調動宿衛軍……不……要調動整個中軍,京城三十六軍都要召集!此事若成,也可以看看孤王在軍隊中的影響力!」
公孫弘大吃一驚,急道:「殿下,這豈不是……矯詔?」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楚王傲然道。
「殿……」公孫弘本欲再說,可是看到楚王躊躇滿志的炯然眼神,硬生生地將話又吞了回去。
「太宰太保二公潛圖不軌,吾今受詔都督中外諸軍,諸軍在直衛者,皆嚴加警備;其在外營,便相率軍士徑詣行府,助順討逆。」秦王大喪剛剛完畢,越騎營就接到了楚王的軍令。
朱默看了毛騰一眼,說道:「雖然為兄也知道公舉算無遺策,可這究竟是大事。還是等仲業回來,看看魯公究竟是何意思。」毛騰聽完,連連點頭道:「還是朱兄做事周全。」
由於迴避朝臣與武將結交的嫌疑,也因為上次事變,毛騰和朱默一直都待在越騎軍大營。與賈謐劉輿等人的往來,全靠宋配差人轉交書信。而楚王奉詔廢司馬亮與衛瓘的舉動,朱默和毛騰在商議之後也由宋配派人通過劉輿來轉達魯公賈謐。這樣做,也是在向魯公表明立場。
三個時辰過去了,宋配卻還未回來。楚王的軍令又至:「司馬亮與衛瓘之官屬,無須過問,皆罷遣之;若不奉詔,軍法從事。」
朱默深吸一口氣,來回踱步,思忖再三,對毛騰說道:「即便日後楚王會遭清算,可如今我們越騎營是北軍中候直接管轄。倘若我們拖延下去,只怕有違軍令啊。」毛騰沉下眉來,問道:「積弩將軍孟觀,還有強弩校尉李肇是否行動了?」
朱默忙道:「弩營是宿衛精銳,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是一定要行動的。」
帳外腳步聲不絕於耳,附近的數營兵力想必已經聽令開拔了。又過了半個時辰,陸續傳來軍情,除了負責皇宮安全的殿中三部司馬和左右二衛外,其他的宿衛軍大部分已經行動。朱默終於忍不住了,說道:「公舉,再不行動。等楚王抓了汝南和衛太保,就會拿你我二人開刀了!」毛騰終於點頭道:「那我們也跟著行動,相機行事。」
自從晉朝建立以來,還從未有過京師內外三十六營中軍一齊行動的盛舉。然而這次行動,僅僅只是為了又一次的政變。三十六軍的將軍、校尉都是各有心事。有想藉著這次政變,來彌補前次政變封賞不足的;也有想見機行事來營救汝南王的;也有像朱默毛騰這樣,純屬虛與委蛇的。其中最為賣力的還是強弩校尉李肇,他因為孟觀做了將軍而他只做了校尉而忿忿不平,對在鎮壓楊駿時自己猶豫不決而導致立功不如孟觀而大為後悔,他對這次楚王的行動,幾乎是卯足了力量。由於有李肇這樣瘋狂的執行者,而見機行事和虛與委蛇的,也只好配合行動,沒有人敢冒大不韙去支持汝南王,這次的政變的結果,已經一目瞭然。
汝南王司馬亮幾乎毫無抵抗之力,等朱默和毛騰出營的時候,已經被瘋狂的李肇殺入,與長子司馬矩一齊被斬。而曾因平定鍾會之亂又殺害鄧艾而名動天下的太保衛瓘也被楚王瑋弟弟清河王司馬遐的部下榮晦殺害,榮晦與衛瓘有隙,不聽司馬遐的調度趁著夜黑擅自又殺了衛瓘的八個子孫。
楚王瑋看到京師精兵雲集,旌旗遍佈,太宰汝南王司馬亮和太保菑陽公衛瓘幾乎是束手就擒,回到行館後頓時大感愜意,驚喜交加。笑道:「三十六軍齊動,如此盛舉,捨我其誰?」公孫弘終於還是憂心道:「殿下,此舉過大,恐怕震驚中樞,事後無法收場啊。」公孫弘汗流浹背,他本以為依著楚王的性子自己這番話定會惹怒楚王,可沒想到楚王聽罷卻是凌然一驚,半晌無言。其實楚王並沒有意料到,自己派發三十六軍出動,三十六軍的將校真會聽自己的話。可是他怎能想到,經過了上次政變的刺激,中軍的將校都已經將孟觀李肇的飛速陞遷艷羨不已,都心癢難耐地等楚王再鬧一番了。
岐盛看到楚王瞠目結舌,大失平常威武,心中一橫,立刻諫道:「殿下,趁著現在的兵勢。除掉賈模和郭彰二人,斷賈後臂膀。屆時楚王攝政,天下方安!」
楚王魁梧的上軀猛地一震,瞳孔擴散開來,可是轉瞬即逝,怒道:「胡鬧!如此這般,你教天下士人如何服我?」
一貫謹慎的公孫弘也急忙諫道:「殿下,騎虎難下,不如放手一搏。」
楚王陰沉著臉,似乎有些躍躍欲試,可又有些顧慮不安,終於決斷道:「要除掉賈模和郭彰,必須要有理有據。我們且搜查汝南餘黨,然後隨便編造一個證據,就讓李肇去殺了賈郭!」
公孫弘急道:「殿下,李肇本就是賈後一黨。他怎麼可能會聽我們的話,去殺賈後的臂膀?」
楚王急道:「難道你要孤來殺?這般殺來殺去,孤早就成了禍國的罪魁,還如何以德服人,如何君臨天下!」
公孫弘和岐盛都猛地跪了下來,再也沒有說話。行館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聽見楚王凝重而錯雜的鼻息聲兀自喘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