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熙元年四月,西平太守、奉高縣侯領東羌校尉馬隆將原本駐紮在西平的牙門軍一部調歸秦王,以為秦國國兵。在新任秦州刺史皇甫重以及秦州、涼州中正的舉薦下,原西平郡都尉馬鹹、西平平虜主簿毛騰調歸秦王帳下,以馬鹹為假(代理)秦國中尉,毛騰為員外司馬。
晉朝實行的是以九品中正制為主,察舉制為輔的人事制度。馬鹹由於是馬隆之子,雖然不是世家大族,但好歹是將門之後,所以位列下上,是為中正三品,並得到了「天才英博,勇冠三軍」的評狀。而毛騰雖然也在籍貫中填注了是滎陽毛氏,魏朝尚書僕射毛玠之後,可他畢竟是個孤兒出身,無法在郡內被舉為孝廉,只能求其次舉為秀才,況且出身籍貫也沒有獲得中正官鄉議的資格,但是在一番努力之後,也只獲得了中下的中正六品評價。中正品級是中正官對候選官人品和才幹的品評,和官品並不掛鉤,因為涉及論人,所以六品在操作中也就是最低的品評了。中正對他們品評,則直接收錄於司徒府,成為任官的唯一參考標準。
如果毛騰不是一個穿越者的話,他一定會被這種極端不公平的選舉制度氣得吐血。不過,現在已經到了太熙元年,晉武帝大限將至,歷史上最著名的傻子皇帝晉惠帝司馬衷就要繼位,八王之亂也即將開始了,到了那個混亂的時代,不論什麼制度也都難以維持了。
部隊開拔到了秦州的州治上邽城,馬鹹、朱默、毛騰三人又復拜見了舉薦他們的秦州刺史皇甫重。皇甫重設宴相迎,並告訴三人,本朝恢復封建,革除漢魏時州郡權力過重的積弊,效仿周朝方伯之制,以宗室為藩王輔弼朝廷。所以日後的關中關西,雍、秦、梁、涼四州的軍政,都是秦王說了算。
「秦王雖然對我格外信任,但我身在上邽,不能侍奉左右。而秦王殿下身邊又有李含這樣的不軌小人,所以三位到了長安,還請多向我通些消息。」皇甫重再三叮嚀,毛騰三人連連諾諾。
四人幾杯酒下肚,皆有了醉意。朱默忽然長歎一聲,說道:「想我十五歲從軍,南下東吳,北上幽燕,西進秦涼,大小百餘戰。雖未有大的勳功,可也血染甲冑、勞頓半生。可是如果沒有皇甫府君的舉薦,恐怕就要老死西陲了。」
皇甫重呵呵一笑,說道:「哪裡哪裡,朱司馬是百戰英雄,豈有不能脫穎而出的機會?」說著便將酒一斟,與朱默碰杯而飲。
朱默一口喝下酒來,搖頭道:「雖不能回中原老家,可去了長安,朱默也心滿意足了。」
皇甫重聽罷,忽然放聲一笑,隨即壓低聲音,對三人說道:「不瞞三位,長安去得,洛陽還遠嗎?」
毛騰等三人詫異。
皇甫重接著說道:「如今傳言聖上龍體欠安,恐駕崩只在旦夕。而太子卻是出奇的愚鈍,太子的岳丈魯公賈充雖然曾權傾朝野,可畢竟是寒族力微望淺,而且魯公早在太康三年就薨亡了。如今掌權的楊國丈,又是高門士族,向來與賈家不睦。如果不出意外,太子的位置則並不牢靠。」
皇甫重說著,又舉杯一邀,四人再飲一杯。皇甫重繼續說道:「聖上深謀遠慮,他也怕楊國丈專權,所以將德高望重的汝南王加封為大司馬、侍中、大都督假黃鉞留鎮京師,而將三個皇子,即秦王、楚王、淮南王三王下令赴封地就國,以為外藩輔弼。聖上此舉,看似鐵桶江山,固若金湯。可是卻給了秦、楚、淮南三王極大的權力。如果聖上駕崩,太子與楊國丈在中樞有變,秦、楚、淮南三王就有了極大的機會入主洛陽。」
朱默狐疑地聽著,然而他面上的喜色卻也掩蓋不住。馬鹹似乎被這一個個藩王公侯搞得一頭霧水,混沌不堪,只顧飲酒,沒有細聽。毛騰則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連點頭。
皇甫重隨即大笑道:「這都是戲言,酒後戲言而已!」
離開了上邽,沿著渭水河谷的大道,就到了略陽郡。
已經成了毛騰部下馬弓手的宋配,看到略陽城,就興奮了起來,不禁說道:「司馬,前方就是略陽城啊。」
毛騰一愣,雖然他也能回憶起這副身軀在穿越前的身世和經歷,可畢竟自己對略陽這塊土地並沒有太大的眷戀,隨口答道:「是啊,可惜我少時被胡人擄走,也記不得這裡的情形了。」
宋配道:「略陽曾屬天水郡管轄,還是在漢朝末年,任丞相的魏武帝平定張魯,攻佔了漢中,結果被蜀主劉備擊退,折了大將夏侯淵。魏武帝深知漢中不保,就將漢中的百姓和武都的百姓統統移走,安置在天水郡的東北四縣,放棄了漢中。由於這些移民多數都是漢中的賨人和武都的氐人,極難治理,所以到了魏文帝時期,文帝將天水郡東北四縣分割出來,設立了廣魏郡。到了本朝太康年間,又改名略陽郡。此地現在氐人賨人眾多,所以嚴舒寧可去西平丟性命,也不想待在略陽郡。」
毛騰點了點頭,說道:「氐人賨人,不過未開化的野蠻民族,非我華夏,還是要能臣來安撫。」
宋配搖頭道:「司馬你錯了,氐人和賨人的確尚有蠻族餘風,可要說是未開化就不對了。他們善於耕織,不讓華夏。賨人多數信奉五斗米道,有張魯在漢中的遺風。而氐人則信奉西域的浮屠,談玄論道,卻也玄妙得緊呢。據說在天水郡的麥積崖,氐人還修建了不少浮屠洞窟,甚是壯觀呢。」
麥積山石窟是中國四大石窟之一,馳名中外,想不到這麼早就開始修建了。毛騰一想到氐人,忽然就想起了日後統一北方,卻鬧出投鞭斷流後草木皆兵笑話的前秦皇帝苻堅,隨口問道:「氐人中的部落大人,可是姓苻?」
宋配說道:「氐人部落小帥,最強的是楊氏、竇氏、強氏、蒲氏四家,沒有姓苻的。」
毛騰一皺眉,忽然想起了苻家最早是姓蒲的,後來為了附會「草付應王」的讖緯才改姓為苻。點頭道:「是我口誤了,我說的是蒲家。」
宋配說道:「四姓之中,蒲家最為弱小,他們的首領小帥,名叫蒲懷歸。還是楊家最強,族人數千,依附楊家的氐人更是上萬,楊家的首領楊飛龍,更是被聖上冊封為假(代理)征西將軍,略陽的太守看到楊家的族人,都頭疼萬分。」
毛騰點了點頭,他對楊飛龍也略有印象。楊氏一族雖然勢大,但較為保守,趁八王之亂返回武都老家,盤踞百頃仇池山,根本沒有太大的作為。反倒是實力弱小的蒲家,最後竟發展壯大,君臨天下。如今的略陽,還真是臥虎藏龍之地。
毛騰想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五胡十六國中第一個開國的成漢,就是從略陽流亡到巴蜀的賨人建立的。猛地一拍大腿,說道:「賨人中有個李家,是不是也勢力很大?」
宋配回道:「司馬身在西平,居然什麼都知道。賨人來自漢中,比氐人更類華夏,他們的穿戴衣著,行為舉止已經完全看不出有蠻族的特徵了。李家一門在略陽多為郡吏,尤其是有個叫李特的人,已經做到了略陽郡的督郵一職。」
毛騰點了點頭,原來晉武帝還沒死,這些來禍亂晉朝的煞星就已經在世了。西晉,還真是一個短命的王朝啊。
過了略陽郡,沿著渭河一路東進,經過扶風國和始平國,就到了京兆郡長安了。
由於路途遙遠,剛剛通過郿縣的時候,就接到了晉武帝駕崩的消息,而秦王則已經從長安出發趕赴洛陽奔喪。聽到這消息,朱默和馬鹹都震驚不已。毛騰則暗覺暢然:大亂之世,就要來了。
進入長安,眾人安歇未定,從京兆內史府傳來任官令,毛騰三人趕緊接令。
「宮車晏駕,舉國節哀。今調任西平郡都尉馬鹹、西平牙門軍別部司馬朱默、西平平虜護軍主簿毛騰,有部者仍為別部司馬,無部者為員外司馬,待國喪之後,再行加封。」
朱默和馬鹹都吃了一驚,尤其是馬鹹,有中正三品的評價,居然和中正六品的毛騰同為員外司馬,實在讓他難以接受。馬鹹登時就起了來,吼道:「我身為三品評價,怎麼才是員外司馬,你們有沒有弄錯了?」
傳令的小黃門忙道:「秦王不在,內史不敢僭越,這是郎中令的意思。」
馬鹹怒道:「秦國郎中令,是誰?」
小黃門道:「隴西李含。」
原來正是皇甫重說的那個小人李含,馬鹹頓時火冒三丈。朱默和毛騰趕緊將他勸下,朱默說道:「子全,這是暫時的加封。新君登基之後,還會有新的封賞的。」
馬鹹怒喝道:「秦國也是晉朝的地界,難道九品官人法偏偏在秦國就行不通了?」猛一跺腳,這就轉身離去。
朱默和毛騰也攔不住馬鹹,只好黑著臉接了令,送走了小黃門。
兩人訥了半晌,毛騰隨口道:「皇甫府君說得還真準。」朱默搖了搖頭,說道:「或許李含和皇甫重早就不和,李含知道我們是皇甫重舉薦上來的,自然要整我們。」
毛騰歎了口氣,朱默說道:「早就聽說過這個李含,出身隴西寒族,曾做過雍州別駕,衛太保府上的掾吏,現在居然又做到了秦國郎中令,在只認門第的本朝混到如此地步,著實能耐不小。以後還得多跟他交往交往。」
「只是委屈了子全和朱兄啊。」毛騰無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