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簿,你也在?」皇甫重挺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道。
毛騰點了點頭,說道:「想不到皇甫府君,卻也武勇過人。」
皇甫重連忙擺了擺手道:「還不是被你家小都尉擊於馬下。」
「小都尉有萬夫莫當之勇,可是再世關張,熊虎之將。敗在他手中,很是正常。」毛騰一邊說著,一邊盯著皇甫重馬前掛著的一幅裝飾華美的樺木弓,說道,「小人對弓術甚是喜愛,也收藏了些許胡人的好弓,方才看到皇甫府君馬前的這副樺木弓,心癢難耐,可否借來一試?」
皇甫重一愣,點頭道:「毛主簿,這把樺木弓可是一把上好的硬弓,足有兩石兩鈞之力。尋常人可是拉都拉不動啊。」
毛騰呵呵笑道:「既然是如此硬弓,那小人就給皇甫府君表演個絕活。」
毛騰取過皇甫重的弓,跳上馬來,忽然將腳蹬在了弓背上,抽出箭來,將拇指緊挽弓弦,猛一抬腳放弦,只聽「登」一聲,正中五十步外紅靶心。
這種借腳力拉開弓的本事,可是毛騰從鮮卑人那裡學來的。皇甫重只看的目瞪口呆,連連讚歎道:「想不到西平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啊!」
毛騰又抽出一箭,該用手拉弓,滿弦之後,使出了渾身力道來,卻是戛然一聲,竟將弓弦扯斷了。
「啊!」皇甫重登時就驚訝了,「這可是兩石兩鈞的硬弓啊!」
毛騰呆滯了半晌,這才慌張道:「小人真是唐突,這……如若府君不嫌棄,小人願將這把上好的胡弓,贈送於皇甫府君。」
毛騰將身後的弓套中一把細長的紅色反曲弓抽了出來,遞給了皇甫重。皇甫重頓時就張口讚歎一聲,說道:「這可是西域的胡人短弓,名曰攣鞮落月。相傳可是只有匈奴單于的至親族人才擁有的上好佳品啊。」
毛騰一愣,問道:「這……這是我從洛都谷外繳獲的鮮卑戰弓,只覺得弓背雖然細長,但弓力甚強,卻不知道有這等名目。哎,可惜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毛某既然說了要贈與府君,那也只好忍痛割愛了。」
皇甫重道:「原來如此,這……這恐怕就是若羅拔能的佩弓啊。哎呀,這等貴重禮物,我怎好意思收下啊。」
皇甫重手指不停地互相摩挲,毛騰看在眼裡,他一擺手,裝作一副正氣模樣道:「唉!皇甫府君這般說,卻是看不起我西平的軍人了。皇甫府君乃安定將門之後,這把攣鞮落月能在皇甫府君手中,卻也不至埋沒了。像毛某這等粗人,幾天就要拉壞一把硬弓,豈不作踐了寶貝!」
皇甫重看著這把匈奴人的寶弓,終於按捺不住,猛地呼出一口長氣,雙手接了過來,激動萬分地說道:「毛主簿真是性情中人,我交你這個朋友!不過如此厚禮,我亦不能白白領受,這把八面鐵劍卻是京師少府監造的利刃,雖然不是什麼寶貝,卻也適合上陣殺敵。我身無他物,毛主簿就不要嫌棄,收下吧!」
皇甫重解下腰間的佩劍,鄭重地遞給了毛騰。毛騰知道這把劍雖然也是上品,也畢竟不如自己送他的弓珍貴,於是也不推辭,一把接過,謝道:「真是多謝皇甫府君,你我各得其所需,真是一大樂事!」
皇甫重呵呵大笑道:「毛主簿真是直爽之人,這把劍權且作為回禮,日後若有緣,某自當重謝。」
毛騰微微一笑,心中暗想:「這下可以再去求老君侯了。」
毛騰心中盤算萬千,仍然沒有去見馬隆的把握,只好先到了馬鹹的住處。
馬鹹的住處是緊挨著太守府的幾間偏房,說這是「都尉府」,不過是眾人戲謔之言。毛騰剛剛推開門,就看到揮著練功戟滿頭大汗的馬鹹。
「公舉,來跟我大戰三百回合!」
馬鹹一把扔下沉重的練功戟,百無聊賴地說道。
毛騰呵呵笑道:「跟你比騎射,不比步戰武藝。」
馬鹹忿忿道:「騎射是胡人太過懦弱,不敢跟我們肉搏才耍弄的陰招,是晉人的話,來!比步戰功夫,馬戰也行啊!」
毛騰打了個呵欠,說胡人懦弱,這倒還是頭一次聽。他擺了擺手,說道:「這西平城,哪一個是你的對手?你也打不盡興,我也反倒挨上一頓,不划算,不划算!」
馬鹹抽出一把木桿,往地上一插,說道:「那你說怎麼划算?」
毛騰說道:「你可知道當今的名將?曾單騎退雄兵,在景帝(司馬師,追封為景帝)十萬大軍中出入如無人之境的當世趙子龍,原先的平虜護軍,如今的東夷校尉文鴦文老將軍。還有曾上山殺白額猛虎,下河屠鐵背蛟龍的御史中丞周處周老將軍。還有朱司馬說的那些京師宿衛軍的鐵騎精銳?子全,你應該找這些人較量較量!」
馬鹹聽到文鴦和周處的名字,頓時興奮了起來,急道:「這些猛將都在洛陽,隔著十萬八千里,我還要戍邊駐防,這……你這不是糊弄我嘛!」
毛騰說道:「嘿嘿,如今就有一個去長安的機會,而長安的秦王畢竟是宗室,跟著他定有機會進洛陽,你怎麼不去把握?」
馬鹹頓時臉黑了下來,擺手道:「你原來是給那皇甫重當說客來的。我老爹說了,我這人太過魯莽,不適合去侍奉那些勾心鬥角的王公貴族,還不如為國戍邊,保一方安寧。」
毛騰搖了搖頭,說道:「哎!子全,倘若一輩子窩在這西平,沒有文老將軍和周老將軍這樣的絕世猛將來切磋武藝,又沒有國色天香的美女享用,還沒有珍饈美味,更沒有似錦的前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馬鹹皺了皺眉,說道:「你說的,我也曉得。可是老爹他不讓我去,又有什麼辦法?」
毛騰摸了摸下巴,緩緩說道:「子全,你有試過去勸說老君侯改變主意嗎?」
「不曾。」馬鹹答覆。
「你不曾勸說,又怎麼會知道老君侯會固執己見呢?」毛騰一臉信心地看著馬鹹,接著說道,「作為父親,他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有一番成就吧。」
馬鹹皺了皺眉,說道:「那你去勸我老爹,我可不敢去。」
「這樣吧,我在裡面勸說老君侯。子全你在門外等候,如果我說服了令尊,我就喚你進來,你再趁熱打鐵懇求一番。如果我沒有叫你就出來了,那就是沒有說服成功了。」
聽到毛騰這樣說,馬鹹點了點頭。
毛騰都已經在廳內進去了好半天了,馬鹹等得急躁,卻又不敢叫嚷,只好在外頭緩緩踱步。
「子全!」只聽一聲呼喚,竟就是毛騰的聲音,馬鹹大喜,趕緊將衣裳一撩,衝進了廳內。
「老爹,你答應讓孩兒去長安侍奉秦王了?」馬鹹喜孜孜地吼了一聲。馬隆頓時就板下臉來,緩緩坐下說道:「我當公舉說你想去長安還是無稽之談,原來你二人早就串通好了。」
馬鹹一愣,糊塗地看了毛騰一眼,心想難道他沒有說服老爹不成?而毛騰則苦著臉,一言不發。
馬鹹訥訥地問道:「老爹,難道你沒有答允?」
馬隆緩緩坐了下來,說道:「你們還年輕,哪懂得世事艱辛。說句不該說的話,如今聖上怠於政事,軍權在諸路藩王之手,政權在高門士族之手。寒門庶人,怨望已深,海內百姓,苦憂已重,國家禍亂,恐不久矣。有不少人傳言,聖上如今大限將至,而掌權的楊國丈又懦弱無能,太子闇弱愚魯,朝內無有能賢臣,朝外無忠義藩王,聖上的幾個就藩的兒子,不論是秦王還是楚王,都光明正大地擴充軍隊,不軌之心昭然若揭,恐怕中原又將大亂。你們這一去長安,難免會捲入其中,反倒不如這西陲邊鄙之地安全吶!」
毛騰心中一震,想不到身在西陲的馬隆,竟然已經預料到了日後的「八王之亂」。到底是一代兵家名將,非比尋常。馬隆知道自己兒子耿直魯莽,怕他會在內亂中成為諸王爭鬥的炮灰,所以才會執意留他在西平戍邊,以免捲入禍亂。而事實證明,在八王之亂一直到五胡之亂的前期,這涼州邊鄙之地,除了若羅拔能這些小規模胡人的騷擾外,並未遭遇太大的戰禍,反倒還成了中原士人的避難之地,這才造就了十六國之一的前涼朝文化之鼎盛。
不過,毛騰作為一個穿越者,又豈能在這個物質貧乏的時代仍像穿越前那樣安分守己一輩子?不可能!毛騰既然扯上了馬鹹,他就一定要抓住這個去長安的機會。
「老君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國家養士,難道就是為了避禍不成?老君侯,您以寡敵眾,戰車陣擊殺樹機能,收復秦涼,安定西北,是社稷的功臣,也是我輩的楷模。可是您說的這番話,毛某實在難以接受。就是因為國家危機重重,我們才更應該去中樞緊要之地,上報朝廷,下安黎庶,才不負天地乾坤。」
毛騰豁然而起,一口氣就扯出了明朝顧炎武和清朝林則徐的名言,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段話侃侃而出。
馬隆頓時語塞,半晌之後,才緩緩歎了口氣,說道:「也許,是我老了,不該折了你們年輕人的銳氣。想當初老夫若只顧慮個人的安危,恐怕也沒有今日的成就。我不該剝奪你們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的雄心壯志。好,老夫就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