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的將士們在馬鹹的帶領下紛紛拋棄了能換取軍功的胡人人頭,忿忿回歸。毛騰不禁歎了口氣,不論是什麼時候,君子總是不敵小人。就這爭搶人頭的小事上,馬鹹為了一口氣而放棄自己應有的功勳,然而游楷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批胡人首級。
只可惜,若羅拔能的首級沒有找到,大抵他還是逃走了!
如果毛騰沒有記錯的話,若羅拔能的死還要在十幾年之後。前涼國的奠基者張軌就任晉朝涼州刺史的之後,率領十萬夾雜著河西諸族羌胡聯軍的若羅拔能成了張軌立足涼州最大的敵手。然而就在此時,身為張軌軍師兼首將的宋配一舉擊敗若羅拔能,收降胡人十餘萬,為患河西幾十年的若羅拔能這才一命嗚呼。
看來,歷史的大勢,還是沒那麼容易改寫的。
先是圍困西平的胡人撤走,再是老府君,哦不現在要叫老君侯馬隆即將歸來。西平城內不論是大小將士,還是普通百姓,都是一掃前幾日的陰鬱沉悶,紛紛大喜過望。
由於有不少官吏在霧山戰後陣亡,毛騰就暫時履行了太守府的一應工作。組織人手計算了幾日繳獲的胡人首級,並撰寫了向涼州刺史胡喜和洛陽朝廷上交的請功表。衙門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毛騰此時正在整頓文書,忽然宋配叩門而入,說道:「主公,朱司馬有請,說是在家裡拜了酒宴。」
毛騰不禁皺眉,連忙上前,咬耳朵道:「你這傢伙,這不是要活殺我嗎。怎麼叫的,我豈是能叫主公二字的?」
宋配呵呵一笑,說道:「口誤口誤,這些文書就交給在下吧。主簿還是快去朱司馬家裡吧,前太守夫人親自敬酒,那滋味可是尋常人能享受得了的?」、
毛騰啐了一口,這就往朱默家裡走了去。
「我等區區一千潰軍,浴血奮戰,大破胡賊,實在是值得慶祝的一件大事。來來來,喝酒!」
朱默家中,賓客雲集。不一會兒眾人都喝得滿臉通紅,醉話連連。
「朱司馬,兄弟們來你這裡,可不僅僅只是要討碗水酒喝的。」已經有老成軍吏,藉著酒氣壞笑著說開了。
「就是就是!朱司馬,你要是不讓新夫人出來給兄弟們敬酒,兄弟們可就看不起你了!」
眾人嚷嚷不斷,朱默只好擺手笑道:「這有何難,那就叫你們嫂子,給你們一人敬一碗酒。」
朱默醉醺醺地進了內室,喚來了胡氏。當胡氏剛剛踏入廳內,滿堂的醉漢,個個都睜直了眼,嘴裡紛紛發出了嘖嘖讚歎聲。胡氏面容姣好,膚質白淨,年紀約摸三十五六歲,雖然不如少女那般水嫩嫵媚,卻有著熟女的迷人風韻。眾軍漢在西平戍邊多年,哪見過如此美婦,頓時個個看傻了眼,有幾個憨人,口水都流了出來。
毛騰曾親手射死她的丈夫嚴舒,又做主讓朱默強納了她,心想她可能對自己定是不滿。可沒想到,胡氏竟斟過第一碗酒來,就笑吟吟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早就聽說,公舉智計百出少年英雄。洛都谷口又一箭射傷了若羅老賊,也算為妾身前夫報了仇,妾身先敬你一碗。」
毛騰一愣,忖道:「不該啊,楊平那賊向老門子都說了我射殺嚴舒之事,這婦人怎會不知?」心下猶豫,竟是沒有接酒。
身邊一個軍吏哈哈一笑,說道:「毛主簿,你怎麼這麼瞅著你嫂子,該自罰一碗酒!」
廳內吵成一片,紛紛嚷著叫毛騰自罰一碗,毛騰趕緊接過酒道:「哎呀呀,小弟真是失禮之極,該罰該罰!」毛騰這便一飲而盡。胡氏又倒上一碗,笑吟吟地道:「公舉啊,方才只是你自罰的一碗,這裡還有嫂子敬你的一碗,你可不要假裝沒有看見哦。」
毛騰趕緊推道:「嫂子說的什麼話,嫂子年長,應該毛某敬嫂子一碗才是。」
胡氏卻笑道:「公舉可是看不上喝我這老婦人的酒嗎?」
眾人都沒想到看似嫻靜的胡氏竟如此率性,頓時一陣哄笑,紛紛勸毛騰喝了這碗酒。毛騰阻礙不過,只好接過再一飲而盡。
「嫂子,你可能不知道。公舉他還是你跟朱司馬的媒人呢,要不是他一聲提議,朱司馬焉能有這等福分,而嫂子又豈能找到這麼一個可靠男人,所以依我說,嫂子應該再敬公舉一碗。」這時候又有人起哄了,眾人又熱鬧了起來,紛紛再勸毛騰喝一碗。
胡氏聽到眾人這麼一說,又復滿上一碗,一雙白淨的酥手又將酒遞到了毛騰面前,低頭說道:「既然眾家兄弟這麼說,公舉不妨再喝一杯嫂子的酒,如何呢?」毛騰礙不過,只好接過酒碗來,又復一飲而盡。
「公舉真是海量,略陽郡中,也只有僑居略陽的武都氐人和漢中賨人才有如此酒量,真令嫂子佩服。」
胡氏說畢,毛騰已有酒意,笑道:「嫂子恐怕不知,毛某也是略陽郡人。」
胡氏頓時喜道:「原來妾身與公舉賢弟卻是同鄉,我們乾一碗酒,如何?」
毛騰一怔,打了一個酒嗝,這才說道:「嫂子你真是沒安好心,卻是要灌醉毛某嗎?」
朱默拍了他一下,說道:「老弟,你就給你嫂子這個面子,喝了吧。大丈夫,害怕一碗酒嗎?」
毛騰猛一舉手,恍惚地吼道:「好,我跟嫂子干他一碗!」
毛騰剛剛喝下酒來,朱默身旁一個軍吏就壞笑道:「毛主簿,該罰一碗!跟嫂子干他一晚,這話說得可不對頭啊。」
席間眾人哄堂大笑,毛騰臊得滿面通紅,朱默也裝醉佯作不忿道:「公舉,你這話說得忒不地道,該不該自罰一碗呢?」
毛騰迷迷糊糊又被灌下去一碗酒。
也不知道吐了幾次,毛騰終於清醒了過來,只覺滿腦昏昏沉沉,周圍儘是刺鼻的熏香氣味。一縷刺眼的陽光已經從窗縫中照射了進來,毛騰忍不住猛一眨眼,霍地就挺起了上身。
這……這不是「香滿樓」嗎?
毛騰不禁皺眉,心想自己怎麼會在酒醉之後跑到這種骯髒的地方來?雖說自己對這種地方沒有太大的抗拒感,可是自己爛醉如泥,就算再猴急也不可能溜到這裡啊。
穿好衣物正要出門,回頭卻一眼瞥見了朱默的老相好,也就是那個屁股上長了一顆大黑痣的娼女。毛騰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趕緊就往樓下走了去。
「毛軍爺,你可醒了啊。」
毛騰摸了摸衣袋,卻是根本沒有帶錢,臉一黑也不再搭理她,就徑直往外走了去。不過那女人並未再阻攔他,毛騰鬆了口氣,這才出了去。
腳步踉蹌地回道宅前,卻看到宋配穿著一身布衣,急惶惶地道:「主簿啊!你哪裡去了,今早馬老君侯在秦州兵馬護送下車駕進城,小都尉和朱司馬帶著將士們都去迎接,單單少了你啊!」
毛騰登時就臉黑了下來。
「秦州兵馬?」
宋配回道:「是秦州兵馬,帶兵的是新平太守皇甫重和金城太守游楷。」
毛騰猛的擦了擦額頭,問道:「游楷……這人不是金城郡的都尉嗎?」
宋配說道:「大概是陞官了吧。」
毛騰心中不禁憋悶,宋配忙道:「主簿啊,你還是快些去太守府拜見老君侯吧。眼看你費盡心機保下了孤城,到頭來要論功行賞卻沒了你的事了!你怎麼如此糊塗啊!」
毛騰本來酒氣未散,聽到他這麼一說,更是頭疼不已。趕緊搔著腦門這就往太守府跑了去。
毛騰黑著臉下了馬,快步奔入太守府內。抬頭一看,馬鹹一臉忿忿,大冷天光著膀子在院內持一把粗糙的渾鐵戟站立。毛騰不由心頭發麻,他也是知道的,馬隆最不待見酗酒兵士,而馬鹹卻極為好酒,每次喝醉,都要持著一百五十斤重的渾鐵練功戟在院內罰站,好不痛苦!
練功戟由於是渾鐵打造,又為了刻意加重份量,所以鑄造得極為粗糙重大,並不適用於實戰,而只是平常練武所用,有點類似於現代的槓鈴。饒是馬鹹力大無窮,持著這等重物,久站之下已是雙臂發麻,苦不堪言。
毛騰看到馬鹹苦態,不禁皺眉,趕緊小跑入廳。頭也不敢抬,這就跪了下來。
「老君侯,小人來遲,還望老君侯責罰。」
馬隆平穩地坐在上位,發出了他低沉的聲音:「毛騰,你立了大功,老夫怎會罰你,坐下吧!」
毛騰連忙起身,抬頭一看,右首坐著朱默和游楷,而左首則坐著一個短髯漢子,想必是新平太守皇甫重了。他呼了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坐到了左首的下方。
馬隆說道:「諸位,此人是我平虜護軍帳下主簿。想不到在嚴舒潰敗霧山的危難之時,他能籌劃方略,輔佐朱司馬和我兒馬鹹守住這座危城。馬某在西平十數年,卻忽略了這般人才,實在是愧對朝廷。」
毛騰雖然面色未改,可是後背卻已經大汗淋淋。因為他明白,有時候上司故意誇獎,就是責難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