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點就想去投了胡人,你這小子,還真是什麼都敢做啊。」毛騰笑道。
宋配那粗黑的面上又露出黠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回道:「朝廷一味只重門第,上品無寒士,下品無高門。我聽說滅吳之戰中實際上立了頭功的龍驤將軍王濬,就因為是京兆王氏,雖然也是二流的士族,可是門第不如出身太原王氏的京陵侯王渾。所以陛下在表彰功績的時候,首功給了京陵侯,京陵侯因此進位為公。而龍驤將軍,則只封了一個小小的襄陽縣侯。」
毛騰聽他說王渾和王濬爭功的典故,雖然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但故意問道:「你說這個,卻是何意?」
宋配說道:「我是為龍驤將軍鳴不平,這樣只重門第,忽視才能的朝廷,又有什麼好效忠的。如果胡人能給我和我才能相稱的封賞,我寧願投降胡人。」
毛騰頓時就怔住了,這傢伙的思想真夠前衛,宋朝千里迢迢跑到西夏當漢奸的張元吳昊之流,大抵也就這想法了。他質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去投胡人,成就你的功名,卻在這西平城,做了一名哨兵呢?」
宋配笑道:「那閣下,也為什麼不投胡人,寧願在這荒僻之地做個小小的主簿呢?」
這傢伙還居然反問起自己來了,毛騰裝出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說道:「食君之祿,當忠於國。毛某又豈能作出那等齷齪之事?」
宋配粗黑的面上露出了兩顆白牙,他繼續微笑說道:「箭斃失節君長,雖然還情有可原。可假手他人,射殺城外數千無辜百姓,席間趁醉,謀害西平功曹楊平。難道不是齷齪之事?」
毛騰頓時臉就黑了下來,回道:「好你個小子,那你說。你遇到這種變故,又能如何?」
宋配這才拱手一拜,說道:「所以小人覺得,像小人這樣的喜好功名的寒士,就要跟著更為喜好功名的寒士前輩混。這樣興許還會有出頭之日。」
毛騰很勉強地一笑,說道:「但願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都尉府,毛騰展開一張簡單的地圖,沿著湟水從西平城用指頭劃到金城郡的地界上,說道:「河西鮮卑的老巢位於西平郡和金城郡中間的草原地帶,而這裡有座險要之城,名喚安夷。安夷東方有個洛都谷,是胡人撤軍的必經之地。」
「公舉,難道胡人真的撤走了?」馬鹹聽他這般說,有些疑惑地問道。
朱默亦道:「公舉老弟,就算胡人真的撤走了,可難道你還想靠我們這點人馬,去追擊他們?」
毛騰點了點頭,說道:「實不相瞞,方纔我出北門,與一個小哨兵分上下兩路,各自去胡人營寨附近查看。胡人已經將舊有營寨焚燒一空,而東方的道路上能找到的馬糞,都是三天前的干糞了。」
馬鹹喜道:「那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就派出精銳弟兄,去追擊騷擾他們的後方。」
朱默卻道:「如此大事,也該是涼州胡使君操的心。我們實力有限,守住西平已是萬幸,追擊十倍以上的胡人?還是不要以卵擊石的好。」
「朱兄說得對,我們不能以卵擊石。」毛騰說畢,又對馬鹹道,「可是我們也不能放過這群強盜!」
馬鹹急道:「公舉,那你到底想怎麼辦?」
毛騰說道:「胡人向來散漫無紀律,撤退也做不到號令一致。此刻如禿髮部、出連部等大部落可能已經撤走。但不排除仍然有小部落還在附近打家劫舍遲遲不肯離去的可能。我們這就挑選軍中精銳,輕裝簡行,火速馳往洛都谷,在谷口設伏,伏擊這些貪心不足的小部落胡人。同時派人以最快速度告知涼州胡使君以及金城太守,誇大聲勢說我們已經擊退了胡人,請他們出兵遠征河西草原!」
自從聽到河西諸部紛紛撤軍的消息,若羅拔能東拼西湊的數萬大軍頓時就逃得精光。部隊瓦解速度之快,實在大出若羅拔能之所料。
心灰意冷的若羅拔能帶著忠於自己的幾百雜胡組成的殘軍,開始沿著湟水河谷,向河西草原進發。
雖說禿髮務丸叮囑他馬隆歸來將對他不利,勸他逃到羌中避難,可是若羅拔能又豈是能被禿髮務丸輕易使喚動的人?
「居延海的千里大漠,羌中的萬仞荒山,這些地方哪裡是人住的地方?哼,肥美的河西草原,捨我其誰?禿髮務丸,你休想拿馬隆老賊的名字嚇走我。」若羅拔能怒吼一聲。
雖然現在跟著自己的人只有幾百人,可他們都是跟著自己九死一生的老戰士,足以在以一敵百。回到草原後,只要自己能穩步發展,恢復元氣也是完全可能的。想當初樹機能被殺,禿髮務丸投降馬隆後,自己僅僅率領了九名騎士,越過千里大漠遠遁居延海。當時自己僅有隨從九人,就發展出數萬兵力,而現在手裡尚有精銳百人,何愁不能捲土重來?
前方便是洛都谷,若羅拔能對河西的地形最是熟悉不過,吩咐手下道:「此地極是險要,雖然已經有其他部落剛剛過去,可我們還是要多加小心,以備萬一。」
「左賢王!前方行進的叱盧部族人,在谷內遇到伏擊了!」
前方探馬忽然傳來軍情,若羅拔能頓時大吃一驚,立即拍馬道:「火速離開這裡,撤回西平!」
西平留著朱默守城,毛騰和馬鹹率領六百多精銳士兵,正往洛都谷方向奔馳而來。
「據打探的消息,還有幾個小部落正在搶掠安夷附近的村莊,我們這回肯定能殺個痛快!」馬鹹喜道。
毛騰嘿嘿一笑,說道:「涼州最然富足,可最是缺乏人口。我們只需要以泰山壓頂之勢,殺死他們的貴族頭人,胡人的平民百姓,還是可以收入部曲甚至併入軍中的。」
兩人正在馳馬說笑,忽然就看到遠方煙塵滾滾,竟是一彪人馬又往西平方向前進而來。
「不好!速速拉弓上弦,做好戰鬥準備!」馬鹹一聲令下。
對方人馬,似乎也是一怔。停頓片刻後,忽然就殺聲震天,向西平軍衝鋒了過來。
「是一股迷路的胡人,他們早就被我們殺破了膽,連回去的路都不認識了!弟兄們殺呀!」毛騰看得清楚,沒想到居然會有這般巧遇,只好是狹路相逢,拚死一搏了!
果然就是若羅拔能的部眾,若羅拔能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這裡還會遇到晉軍,他大吼一聲道:「這定是西平城裡的潰軍,他們聞風喪膽,準備棄城逃到金城郡去。孩兒們,讓他們瞧瞧我們的厲害吧,弓馬突擊!」
兩軍的指揮官都大聲吼著激勵士氣的謊言,指揮部下向對方發動了衝鋒!
鮮卑人是從山林狩獵部族發展成遊牧民族的東胡後裔,戰術迥異於側重騎射,肉搏用馬刀的匈奴人。他們的騎射僅僅是在衝鋒時用來打亂敵軍的陣型,並在騎射之後,迅速挺起馬槊,向敵軍發動恐怖的波浪線型衝鋒!
如果去掉了衝鋒前的騎射的話,那鮮卑人的戰術就像極了數百年後的西歐騎士的騎槍衝鋒。這種野蠻而簡單的的衝鋒方式,殺傷力極其驚人。兩軍交接時,非死即傷。因此,在這種極端戰術的催化下,中國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從西域引進並發揚了鎖子甲的的工藝,並將其和鱗甲工藝結合,從而產生了明光甲這種古典時代的甲冑之王。而西歐則在片甲的基礎上,一步步改進工藝,終於在臨近啟蒙時代前期,發明了舉世聞名的板甲。
這些都是閒話,然而此時正在互相衝鋒的兩支軍隊。晉軍中有部分裝備了裲襠甲的老牙門軍,而其他士兵也有簡陋的皮甲,他們的武器是只有前軍裝備了馬槊,其他士兵還是慣用從漢朝就開始普及的環首馬刀。雖然牙門軍手中還裝備了連弩,可是在這種環境下,弩早已失去了用武之地。
而鮮卑軍則統一裝備著馬槊,雖然有少數馬槊只是極端簡陋的削尖了的棗木而已,但也有相當的突刺傷害。鮮卑軍的裝甲則遠遜晉軍,僅僅是少數人穿著繳獲的晉軍皮甲,多數人穿的還是沒有硬化過的自製皮氈衣。
湟水畔,兩支裝備簡陋的小型部隊就此狹路相逢,一陣騎射對發後,兩軍就展開了衝鋒肉搏。鮮卑人的波浪線型攻擊訓練有素,馬槊一輪突刺後就立刻向左調轉馬頭向後退去,然後再以一個圓弧形的走位又藉著馬的加速衝刺繼續發動同樣的攻擊。這種波浪型的攻擊,在鮮卑人崛起的兩晉時代曾屢敗中原軍隊。
晉軍雖然也有部分軍士裝備了馬槊,可是他們在使用上仍然拘泥於馬刀的思維。一輪衝鋒後立即就捲入混戰之中,騎著馬就在戰團中四處亂刺,在這個環境下往往殺傷力還不如馬刀。
若羅拔能親自指揮著鮮卑軍的連番突擊,他們在戰術上有極大的優勢,前部的晉軍已經被鮮卑軍兩輪衝鋒下衝得潰不成軍,毛騰趕緊下令後隊騎兵從側翼加入戰團。後方的晉軍馬刀騎兵,雖然並不適應這種東胡戰術,但他們已經在毛騰下令前就條件反射地分成兩股,從側翼揮刀突入鮮卑陣中。
突擊側翼,斬斷敵軍的陣腰,這是典型的匈奴戰術,在匈奴作戰了數百年的漢朝軍人中,已經完全融會貫通了這一戰術。所以不用毛騰和馬鹹刻意下令,這兩股馬刀騎兵,已經突入了鮮卑陣腰。
若羅拔能知道陣腰被斬斷後的後果,如果沒有大片空地供騎兵迂迴突擊,鮮卑軍的波浪陣就無從施展。他大吼一聲,親自帶著他最為得意的羌騎親衛隊,向攻擊側翼的晉軍馬刀騎兵發動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