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座霧山,就是若羅拔能的葬身之地!」
徐霸鐵塔般站在案前,一手按著佩刀環柄,一手指著地圖下方,重重地一點。
「徐某曾去過霧山,那裡多是小型河谷,地勢緩和。山北雖然險要,可是若羅拔能竟在山南下寨,可見老賊是死期已到自投羅網。」
徐霸接著道:「胡人用兵極是游移不定。所以我大晉天兵雖盛卻也不能將其完全剿滅。而此番若羅拔能竟傍山下寨,是以己之短來擋我之長。野戰奔襲,胡人恐還能佔個上風,可是攻城拔寨,我將其看做孩童一般。」
「還請嚴府君當機立斷即刻出兵,某願為前部捉拿若羅拔能!」徐霸講畢這就朝嚴舒一躬身,大聲道出了他的主張。
嚴舒點了點頭,擺手道:「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郭陶等人雖然都是粗獷漢子,平日裡聽慣了馬隆調遣只知道打打殺殺,可也微微覺得此舉有些太過輕率,訥了訥,這便起身回道:「府君,這若羅拔能帶了多少胡人,可有準確情報?倘若禿髮務丸、且萬能等人一齊助陣,恐怕我軍只能固城自守以待援軍啊。」
徐霸一攤手,道:「胡人僅有一千餘人。」
郭陶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可是弋莫拔卻騰地起了來,說道:「若羅拔能既然離開居延海,又勾連禿髮務丸,定是要謀圖大舉,怎麼會只有千餘人?軍國大事,徐將軍可亂說不得!」
「哈哈,這位將軍你就有所不知了。」徐霸強忍怒氣,做作地大笑一聲,接著道,「徐某在涼州大小五十餘戰,與若羅拔能交手也不下十次。胡使君軟硬兼施,早已封鎖了西海郡各處要道。若羅拔能倘若繼續留在居延海,他除非去瀚海裡啃沙子了。他這次來西平,據徐某分析,定是在西海郡呆不下去,這才南下搶掠,不過尋常賊匪罷了。胡人最是喜歡內耗,他要是擁兵數萬,還會勾連曾經背叛過樹機能的禿髮務丸?只不過此人曾陣斬前任楊使君(指前涼州刺史楊欣),還算有些武名,所以才有我們去追剿的價值。」
原來如果若羅拔能只是沒有名氣的尋常賊匪,即便禍害百姓都沒有追剿的價值了。毛騰對這位徐將軍的邏輯很是不滿,可是他沒有表露出來,畢竟在目前來看,嚴舒在軍事上對徐霸是言聽計從的。
嚴舒也笑著拿出一張帛書,說道:「前幾天毛主簿和馬都尉曾給我報告過禿髮務丸勾結若羅拔能的消息,這件事也引起過嚴某的重視。可是昨天禿髮務丸派人送密信到太守府,說若羅拔能現在已經是秋後的黑羊兒(蟋蟀),氣數已盡。倘若天兵進剿,禿髮部願助一臂之力。」
徐霸得意地一笑,道:「諸位不要疑慮。樹機能成就了馬府君一世功名,日前他老人家已經封侯還京,享榮華富貴去了。而若羅拔能,就是上天賜給嚴府君和你我以成就功名的大禮。封侯拜將,榮華富貴,就在此舉!」
聽到封侯拜將四個字,郭陶眾人忽然起了精神。可是弋莫拔卻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老府君平定樹機能,立下這樣的大功勞,卻是十幾年後,才封了一個縣侯。」
這一句話,無疑給眾人潑了一頭冷水。馬隆討平樹機能,為晉朝南下滅吳創造了良好的後方環境,可是功成之後,只封了一個太守。鎮守西北十餘年使群胡不敢作亂,卻才封了一個縣侯。由於曹魏以來既沿襲了漢朝的二十等爵制,又恢復了周朝的五等封爵,在這種雜亂的爵制下,侯爵多數只是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尊位而已。真正的殊榮,還是開府的權力。而滅吳的將軍們個個開府封公,與被冷落在西平的馬隆,相差何止千里。
嚴舒哼了一聲,這才一本正緊地說道:「諸位聽某一言,其實馬府君為何沒有受到應有的待遇?還不是他老人家太過耿直,不曉得為官之道。以馬府君的勳功,倘若能結好朝中顯貴,別說涼州刺史,就是進位開府,也是應該的。而嚴某不才,跟朝中楊國丈略有交情,諸位只要捉了若羅拔能立了大功。嚴某以人格擔保,立多大的功,就有多大的待遇。」
這一席話頓時就打消了眾人的疑慮,可是毛騰卻差點失笑出聲來。嚴舒明明只和楊駿的管家見了幾面,就被管家忽悠到這苦寒之地來打仗,居然就在這裡吹噓他和楊駿有交情了,這種自吹自擂的傢伙,還真是古今中外,屢見不鮮啊。
「嚴府君,調遣郡兵抵禦外侮乃是我都尉之事。爾等商議卻敵大事,竟架開馬某,意欲何為!」正在嚴舒說服眾人的時候,馬鹹忽然通紅著臉,箭步就衝了進來。身後兩個想扯住他的衛士,早被馬鹹飽以老拳,蜷在地上呻吟叫喚。
「好個野廝,竟敢誤我大事。來人,暫且拿下,等嚴某凱旋歸來,再送交老府君處問罪!」嚴舒一聲令下,廳外武士這就衝了來。毛騰見事情不妙,趕緊求情道:「府君恕罪,是子全喝多了酒,待我押他下去。」
也不容嚴舒回應,毛騰推開武士,將馬鹹一把扯住。馬鹹吼道:「我沒喝酒!」毛騰也知他力大,故意一個絆子將其掀倒,這便將馬鹹拖了出去。
「子全,稍安勿躁。此時嚴府君乃是一郡之主,你我怎可造次!」
廳內嚴舒怒氣未消,大聲說道:「毛主簿,馬都尉就暫且麻煩你看管了。你且守城,看管城內一切事物,其餘事情就交給我等了。」
毛騰和馬鹹離去的時候,廳內不斷傳出嚴舒的將令:
「郭陶、李庚聽令!令你二人率本部兵馬從東西兩方圍困霧山通道!弋莫拔、雷胤聽令!令你二人挑選精銳刀斧手、弓弩手扼守霧山西北對山,防止鮮卑人逃竄!其餘眾將,隨本太守從南方主攻,務必活捉若羅拔能!」
隨之傳來齊整的眾人回應聲:「末將遵命!」
如果徐霸和嚴舒得到的消息可靠,這嚴舒的佈陣思路,卻還真是天衣無縫,恐怕這也都是徐霸的謀劃吧,毛騰心想。
「這群嘬鳥!拿著我父親辛苦練了十年的心血揮耗,竟還不許我上陣立功,真是氣殺我也!」馬鹹果然是醉了,一邊胡亂罵著,一邊已經濁淚滿眶。
嚴舒文人出身,不太擅長騎馬,此時他正乘坐著一種叫做「肩輿」的時興工具,他不會知道,在數百年之後的唐宋時期,這種叫做「肩輿」的東西會被老百姓俗稱為「轎子」,加上頂蓋日益豪華,成為大官吏們身份的象徵。
緊跟著後面的是徐霸,徐霸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左手按著佩刀的刀柄,右手擎著一把長戟,好不威風。身後旌旗招展,戈矛凜然。在溫亮的陽光照耀下,眾將士的甲冑都隱隱泛光。嚴舒一邊拍打著手中的玉如意,一邊陶醉地幻想著擒拿若羅拔能後的加官進爵。一回神猛地又想起了幼時一個看相的術士,曾說他能因軍功高就,當初以為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焉能有軍功?此時看來,那術士還真是活神仙吶。
「嚴府君看來已經胸有成竹啊。」徐霸呵呵一笑。嚴舒莞爾道:「哪裡哪裡,都是徐將軍的籌劃。不過胡人都狡詐的很,我等也不能小覷,還是謹慎行事,方可無大礙。」
「報……稟報嚴府君,斥候在霧山周圍四處查探,胡人早已撤了營寨,不見了蹤影。」一個探子馳馬飛報。
「嗯……」嚴舒捋了捋鬍須,似乎有些疑慮。徐霸連忙揮手:「再探!」
「府君,恐是若羅拔能聽說天兵將至,拔腿跑了。無妨無妨,北方都是山地,鮮卑人騎兵行進不便,我們追得上的。」徐霸趕緊說道。
嚴舒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嚴某就怕,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
徐霸這便喚過身邊一個軍候,下令道:「胡人勢弱,恐逃回西海。你且率本部兵馬,輕裝往霧山西北小路追擊看看。」
軍候得令,這便帶著輕騎離去。
嚴舒忽地一怔,回頭說道:「徐將軍,我們本來沒多少兵力。這樣再分兵出去,會不會有危險?」
徐霸擺手道:「府君莫要憂慮,徐某久經沙場,自然曉得分寸。」
「霧山北都是山地,胡人騎兵行動不便,正是我天兵大展神威之機,兒郎們繼續前進!」徐霸大吼一聲,加快了部隊的行進速度。
「報!稟報府君,前方十里處,有鮮卑狼煙。」探子又報。徐霸急問狼煙數量,探子回說數股,徐霸狂喜揮手:「再探!」
探子飛馳而去,徐霸一拍大腿,這就向嚴舒說道:「府君,從我的戰前情報來看,若羅拔能嘍卒不多,此番發現能蹤跡,實乃天賜良機。請府君給我一支精銳輕騎兵,輕裝簡發,突襲胡人,活擒若羅拔能!」
「這……」嚴舒有些猶豫了,「徐將軍不在身旁,嚴某心有不安呢。」
「府君,戰場上的機會,就如一髮千鈞,轉瞬即逝。倘若再有拖延,恐怕若羅拔能又不知到哪裡去了!」徐霸急道。
嚴舒見他堅持,只好點頭道:「一切由將軍做主。」
徐霸見他允諾,趕緊勒馬向後,高呼一聲道:「步兵在此留守,保護府君大人。所有騎兵,脫下鎧甲,輕裝簡行,隨某去殺敵立功!」
徐霸振臂一呼,眾騎兵紛紛扔下鎧甲,跟著徐霸往前方疾馳而去。
徐霸本是猛將,看到眾將士如此英勇,不禁心中感慨:「馬老將軍的部下,到底是我軍精銳,跟涼州州兵的素質,還是大為不同。今日我能帶著這一群精兵立功,實乃造化!」
「兒郎們,富貴就在眼前,隨我追擊胡人!」
眾騎兵一起肆意吶喊,操起長戟,飛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