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旁聽晁二這麼一說,心想他們身上倒是帶著銀子,若是出不了城乾脆就找地方住一宿問題也不大。即便是他們回來了,這間房子也容不下他們。再說以時遷現在的身手,即便宵禁了溜出城問題也不到。他所擔心的問題反而是不知道是否真的是趙頊要來,那樣的話看來也就在一半日就到了。
「父親,您這是打算去哪裡暫避?」王旁看著王安石問道。
王安石自己沒回答,轉頭問晁二道:「你覺得我去哪呆幾日比較好?」
晁二撓著頭想了想:「咱周圍這點地兒,您去哪人家也能找到您啊?!這江寧府有誰不知道您老放著鎮南節度使,江寧府的同平章事都不做,偏偏在這弄個土丘寒舍啊?!再說您常去就那幾個地兒,睡覺的,看書的,閒遊的,東南西北哪裡都能找到您啊!」
兩個人同時將目光頭像王旁,王旁笑道:「父親大人因何要避開呢?」
王安石搖頭道:「我也想到了這次如果有人來意欲為何。當年我屢次求皇上解除我的職務,皇上一直不肯。直到熙寧九年皇上見我的辭行十分堅決,才讓我到這裡。到了次年我再次辭去江寧府的官銜,皇上還是不同意,最後我請求用本官領官觀,皇上派江東轉運使孫珪來勸我,我仍然堅持,最後在獲准。」
晁二不解的問道:「什麼是宮觀啊?」
王安石解釋道:「所謂宮觀,就是用來安置退休宰相的無實職的官名,只是借名食俸,稱作祠祿。」
「爹的意思是不想再為官了?所以避開來尋你的人?!」
「正是,當年我第一次罷相,雖說是出於自願請求,但難免有怨憤之情;但第二次罷相,卻只有欣喜而無怨憤,這是一種釋去重負的欣喜,得到解脫的欣喜啊。在這幾年,我已經適應了如此閒適的田園生活,每日參禪禮佛心境也有所不同。」
說道這王旁歎息到:「都怪我,若是當年我不出那是,留在爹爹身邊,也許事情就不一樣了。」
王安石反而笑了笑:「也未必,凡是都有定數,我現在也明白了,當年過於急功近利。皇上有變革之心,別人都說皇上變革之心不堅決,倒也未必。不然怎麼會經歷了十年?但是之所以失敗,在於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未到,人和未成。若是把這十年用於對新法的宣傳,慢慢的爭取人心,一點點的找出利弊權衡著去做。那大事可成啊!」
王旁慢慢品著王安石的話,從父親的話中他也似乎聽出,即使王旁沒有消失這十四年,那事情的緊張也未必會一番風順。
「老爺子,您說的真好。您要不做宰相真是冤的很,可您既然看的這麼開了,又何必去避呢?要是皇上派了大官來,您怎麼想就怎麼說。要不然,您真想避開的話,就到城中寒舍暫避幾日,反正我那破房子平時也沒人去。」
晁二這幾句話說的到不算二,王安石指著晁二「晁二,一天就能說出兩句像樣話,今天的算是說完了。」
晁二嘿嘿憨笑了兩聲:「就是,我也想這宵禁了,出入城也不方便了,您要是去城裡住,咱們起碼吃飯能方便啊,您給我留那饃不知讓哪個臭小子偷吃了,我這肚子還咕嚕著呢。」
王安石父子哈哈笑起來來,果然只有兩句,第三句就開始沒正題了。
笑過了,王旁說道:「咱們再等會兒,一會我的隨從們回來,咱們就離開這,不管您打算去哪我都跟著您。」
王安石點點頭:「晁二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既然我有心向佛,不如就乾脆到定林寺,不管誰來,我表明我的決心就是了。」
「爹,您不是真想出家吧?」王旁驚訝的問道。
「理佛不一定要出家,這就好像當年我們有心變革,不一定要成立三司制止條例司,權利有了責任大了,人員繁複了。人心若不能所向,一切都是空談啊!」
聽到這番話,王旁更加動容,他看的出如今的王安石已經不同當年。
父子有聊了一會,胡鐵嶺等人帶著食物回來了。這下晁二可樂壞了,這不但有吃的而且還都是好吃的,幾個人就看他甩開腮幫子吃。
吃過晚飯趁著王安石收拾東西的功夫,王旁將晁二叫到一邊:「晁二,我問你,你平日裡還有什麼事做?」
「看林,砍柴,偶爾來幫老爺子收拾收拾,公子您問這幹嘛?」
「以後我每個月給是十五貫,你就負責照顧家父。」
「哎呦,那敢情好。平時我做的也無非就是這些,這下還多得了銀子,那得買多少饃啊!」
王旁見父親過的清苦,身邊又沒人照顧,心下實在難過。想接王安石回京城,父親說什麼也不回去,言說要要寄情山水,以後各處走走。王安石的性格可是執拗,王旁深知他一旦打定注意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等到王安石收拾好了東西,幾個順著山丘之間路下了土丘,晁二帶路將眾人帶到謝公墩。
謝公墩本是東晉謝安(謝安320年-385年,字安石,號東山,東晉政治家,軍事家)的住所,王安石將此處買下修繕,當作自己的另一處宅邸。這裡雖然也算做宅邸,但也不過是個小院而已,但好歹要比半山園看上去像個宅院,剛好也容的下幾人休息。
父子二人關上門說話,似乎話就更多了,但很少再談論政事。
王旁見牆上有首詩寫到: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宅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想到謝公剛好也是字安石,想不到父親仍有此雅興,難怪留下那麼多詩詞佳句。
父子聊到這詩詞,王旁想起半山園牆上的那提詞,似乎曾經在哪裡見過。便問道:「爹,您那半山園的《浣溪沙》百畝中庭半是苔,門前白道水縈迴。愛閒能有幾人來?小院迴廊春寂寂,山桃溪杏兩三栽。為誰零落為誰開?這詞如此意境,我竟然覺得眼熟又是何故?」
王安石見王旁一口氣竟將自己的詞背誦下來,心中大喜:「哈哈,不錯,想不到你小子記性還挺好,竟然一字不錯啊!」
自己的記性是挺好,上下五千年全在腦子裡了,更何況王安石的詩詞小時候早看過唐詩宋詞罷了。王旁笑道:「不是記性好,是父親寫的好。」
「這詞你覺不覺得頭幾一句很熟悉?」
「正是,孩兒想問的就是這事。不過您這麼一說我又想起來幾句,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這可是唐朝劉禹錫所做?」經過王安石提醒,王旁忽然眼前一亮想到這首詩,難怪今天看牆上題詞如此熟悉。
王安石點點頭:「你可知道為父為何在牆上提這浣溪沙之詞?」
「孩兒一時想不到!」
「我看這八司馬,皆天下之奇材也!旁兒為父就考一考你,這詩歌與這詞你能想到什麼?」
王旁可是一點都不笨,唐順宗即位﹐擢任王叔文、王伾等﹐謀奪中官兵權﹐實行改革。失敗後﹐舊派官僚與宦官對參予其事者皆予斥逐:貶韋執誼為崖州司馬﹐韓泰為虔州司馬﹐陳諫為台州司馬﹐柳宗元為永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韓曄為饒州司馬﹐凌准為連州司馬﹐程異為郴州司馬﹐時稱八司馬。
為了確認他有追問到:「爹,難道您是故意在半山園提此浣溪沙?」
見王安石確定的點點頭,王旁微微一笑,這點事怎麼能考的住他呢?「父親,當年劉禹錫就在這個「八司馬」之列。貶遷十年,京都一夢。十年後,劉禹錫回到了長安。寫下了《子劉子自傳》。十四年後他再次被皇帝召回長安時,在這個只要少許低頭便可改善自己困頓境地的機會面前,可他看著枯死的桃樹和滿地的野葵燕麥,再一次吟唱道:百畝中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花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皇上不高興了,權臣不高興了,他們不願意被諷刺為菜花,於是劉郎這朵桃花就又被遣送他鄉。」
說著劉禹錫的故事,王安石的眼前浮現著確是自己的經歷,而王旁也更加感觸,自己的離開也是十四年,這個時候如果自己也少許低頭,那麼一樣可以改變眼下的困境。父子二人陷入沉思,過了一會王旁開口說道:「爹,你的半山園就是留給外人看的,所以故意寫下延仿劉郎的詞?」
「我兒聰明啊!原來我覺得論運氣,你兄長比不上你,可是論聰明你不及你兄元澤。可現在看來,你比你兄長要聰明。起碼他沒你豁達,若是你兄長有你的豁達,也不至於那樣的結果啊。」
「爹,我哥哥也聰明,但是他一個人聰明架不住他人勾結成奸,哥哥的事您也別難過了。」
「我早不難過了,這對元澤也是解脫,若是他有朝一日真的上位,以他的性格恐怕會比蘇軾更多劫難啊!」
「看來父親已經看開了,看來父親已經想到這半山園早晚會有人來。」
「皇上曾問過江寧知府李壁,我這半山園是什麼樣子,李璧回答皇上其宅院僅能遮蔽風雨,有沒有垣牆。我之所以想避開,也是覺得這半山園沒法接待貴客,而顯得不敬啊。」
「呵呵,這麼說父親顯然已經知道是誰要來了。」
王安石點點頭:「為父知道,旁兒你更知道了。你問了為父這麼多,無非就是想看看為父的心意。我老了,也看開了。旁兒你想怎麼做都行,能再見到你為父已經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