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聽蔡京問起徐禧,沈括點頭應到:「軍中確有此人,不過元長怎麼想起了問到這個人了呢?」
蔡京微微皺了眉頭,骨瘦如柴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乎在掂量著什麼事,片刻抬頭向王旁說道:「剛剛侍衛抓到一人,鬼鬼祟祟的在府門附近張望,侍衛拷問他,他說是徐禧派來,為的是暗中保護王爺的安慰。」
「保護我安慰?呵呵,我看他是想盯著我,看我是否有什麼異樣罷了。元長,這人也曾在家父手下任職,你應該認識他啊?」王旁冷笑了一下說道。
聽到王旁這麼說,蔡京的神情放鬆了些:「認得!當年還曾經在司裡共事過,他可是和那呂惠卿一樣的牆頭草,看到皇上對革新動搖了,立刻就變了風向。對了,他怎麼跟著你們來這裡?」
沈括說道:「這次出兵修築永樂城就是這廝的提議,皇上提升他官職,這次出征西夏他也是副帥。」
「哦~」蔡京恍然大悟的樣子,更加鬆了一口氣。
王旁笑了笑:「看你那謹慎的樣子,你小子是不是怕人暗訪你的貪污受賄的行徑?」
蔡京瘦的皮包骨的臉頰上竟然泛起一絲紅暈,似乎被王旁說中了,他嘿嘿的乾笑了兩聲:「小心些總是沒錯的,說我有些貪財這我承認,要是說我貪污受賄,那我可不承認。再說哪個官員不貪不受?我這還算是好的!畢竟我沒黨同伐異,或者幹些暗害別人的事。」
「霍,看來這十多年變化挺大啊?!你說那害人的事莫不是說什麼烏台詩案吧?」王旁說著看了一眼沈括。
這回輪到沈括臉紅了:「你看你,我不過是沒幫蘇軾說話罷了,又不是我害的他。再說害他的是李定,這事你也脫不了干係!」
「跟我有什麼關係?」王旁眨著眼看著沈括。
沈括一挽袖子,看樣子要好好辯辯這事:「當然有關係,李定算是恨透蘇軾了,之前他向蘇軾提親要娶蘇小妹,結果蘇軾不答應也就算了,還羞辱了李定一番。蘇小妹是不是你娶的,跟你是不是有關係?後來李定還不死心……」
「咳咳……」蔡京突然咳嗽起來,沈括也覺得話有些多,馬上收住了話鋒。
「後來?他如何不死心?」王旁停下筷子盯著沈括。
沈括也知道說走了嘴,畢竟有些事是坊間傳聞,再說這些八卦的事怎麼能當做官場上的相爭的根據呢?
「王爺,您這次剛剛從外面回來,難道咱們聚會,來多吃點多喝點……」蔡京說著給王旁斟滿酒杯。
王旁放下筷子:「沈兄,你是不是想說李定和蘇軾本來積怨很深,烏台詩案不過是借題發揮?」
沈括哈哈笑道:「對對,還是王爺瞭解我,我就是這個意思。」他說著忙向王旁酒杯敬酒,王旁卻不端酒杯反而說道:「你也知道我這一走十四年,還拿我當兄弟的話,你就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李定又是如何還不死心的?」
這下沈括犯愁了,王旁這是要抓著這事不放了,如果說實話,就王旁這脾氣回京城肯定和李定玩命,不說實話自己又不知道怎麼回答王旁,他求助的看了一眼蔡京。
蔡京忙接過話說到:「也沒什麼大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嫁了還能改嫁,這都是人之常情。只不過王妃怎麼能隨便改嫁呢?更何況蘇王妃有個嘴那麼可苛刻不饒人的兄長,這不是又將李定奚落一番,而且還不是向第一次那樣,而是大庭廣眾下奚落。都是朝廷官員,當然面子上過不去了。」
聽了這話王旁倒是很高興,自己的夫人很忠誠,自己的大舅哥又這麼給力:「哈哈,要說蘇軾倒霉也怪他太口無遮攔,不過畢竟是為了我家的事,等我回去我好好慰勞他。」說完這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沈括長吁了口氣:「可不是,這些都是小事,說不定什麼時候朝廷又召蘇軾回去。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在官場上這很正常。只有命還在,總有機會。怕就怕被人害了,最後屈死冤死甚至死因不明,那才叫不值得啊!」
「咳咳咳……」這下蔡京咳嗽的更凶了。
王旁皺著眉頭看著蔡京,這傢伙面黃肌瘦的還這麼咳,別再是得了肺結核了?要是傳染性的可要命,自己跟他吃頓飯,被傳染上肺病那才叫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元長,你這咳嗽是病,得治啊!」王旁關心的說道。
蔡京被王旁的話噎住了,裝咳變了真咳,他忙順手掏出絲帕摀住嘴說道:「我平時不咳,今天見到沈兄才開始咳的。」
「見到我?我哪句說錯了,有些事不過是大家不說而已,難道你心裡沒有疑惑?再怎麼說你也是王府出來的人,有事你就說嘛……」沈括說道。
蔡京好容易止住咳,他抬頭看到王旁正皺著眉頭看著自己,忙低下頭假裝用手帕擦嘴。這下王旁心裡更加起疑,他又看看沈括,沈括擺著手:「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們所說死的不明不白是王府的誰啊?」王旁臉色漸漸嚴肅了起來。
蔡京哀歎了一聲:「本來看見王爺今天我挺開心的,就算剛才王爺說了我那麼多事,我都覺得王爺應該說我,這些年我就想著多攢點銀兩,攢夠了說什麼我也辭官不做了。可這過程,難免有些像你們說的那樣違心。可不這麼做不行啊,熙寧剛開始幾年,皇上倒是支持革新,可越到後來越縱容反對派,時間久了政見不同就變成了政黨之爭,說不定什麼時候誰就倒了霉。從王相公在皇宮被打,到大公子得了癔症最後殞命,這都是爭鬥的結果。至於蘇軾所受牽連,不過是餘波而已。」
王旁一聽真的怒了,他一拍桌子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最後停住凝視著蔡京問道:「我父親在皇宮被打?誰打的?我哥哥殞命我也聽說過,難道你們說我哥哥的死另有內情?」
蔡京知道這些事想瞞是瞞不住的,就算今天不說等王旁回了京城他早晚能知道。「上元夜王安石騎馬進皇宮,在宣德門的時候就被侍衛攔下,說王相公冒犯聖上,也不知道誰給他們下的令,劈頭蓋臉就給王相公打了一頓。這事滿朝都知道,最後的處罰皇上只是打了十個侍衛板子。」
「可惡!」王旁怒不可遏的一拳落在桌上,宣德門三品以上官員可以不下馬,皇宮單有執宰下馬處,這明明是在挑釁滋事。「那後來呢?」
「後來,這事不了了之了唄,可是大伙都知道,王公大勢已去。王公辭相之後,便是呂惠卿做了宰相,後來聖上又召見王公,王公二次為相,那呂惠卿不停地在皇上面前挑撥是非排擠王相公,又反對加封大公子王雱為龍圖閣直學士。大公子見呂惠卿竟然恩將仇報,急怒攻心帶病上朝,同時又搜集了呂惠卿的罪名,誰知道這呂惠卿老謀深算,他惡人先告狀,說什麼當年大公子跟王爺一起做戲,搞相親戲弄皇家。還說大公子好高騖遠,不做小官。總之羅列了很多罪名,大公子這人好面子,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去世時候才三十三歲啊!」
蔡京說到這裡,喝了一口酒:「龐荻夫人是在大公子病危之時改嫁的趙顥,當時王公想必也是迫於無奈。聽說大公子閉眼的時候,還拿著一張寫著《眼兒媚》的詞。你說王公是不是糊塗了?那大公子死的冤屈不冤屈?老爺子在大公子死後,再次辭去宰相一職,想必已經是心灰意冷,人生大悲哀莫過於老來喪子,王爺走了,大公子也走了……」
王旁心頭一陣絞痛,十幾年畢竟當王安石是自己重生的父親,王雱是自己親哥哥,現在家破人亡落得如此下場。
「行了,別說了……」沈括見王旁神色悲切,提醒著蔡京。
商鞅被車裂,張居正事後被清算,王安石被唾罵是因為施政無能,民不聊生,甚至將宋朝亡國的罪名都被強加在頭上。王旁一陣心寒,革新沒有錯,錯在皇上不堅決。有法不依等於沒法,朝令夕改才是導致大亂的根源。可是這些跟他們說,跟宋朝人說,他們能懂嗎?甚至是當今皇上趙頊,和所有皇上一樣,有好事自己就是明君,萬一有事就讓下臣去背黑鍋。
趙頊沒有仁宗的仁慈,沒有太祖的英武,甚至還沒有英宗趙曙看的遠。可是就是這麼一個皇上,從小與王旁相交甚厚,卻始終對王旁心存疑慮戒心,不失時機的竊取了王旁辛苦建立的一切財富。同時他也竊取了王安石的思想,可惜他沒有體會精髓,沒有發自內心的富國強兵,而是沽名釣譽的要做一代聖明君主。
換在十四年前,恐怕王旁會一拍桌子,說出所有心裡的話。可現在他不會,聽完蔡京的陳述,他慢慢的坐回到座位拿起酒杯:「這些事都過去了,我這次回來,早已沒有爭奪之心。等我回去看看家父讓他安心,然後我打算四處走走看看十多年年的變化。至於朝廷的事,父親都能放下,我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這就對了,咱們回去如果皇上怪罪,那我也辭官,咱們兄弟也遍訪名山大川好好走一走!」沈括忙說道。
蔡京沒在說什麼,王旁的回答讓他覺得王爺已經不是當年的王爺。他並不知道,那個快意恩仇的王旁沒有變,所不同的事這次王旁要做的事更大,大到蔡京沈括無法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