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破格單獨召見翰林學士,這在大宋開國以來也是極其少有的事。王安石很清楚,今天只要他出了勤政殿,自然就會引來近朝廷一些官員的議論,所以他一定要讓神宗這個小皇上聽進去他所說的話。一個「但是」立刻讓趙頊從剛剛聽到對先皇的讚譽中警醒了一下,他兩眼緊盯著王安石,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王安石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本朝幾代墨守衰風頹俗的弊病,卻沒有皇親國戚和諸位臣子議論它……憑著寫詩作賦博聞強記選拔天下的士人,而沒有學校培養造就人才的方法;以科名貴賤資歷深淺排列在朝中的官位,而沒有官吏考核實績的制度。監司部門沒有設置檢查的人,守將不是選拔上來的賢臣,頻繁地調動遷官,既難於考核實績……農民受到了徭役的牽累,沒有看到特別的救濟撫恤,又不為他們設置官員,興修農田水利;士兵中混雜著老弱病員,保衛都城收羅的是些兵痞無賴,皇室中沒有教導訓練、選拔推薦之實,……至於管理財政,基本上沒有法度……」
既然是次子王旁提示自己要把脈問診,為醫者是一定要把病患說清楚,才可以對症下藥。王安石這一氣呵成的各種痺症的總結越說越順,逐一說出來之後心裡格外痛快。在看宋神宗趙頊,張著嘴巴瞪著眼睛不知道是聽傻了還是被這麼多弊端嚇傻了,兩眼直愣愣的看著王安石。
儘管趙頊兩次隨王旁南下,也聽王旁說過一些弊端,但都是親身經歷一些事,感觸到王旁對自己說到的一些弊端非改不可;尤其是當韓絳苦笑告訴自己國庫僅剩一堆賬簿之後,趙頊更是覺得當下的制度出了大問題。但這些感覺始終沒像王安石歸納總結的這麼細緻,分析到了弊端以及導致的後果。
看著趙頊這副神情,王安石忙收住了話:「聖上聖明,那麼大有作為的時候,正在當朝。懇請聖上寬恕我的直言。恰當與否請聖上裁斷。」
趙頊此刻已經完全被王安石的話折服了,他都忘了君臣禮儀,站起身來走到王安石的面前,正如久病的病人見到良醫,猶如看到聲明的一線希望,他緊握王安石的手激動的說道:「治國要先有人,唐太宗有了魏征,劉備有了諸葛亮,才能大有作為啊!」
王安石到這話也是心情澎湃,正好感謝聖恩抬愛,忽然想起王旁的叮嚀。什麼相互忠誠?魏征也好,諸葛亮也好,就是忠臣名將。魏征性格剛直、才識超卓、敢於犯顏直諫著稱。作為太宗的重要輔佐,他曾懇切要求太宗使他充當對治理國家有用的「良臣」,而不要使他成為對皇帝一人盡職的「忠臣」。而諸葛亮更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想到此處,王安石淡然一笑:「聖上大宋江山天下如此之大,想找想魏征、諸葛亮那樣的賢人還不容易嗎?聖上能像堯舜那樣則必有皋、夔;真能像殷高宗武丁,則必有傅說。」
趙頊也是聰明人,他凝視微笑著看著王安石,這傳說中的倔人果然不一般,這是在和自己談條件啊。以鯀為首的「四凶」小集團與盟主堯舜間曾展開激烈的爭奪;為確保自身的盟主地位,堯舜利用鯀治水失誤不得人心這一天賜良機,果斷地實現了一次成功的「門戶清理」。同時也為了皋、夔輔政奠定了基礎。這是王安石在試探自己會不會堅定的支持他。
「好!王公如此說來,那就說一說你要如何做,只要能滿我三十二庫之需,實現富國強兵之願,官家定會力排眾議!」
此時君臣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王安石愈發信心滿滿的。接下來時間裡,王安石對趙頊相談了自己的改革想法,這些想法經過了若干年,從仁宗時期的萬言書,到王旁南下邕州的試點,再回到王安石的幾項改革的意見上,如今已經歸納成一套完整的體系。而如何進行一步步的實施,趙頊犯了難。王安石的這個診脈開發並非給幾副藥喝一喝,調理一下就可以了,而是要動刀,這恐怕是挑戰當下制度的大事。
就在趙頊一遍的看著王安石的若干建議,思考著如何進行改革的時候,前方傳來消息李諒祚的部隊已經攻打到了延州。而此時嶽立王旁的援軍的隊伍也已經到抵達了三川寨。
大部隊在三川寨紮下營寨,十里聯營旌旗招展。
巡邏職守的兵卒穿梭在大帳間,機警的觀察著四周的動向,不時有快馬飛騎出入連營,送來各個哨所的軍情以及後發的消息。
營寨中心的的一座大帳之內,童貫正給王旁念著延州傳來的消息,西夏李諒祚率軍攻打延州不下,已經離開延州繞路向東南沿線移動。
巨大的沙盤擺在中軍帳之中,王旁走到沙盤旁邊,沙盤之上高低起伏的模擬的平原丘陵,讓帳中的人都好像已經看到了李諒祚的一舉一動。嶽立站在王旁的身邊,用手指著沙盤上的坐標說道:「李諒祚在延州吃了大虧,剛到城下就被箭雨攔住,損失兵丁有三四千,加上他調往西平府的部隊,現在帶隊也就剩下五萬左右。王爺你看,如果找東南移動,大部隊會攻打蘆洲寨。鎮守蘆洲寨的折克行的軍隊只有一萬,我擔心無法抵禦李諒祚啊!」
王旁冷笑了一下,折克雋一旁說道:「是啊,王爺!現在咱們的士兵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去跟李諒祚幹上一仗,咱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前方在打!」
「折可適!」王旁喚道。
「到!」折可適從眾人身邊站了出來。
「我命令你帶一隊人馬到三川寨,讓折克行將軍退兵,放棄蘆洲寨,不與李諒祚硬碰。」
王旁的話一出眾人一愣,折可適看了看父親折克雋,折克雋的臉色露出一絲欣喜,用力點頭表示支持。折可適提高聲音大聲答道:「是!」興沖沖的轉身出了帳篷。
折克雋跟隨王旁征戰多年,他深深明白,王旁每次下令都會經過一番用心斟酌。兩軍陣前派折可適聽命,這可是王旁看中了要好好培養這孩子。
而眾人的一瞬的訝異,除了王旁會突然派身邊這個書僮一樣的孩子去報信之外,也都是奇怪王旁怎麼會突然放棄蘆洲寨。在場的多數人還是服從命令的,唯獨童貫皺著眉頭,歪著腦袋看看王旁,又看看眼前的沙盤。「爹,蘆洲寨周圍都是丘陵山脈,應是易守難攻,到反而是這三川寨大多平原之地。您怎麼決定放棄蘆洲寨?再怎麼說也要和李諒祚打一下嘛!」
嶽立饒有興趣的看著童貫,一路下來他還真喜歡這個少年,不過眼前是在中軍大帳,軍令如山更何況所所有人都相信王旁的判斷不會有錯,倒是這小子還真敢說話,難怪這是王旁的義子,還真有點王旁年輕時的樣子。
王旁也覺得童貫有意思,這麼多年不敢說自己是一言九鼎,但至少自己做任何決定幾乎無人敢反駁,時間長了難免也覺得無趣,兩軍陣前威信是一回事,鼓勵培養人才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看著童貫笑著說道:「問的好啊!這個問題我留給你,你想想我為什麼這麼做?」
童貫撓撓了頭,自己不明白才會問,怎麼爹讓自己想。他求助的看了嶽立,嶽立微笑不語。再看看身邊張平,折克雋等大將,每個人都避開他的目光,一點也不給自己提示。再看王旁的時候,王旁仍微笑著看著自己等著答案。
「爹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童貫小聲嘟囔著,仔細看著沙盤上的地勢坐標。
「報~」一名侍衛走進打仗:「王爺,聖上派人送來手諭,請您過目!」
「拿過來!」王旁說了一聲,轉身坐回中軍帳的帥案後。嶽立在他身邊的圓凳上坐下,看著王旁接過信打開仔細看著。看罷王旁將信放在桌上,臉色的神情說不出是喜是悲。
「唉!」他輕輕歎了口氣。
「王爺,怎麼?」嶽立問道。
「人生在世匆匆幾十載,可歎蔡君謨還為能施展心中抱負,就駕鶴西遊了。現在三司使是韓絳主管,聖上又召見了家父,十分認同家父的變革除弊之心,手諭除了鼓舞士氣,再有就是希望咱們能快點此戰告捷啊!」
嶽立讚許說道:「聖上勵精圖治,的確可讚!也難怪王爺如此糾結,仁宗駕崩之時你正在保州,你還記得不?當時包丞相隨後也隨之而去。英宗駕崩,又有忠臣追隨,此乃天命啊!」
「天命?天命之說都是糊弄老百姓的。義父忠肝烈膽,蔡君謨身患重病仍操勞國事,想起來咱們臨行之時,君莫兄為了宋債的事,拖著病體熬了幾個通宵,又往返奔走。讓我心裡怎麼不愧疚啊!」
嶽立聽了王旁這話,十分感動。這麼多年,王旁對同僚對友人依然沒有因為官場而變得世故。看王旁眼眶微紅,嶽立也十分激動。「王爺不用太傷心,宋債之所以能這麼順利,蔡公功績非常。此戰只能勝,才可慰藉蔡公在天之靈。」
王旁目視前方語氣堅定的說道:「咱們必須勝,這裡不僅有蔡公功績,更有百姓期願。你沒看到去銀行買債券的百姓,有的只是為了盡一份心力。上有明君圖變革,下有民心助國力。我真想不出,大宋還有什麼理由不強盛啊!」
帳中人都默默聽著,和王旁一同感受這份情懷。忽然帳中一個聲音說道:「我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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