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原來不只是竹林有霧,霧已經開始蔓延了整個莫言客棧,也蔓延到了烏靜靜的「人」字號房。
霧微涼,一點明月窺人。
佳人未寢。
烏靜靜還是和陽春住在同一個房間。
陽春還是站著,他永遠都是站著,哪怕負傷療息也是站著。
睡覺,懷抱墨劍。
他的身形挺拔如蒼松。
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她將這個站在窗邊的男子和她從前見過所有男人拿來一一比較,忽然發現,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過爛泥一灘,上次她曾偷偷躲在門縫偷看過那所謂的江州七俊的白蹄烏鮑俊凱,不過爾爾。
而眼前這個陽春,則是蒼空白雲。
或許,只有白雪才配合他拿來比較。
他們才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人傑,是傲立在孤峰之上的冰雪。
或許這樣的人本不該出現在這泥淖的人間。
「或許他更像是一株梅樹,驕傲、凌寒,梅影橫窗陽春瘦,這句詞點配實在是最恰當不過了。」
「喂,陽春?你睡了嗎?」烏靜靜趴在床沿朝陽春不羈的背影百無聊賴的問道。
陽春不答,他本不是個多話的人。
烏靜靜皺著小鼻子「哼」了一聲,忽然赤著腳跳將下來,初秋冷霧,地上已有些微涼,我們的靜靜姑娘踮起了小腳丫,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跳到陽春耳後。
「呀……」她突然大大的喊了一聲:「這個人是不是聾子呀!還是天生沒禮貌!聽不見人家和你說話呀!!」
尖利的聲音響在耳旁,陽春卻連一根眉毛也不見得抽動,他竟似完全聽不見。
只是微闔雙眼,似乎已經睡去,他的摸樣準確無誤的告訴烏靜靜,哪怕是在他耳邊打雷了,他也不會有半點震動。
裝聾作啞,有時候是對付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
烏靜靜伸出自己白生生的小手掌死命在的在陽春的臉皮前方虛空猛烈的抽巴掌,「啊啊啊!!」她張牙舞爪的在想像自己的一個個巴掌就抽在陽春那張冰雪雕刻成的臉上,嘴裡還小聲的模擬著「啪…啪…啪……」的巴掌聲。
「抽死你!抽死你!讓你想殺我家小白雪!!」
連續不停的抽了三百八十八個大耳光後,烏靜靜終於抽累了,主要是陽春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也就玩玩覺得無聊了。
「哎呀……你這個真的是冰雕起來的嗎?一點意思也沒有。」烏靜靜撅起嘴憤憤不平的又把自己丟回了床上。
「無聊死了,把我綁來,殺又不殺,放又不放,整天對著個大冰塊……」烏靜靜抱起雪白的枕頭開始猛烈的撞著自己的小腦袋:「讓我去死吧!讓我死了算了!不活了!!娘,你在哪裡?有人欺負我!!」
還是沒人理她,無論她做什麼,陽春都一動不動,他是否已經睡熟了?
烏靜靜眼珠子一轉,又不撞自己的腦袋了,她隨便理了兩下自己被撞亂到的頭髮,忽然神神秘秘的說道:「我知道你們抓了我想幹什麼?不就是想挖個洞讓白雪鑽進來嗎?」
「虧得你還是號稱天下第一快劍,名草春少!居然還抓不到一個我們家區區的小白雪……」烏靜靜翹起小指頭,指著末端一點點肉不屑的說道。
「還請了那麼多人,先前是北域的杜大胖子,奕劍聽雨閣的,東瀛的小矮子,今天日間又來了那什麼秦淮河八十一家畫舫總老闆白農華的,看他模樣都一大把年紀了,穿的衣服比人家小姑娘還要鮮艷,真是不害臊……他嘛,以前阿雪和余歌燒過他的畫舫嘛,所以也要找阿雪報仇嘍……」
「最可笑的就是那個和尚,明明是個和尚嘛,偏偏要做出一副自己是個風流騷客的模樣,整天說話都文縐縐的,哇,噁心吐了……」小姑娘掰著手指頭開始越說越起勁了,咧著嘴不屑道:「我知道他就是那個少林寺自稱蓮花和尚的空性嘛,他呀,原來是投靠了苗王巫月,設下卑鄙的手段重傷了阿雪的好朋友龍影,所以我知道他也恨不得阿雪馬上就死,只因如果阿雪不死,總有一天會去找他的麻煩的。」
「這一些都不是最可笑的,最最最可笑的就是那個未老先衰,滿頭白髮,一臉皺紋,說起來是什麼金山銀海堂的主人,富甲天下,其實還不是金錢的奴隸,呸呸呸,笑死人了,就憑這些人還想圍剿阿雪,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她每說出一個人無不竭力的貶低於他,這自然是帶著強烈的小女孩主觀情感,可她的聲音也越說越小,顯然自己的底氣也不是很足,只因l來的這些人無一不是各方大豪,每一個都是跺跺腳震動一方的大人物。
這麼多的大人物同一時刻從天南地北匯聚到了這無法無天的龜城,一起住進了這間小小的莫言客棧,只因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圍剿白雪。
此時已經初秋,初秋可獵食。
烏靜靜曾經去過草原,她知道每當到了秋高氣爽之極,遼闊的原野上,群鷹飢餓,此時只要有一隻有一隻兔子出現,就會有無數只蒼鷹飛起。
只要有鷹飛起,那隻兔子就死定了
烏靜靜知道,此時的龜城,已經有無數只矯健的蒼鷹在天空中翱翔,只在等待白雪這隻兔子的出現。
只要他一出現,蒼鷹撲兔,他立馬會被撕成碎片。
烏靜靜的目光中出現深深的恐懼,她彷彿已經看見了那個場景,看見了白雪倒在血泊中。
他是為她而死的。
「不會,一定不會!」烏靜靜猛地叫了起來,尖聲高叫道:「只要阿雪一來,手指頭那麼輕輕一點,這些人,哼!哼!哼!!!」
哼哼哼什麼,她沒說,她也知道實在是自己在騙自己。
她又想下床了,這一次她是想給自己倒杯酒喝,只因她曾經聽人說過,酒能使人鎮定,也能給人勇氣。
就在這時,不知何處的黑暗中陰測測的響起一句話。
「好!好的太好了,實在是有帥才之風,運籌帷幄之能!!」
「誰!」烏靜靜被嚇了一跳,趕緊躲回床上,將自己嚴嚴實實的遮在被子裡,彷彿那層被子是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能擋世上所有危險。
沒有回應,就在這一聲之後再也沒有人聲。
「篤篤」忽然有人敲門。
門已經上了栓,門外是誰?
「陽春!大冰塊,有人敲門你沒聽見嗎?」烏靜靜躲在被窩裡,探出半個小腦袋想起房裡還有一個人。
陽春依然沉靜在熟睡中,他彷彿石頭雕刻成的,誰來也不能將他驚醒!
「篤篤篤……」敲門聲還在繼續。
「不對勁。」烏靜靜忽然發現什麼地方不對勁,「陽春不理我還有可能,為何他連有人敲門也不管呢?難道……」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對峙了一夜的驚天之戰,從清晨陽春鐵青著臉回到房裡後,他便一直站在那個位置一動不動已經整整一天,烏靜靜心中一沉:「他該不會死了吧?」
她想起了那一夜,那種夾糅瘋狂和血腥的刀勢,只一想起就忍不住渾身直打哆嗦。
「應該不會吧……他可是陽春微,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啊,從來只有他殺人,何時人殺他!」烏靜靜突然發現自己竟有些不想陽春死,她甚至覺得陽春對她還是不錯的,人為什麼總要等一個人死了之後才會想起他的好呢?
陽春死了嗎?他沒死,為何一動不動。
夜,寂靜,敲門聲分外的響亮,也分外的沉重。
烏靜靜遲疑著,終於忍不住從溫暖的被窩裡鑽了出來,又踮起腳尖小心的走到陽春麵前。
陽春麵色鐵青,雙眼闔攏,從表面竟完全看不出他是生是死?
地氣冰涼,一股冷颼颼的地氣往烏靜靜嫩如春筍般的腳趾托上鑽入,一直鑽進了她的心裡,她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冰涼了。
「大冰塊!你可不能死!」烏靜靜已經有些哭音了,她委屈著小臉道:「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我怎麼辦?哇哇哇……」
「不對!」烏靜靜猛地一吸鼻涕,大著膽子去探一探陽春的鼻息,發現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她又撲哧的笑了出來。
這一笑又把剛吸進去的鼻涕給噴了出來,不過我們的烏姑娘不在乎,她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想笑就開開心心的笑,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知道陽春沒死,心裡頭竟莫名的一暖,好像一件很珍貴的東西失而復得了。
也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對他的感情已經漸漸的變了,或者說是有了,她自己卻一點也沒發現,也許發現了也假裝自己沒發現。
一個女人肯為一個男人的死哭,這本就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烏靜靜抓起自己的袖子擦了一把鼻涕,展顏一笑,她的笑很天真很單純,她笑著道:「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的。」她已經忘了就在不久前她還恨不得抽死他,讓他再也不能去殺白雪。
這就是女人,你永遠也不懂的女人。
她們的心柔軟時彷彿是花朵做的,會為了一些莫名的事物垂淚,她們的心又彷彿是水晶做的,情緒變化之快根本讓人扼目不暇接。